學達書庫 > 何立偉 > 光和影子 | 上頁 下頁 | |
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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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華天喝茶的時候他們認識了蘇蘇。那天落地的玻璃窗外下起了秋天的陣雨。他們三個人呆望著窗外蘑菇一樣的傘和甲蟲一樣的車,目光都有些空洞。很多日子來他們就是這麼樣地坐在這裡,聽著大堂裡的雨滴一樣的鋼琴,無聊地喝著咖啡或是茶,眼前的生活一片迷茫。 鄰座都是些眼熟了的失意的生意人。有時他們也隔著座位閒聊幾句。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唉,現在做生意,做什麼虧什麼,還不如坐在這裡喝茶。在這些有錢卻沒有前途的生意人中間,他們充分感覺到了一種世紀末的頹唐。蘇蘇的出現吹散了那種頹唐和沉悶。她坐在他們中間,但顯然她不是這樣的地方的常客。她的一個男同學約她在這裡聊聊天。那男同學做股票,已被深深地套牢。起初他們兩個人就坐在他們隔壁,後來中午吃自助西餐的時候又坐在同一張長條桌上。她在斜對面朝他們望瞭望,目光很是友好。馬高把一隻手揚了揚:嗨———!這樣他們就算認識了。那男同學問蘇蘇:你認識他們?後者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雨還在不停地下著,所以吃完自助餐他們又回到大廳裡喝茶。正巧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上。男同學見到電梯開處一個熟識的券商匆匆走過來,他站起身迎了上去,然後一直站在那裡不停地拿手比劃著什麼說話。她一個人坐著,很是無聊,於是有意無意地瞥了瞥鄰座的這三位年輕人。她和他們的目光遭遇了。那個高個子又朝她揚起了一隻手,與此同時是一聲親切的「嗨———」。她忍不住笑了。花骨朵綻開一樣的笑,迎接一切事物的笑,消融距離的笑。這之後就是小心地詢問,於是他們都知道對方是幹什麼的。接著他們沒話找話地在兩張桌子之間聊天。她說這裡的自助西餐真好吃,尤其是沙拉和羊角麵包。第一次在這裡吃?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同時她環顧了一下富麗堂皇的四周,輕輕地說:這地方哪裡是我這種人來的呵。馬高說:如果我們邀請你呢?她又一次笑了。這回的笑意思略略有些不同。這是首肯的笑,會意的笑,感覺到了自己的魅力的笑。一個服務小姐走過來,她輕聲叫住她,從她手中借了一支圓珠笑寫下一個電話號碼,然後遞給靠她最近的戴進。 一種缺少的重要的東西開始進入到他們的生活當中了。 * * * 蘇蘇最有魅力的地方是她的笑。笑起來的時候兩隻嘴角朝上翹,除了能夠表達內心的一切意思之外,還每每表達了一份天真。對,正是那種天真,使她的笑異常迷人,同時也使得一切意思都明白曉暢。她很透明,對不對?有一回馬高問他的兩位朋友。她很好掌握。馬高還補充了一句。此時他的模樣顯得非常之自信。看過很多中外小說的孟東升歷練一點,說:女人的天真是最大的陷阱。戴進則沉默不語。你說呢?馬高問戴進。戴進搖搖頭。與蘇蘇的笑相比,這個搖頭的動作太晦澀,太費解。但是也看出來了,每當說到蘇蘇,他就顯得有些心思不定。他的兩位朋友都注意到了這一點。 看來蘇蘇也很是喜歡這三位新結識的年輕人。她比他們略小一點,大約二十三四歲,在一家很不景氣的商場的鐘錶櫃上當營業員。她感覺到他們三個人都有些與眾不同。但是她不擅分析,所以說不出他們到底哪些地方與眾不同。這絲毫也不影響她喜歡他們。她看得出,他們喜歡她比她喜歡他們更甚。他們三個人的眼瞳裡都燃燒了一種明白無誤的讓她快樂的火焰。她感到自己的平庸的生活就需要這樣的火焰所帶來的熾熱的溫度。他們請她喝茶,請她吃自助餐,請她聽歌。而她最高興的是同他們無拘無束地說笑。他們都相當聰明,相當幽默,尤其是那位個頭很高的馬高。孟東升的話也不少,相對而言,戴進稍稍沉默一點。但她喜歡三個人之間的這種差別。在他們的呵護同熱情之中,她享受了自己的價值,就像她享受自助西餐上的沙拉和羊角麵包一樣。回到家裡一個人照鏡子的時候,她開始相信自己是漂亮的。有一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她正很清閒地坐在化妝品櫃與兩位比她年長的同事聊天。 兩天前一位女同事生日,請了許多客人來吃飯,女同事的丈夫在喝了一小杯酒以後就打了女同事一個耳光,並罵她不要臉,說今天請客的錢都是不要臉的臭錢。她們聊的就是這件事———議論的焦點是女同事的丈夫到底是醉了還是沒有醉。與她同一個鐘錶櫃的小黃過來叫她,說有一位先生找她。她走回自己的崗位,看到低頭看櫃檯裡的表的戴進。 你一個人?你一個人來了? 她的眉毛朝上好看地揚了揚,表示了一點小小的訝異。 我不能一個人來嗎? 雖然是反詰,但是沒有力量,反而顯出了一絲羞澀。 我看平常你們三個人總是形影不離的。 我出來辦事,路過這裡,順便過來看看你。 他說他順便看看她,可是他卻不敢朝她直面對視。 也順便看看表。他說,早就要換一塊了。 她巧妙地展示了一下自己對於鐘錶的知識。她向他推薦了新款的瑞士梅花表。她話音剛落,他就毫不猶豫地買下了它,並且立刻把它戴在左手腕上。金屬的錶帶長了,她讓他取下,拿到後頭的修理櫃上叫一個戴眼鏡的師傅截了兩節下來。這回再戴上,正好。 謝謝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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