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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寶


  那天下午我們樓裡停電,我又有文章要交差,便提著筆記本電腦到街對面一家茶餐吧去。這茶餐吧四十八元一位,除任意喝茶,且有數十品種的小吃,亦有粥餅水果之類自便。環境算是優雅,落地玻璃上又有淙淙水幕,使現實有種人人需要的虛假的美。

  我在靠窗的位子上敲打鍵盤,忽然有人叫我,抬頭一望,有三張俏臉如桃花綻開。呵喲,吳莎莎、袁小莉,還有白玫,正坐在斜對面的卡座裡。滿室春光無限。她們招手邀我過去

  坐,我剛好完稿,正要休息,恰有養眼的機會,亦是大悅。我問三位美人怎麼湊在了一起?她們嘰嘰喳喳雀噪一片。原來是白玫從北京回來了,在我們這條街上開了家時裝店,另兩位來祝賀,亦順便"給她做點營業額"。她們好久未聚了,白玫便請她們到茶餐吧來喝茶聊天兼吃夜飯。吳莎莎是電臺的導播,袁小莉是財貿學院的老師,白玫在北京搞公司搞了五六年,早兩個月才回到長沙。她們皆是三十左右的時髦美少婦。其中我最熟悉的是白玫,另兩位亦是通過她才認識的。我說好幾年不見了,時光對你們似乎不起麼子作用呵。她們三位就笑,說偉叔你就是嘴甜。吳莎莎道,我是搽了一臉的粉咧,要是天老爺落雨,我會當場破相。袁小莉亦笑道,我要是不扮嫩點,我老公豈不嫌棄我?只有白玫說,她老了,她不是從前的白玫了。這倒也是實話,三個女人中,就她顯得滄桑一點,雖然她仍可稱為漂亮。

  倒回去十年,那回叔寶叫我去唱卡拉OK,我第一次見到白玫,穿得極簡單,就是一件白圓領T恤,一條水洗牛仔褲,卻是青春獵獵,性感勃勃,臉又白裡透紅,怎麼看怎麼皆是動人。她拿粵語唱《紅茶館》和《千千闋歌》,幾可同陳慧嫻亂真。那時她在一家商場當會計。叔寶側身跟我耳語,"我最近在上她。"又道,"別看她一副天真樣子,是條小泥鰍咧。"從叔寶嘴角歪歪的笑裡,我看出他是得手了。叔寶是賈寶玉似的人物,見漂亮妹子就多情。後來叔寶到北京辦公司,把白玫亦是帶了去。而在此之前,他們已開始同居。一好好了八年。其間叔寶從北京搗蛋歸家,潰得一文不名。而白玫則留在了北京,做一種嬰兒用的"尿不濕"。做得頗辛苦,但亦是把掙來的錢大半寄給叔寶來花銷。叔寶大手大腳,常聽得他給白玫打電話,"再匯個四五千來,呵!今天就匯!"口氣還是命令似的。白玫匯錢來,叔寶就拿著去找漂亮妹子多情。不管多麼滑頭的小泥鰍,他幾乎是手到擒來。此事白玫並非不曉得,她亦在北京有了情人。但她心裡始終還是只有叔寶。她曾對吳莎莎和袁小莉回憶,說她與叔寶在北京有過兩三年好光景,"好到我們去任何地方都形影不離,而且還手牽手,不怕人笑話。"後來公司經營不好,兩個人亦心情不好,動不動為小事齟齬。再後來就是一個斷然回了長沙,一個負氣留在北京。

  他們分手是2002年,之前叔寶進過兩次拘留所,皆是白玫飛回來打點營救。叔寶蓬頭垢面地從裡頭出來,對白玫說,還是分手吧,我是頭自甘墮落的豬,你沒必要再跟我在一起了。據說白玫是一路哭著回的北京。

  去年,叔寶終於結了婚。新娘是一家賓館的前臺經理。亦是青春、漂亮、性感的小泥鰍,與十年前的白玫頗有相似處。令人費解的是,叔寶婚後半年便做了爹。且之前一個多月,他就住到一長年出差在外的朋友處。理由是"幫他看房子"。有一天叔寶請幾個酒肉朋友洗腳,正舒服著,手機響了,是他姨妹從婦幼保健院打來的,"生了,七斤半,是個崽咧!"叔寶不緊不慢回道:"我跟朋友在洗腳咧~~"據說叔寶後來對朋友講,"左看右看,沒一個地方像我,媽媽的,還不曉得是哪個的種!"

  而白玫呢,亦是接著叔寶把婚結了,老公是工商局的什麼科長。他們認識不到三個月,白玫從北京回來見第四次面時就去領了結婚證。不過亦是聽說結婚當天兩口子就開始吵架。

  所以白玫看去確是滄桑了,目光之中甚至還有點不易察覺的憂鬱。不過吳莎莎和袁小莉皆是快活人,嘰嘰喳喳說笑不停,感染得她亦如一只快活鳥。夜晚時分,因是自助,我們見好東西便端來滿滿一桌。袁小莉突然提議,把叔寶也叫來好啵?吳莎莎聽了大拍手掌,說好好好,好主意!我望到白玫,見她不好意思的模樣,搡另兩位一把,"是想看我的笑話吧?"我亦唯恐天下不亂,說要得要得,讓叔寶來點驚人的意外。白玫告饒道,行行好吧。你們叫他來,他還以為是我讓你們叫的咧。那二位齊齊地嚷:要叫,就是要叫!遂摸出手機來打通了叔寶。"喂,叔寶,過解放路三和茶餐吧來,有幾位美女等你接見咧!"那邊叔寶問有哪幾位,她們說吳莎莎袁小莉,"還有一位大美人,不講不講,來了就曉得!"

  等叔寶的過程白玫很不自在,表情亦很複雜。像是要逃避,又像是要迎接。一會兒叔寶來了,一見白玫在此,尷尬模樣道,我就曉得,天下沒有好吃的夜飯。"你好白玫,聽說你回來了?"白玫低著頭,不望他,"回來兩個多月了。"

  "握手呵你們兩個。"吳莎莎叫道。

  "我還有點事,我要走了。我是跑過來看看你們的。"叔寶跟白玫之外的所有人點著頭,轉身就走了。很明顯,他這是有意的逃避掉。

  "麼子意思呵這個叔寶,"吳莎莎見到這樣的結果,極是氣憤,"太不像話了!"

  白玫的臉顯得很白。只聽她喃喃道,我就曉得……你們,以後再也不要提他了……

  那一陣,我們誰也沒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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