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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穀


  小穀的服裝專賣店就開在我們單位前面的小巷子裡。小巷子過往的人不多,特地進到他店子裡去的人就更少。他的店子真的是門前冷落鞍馬稀。其實拐過去兩條街,就是蔡鍔路,是做服裝生意門面最多人氣亦最旺的商業老街。何不到那裡去開店?

  原因很簡單,他小穀銀子不夠。他只能在這樣的小巷裡開始他的起步維艱的營生。

  說起來小穀開這樣的小店,實在有些屈才。他是學鋼琴的,在我們單位當音樂專幹。人長得帥帥氣氣,一雙手伸出來,十個指頭又白又長,氣質上又一看就是個搞藝術的。他妻子小李是他音樂學院的同學,亦是長得清婉秀麗,兩口子脾氣又好,待人接物禮貌熱情,是叫人羨豔的一對璧人。他調到我們單位來以後才結的婚,婚後生了個女,得父母遺傳,長得大眼小嘴,亦是漂亮可愛。常見他兩口子抱著這個名叫小聰的女孩在黃昏裡散步,燈火閃爍、人影朦朧,詩情畫意,看上去真是幸福美滿。但小聰不到一歲時,得了一種很古怪的血液病,醫生說,患這種病的幾率,是千萬分之一。而且,醫學上迄今尚無有效療法。要打針,要吃藥,要遏制病情的發展。而那些針和藥,又皆是進口的,貴得嚇人。人生的突然變故,讓本來白淨臉面的小谷,那張臉是白得分明有些可怕了。小李是歌劇團的,乾脆請了長假,在家裡陪護小聰。現在是三天兩頭,只見兩口子抱著小聰從家裡出來,徑朝馬路斜對面的醫院裡跑,模樣是緊張得幾近恐怖。

  "要幫忙啵小穀?嘿,小谷小穀!"工會主席老姜追著喊。

  小穀頭也不回道,"又發燒!又發燒咧!"只聽得鞋音亂亂的一陣響。

  小谷後來談起這段日子,尚有餘悸。"那時候噯,就是一個字:愁!"他回憶道,"愁我家小聰的病,又愁治病的錢。愁得一塌糊塗!"

  如何不愁呢?我們單位是清水單位,小李的歌劇團亦是好不到哪裡。本來,小谷小李是學鋼琴的,可以帶帶學生,另有斬獲,貼補家用。但小李說了,帶學生彈琴太吵鬧,影響小聰養病。怎麼辦?就這樣,一個好端端叫人羡慕的家庭,生生的弄得慘慘淡淡,笑語不再。那段時間,這兩口子不是跑醫院,就是跑親朋戚友家借錢。回到家裡,只有唉聲歎氣,愁眉相對。小李有時便垂泣,"我們為人善良,上蒼何解不公?"

  小穀喜歡上網,妻兒睡了,他還在網上,借虛擬的世界忘卻現實。有一天,他無意中看到溫州有個網站經營服裝,品牌雖不響亮,但從照片上看成衣的樣式還是蠻時尚前衛的。網站的說明上說,加盟該服裝品牌的經營,門檻很低,只要三萬塊錢,然後對方就發貨過來,半年之後再結款。至於你要什麼樣式的貨,在網上選訂就是,方便得很。小穀一喜,把小李叫醒來,"快看快看,天降機會來了來!"

  他們遂又借了些錢,跑了好多條熱鬧街市看門面,然後搖頭,因租金貴得叫人咋舌。最後,就選定了前面說的地方,月租一千塊租了個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店。小谷小李自己動手搞裝修,釘了些杉木板子,刷了些鮮豔的油漆。到底是學藝術的,只花了很少的錢,卻是把門面裝點得很有氣氛。

  但氣氛歸氣氛,關鍵是要有客源。這條小巷子,實在太冷清。開業那天,來慶賀的人一走,門面裡就只剩得小谷小李,還有一位他們請來的妹子。你望我,我望你。一時無話。小谷白天上班,小李因請長假,有時亦抱著小聰坐在店面裡。我幾回走過,很少見有顧客在裡頭。有回我老婆要買衣服,我就對她說你去小穀的店裡買吧,也算是幫幫他。工會主席老姜亦對我們單位的女同事這麼說。

  那是小穀最艱苦的日子。他兩口子從沒做過生意。就這麼眼巴巴的熬著。一晃,兩年過去。忽然有天,小穀到單位打收入證明。我問幹什麼。他說,買房子呵,我看中一套複式樓,是個好樓盤,兩百多平方米,按揭要證明。總價八十多萬,首付二十幾萬。我說小谷,發財啦?小穀笑笑道,賺了點小錢賺了點小錢。我說是你那服裝店?他點頭道,是呵。我訝異得很,那樣的店也能賺到錢?小谷說,生意真是靠人做。我們慢慢摸索,把它做起來了。"現在總共開了六家連鎖店咧!"他搓搓手,好像很不好意思一樣,"我最近還打算買台車。看中了蒙迪歐。現在六家店子生意都蠻好。只可惜我的鋼琴荒廢了。"

  我像聽故事一樣聽他說話。小穀是厚道人,絕不會撒謊。我只是想,這兩年多的時間,他似乎隨口說的"慢慢摸索",則其中不知飽含了多少的心思和辛勞,然後遂有今日。若不是家庭橫遭變故,他頂多就是帶帶學生,過一種像大多數人一樣錢少但安逸的日子。那樣固然不錯,但現在他的富足、充實和忙碌,他的芝麻開花節節高,顯是更有生命的張力。

  小谷把蓋了公章的證明揣到口袋裡,又道,"你說怪不怪,上蒼真是不負人,小聰的病,莫名其妙得的,居然又莫名其妙好了。連醫生都不信,說這是奇跡。真的,太奇怪了,做夢一樣!"

  小穀的表情極生動,卻分明不是在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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