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叔保持這個姿勢大概十秒鐘。一陣秋風吹過,第一片代表夏天已去的葉子徐徐落在健叔的腿上。如果把我換成女人,這場景就太瓊瑤了。我不由雙手插兜,邁前三步,凝視遠方。身後健叔歎了一口氣,哽咽道:「其實人生……」
突然我感到身邊有涼風刮過,並且伴隨「嗖」的一聲,緊接著就是「啪」的一聲,再聽到健叔「啊」的一聲,操場上所有的人都不忍心張開眼睛,始作俑者還咧著嘴半閉著眼睛龜縮著脖子,最後,寂靜之中傳來「咣當」一聲。
我回頭一看,健叔的輪椅已經翻了。
這是件悲慘的事情,但我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忙上前去扶輪椅。健叔顫抖著說完了下半句:「……好無常啊。」
踢出那腳球的傢伙忙跑過來,假裝關切地問:「大哥,有沒事情?」
健叔說:「手,手,手。」
我這才發現,健叔倒下去的時候輪椅壓到了自己的手。壓到的地方已經腫得很大。
周圍的人紛紛圍過來,七嘴八舌問有沒有事情。看手腫那麼大以後,隊長發話了:「王超,你把人送醫院去。」
人群慢慢散去。不時有人嘀咕:「什麼腳法,連殘疾人都不放過。」
去往醫院的路上,我說:「小夥子,你國家隊的?」
王超說:「你就別嘲我了。我也就校隊的。」
我說:「你力夠大的,你看這車,底盤多穩,重心多低,都能給你一球踢翻。」
王超笑笑,不說話,掏出錢包數錢。健叔已經嘴唇發白,說道:「不用給我錢,你負責給我看病就是。」
王超說:「是啊,我點點有多少錢。」
健叔說:「不用多少錢的,拍個片子就行。我的手就是使不上勁。」
我安慰道:「沒事,沒事,脫臼,脫臼。」
醫院的檢查結果是,健叔的左手骨折。
一周以後,健叔打著石膏回到了長江旅社。自從上次摔傷後,長江旅社的大媽就一直沒要我們錢。大媽說,賺錢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是和旁邊的花園大酒店競爭,減少他們的生意。大媽說,惟一遺憾的是,本來有兩間房和他們競爭的,現在就只剩下一間了。我說:「真不好意思,削弱了你們的競爭力。」
大媽說:「沒事,救死扶傷,應該的。」
不光這樣,健叔的醫藥費都是大媽墊付的。對這件事情,我們感激涕零。健叔說:「大媽,等我們倆賺到錢了,一定加倍還給你。」
大媽說:「沒事情,現在的年輕人,別說賺錢了,別添亂子就行了。」
我想,萬一哪天,我和健叔被破門而入的警察抓走,大媽將會多麼的傷心。
這場事故裡,王超墊付了五千。這人後來成為我們在這個地方認識的第一個同性朋友。無奈的是,健叔的兩個朋友,一個我,一個他,紛紛弄斷了他一條腿和一隻手。
時間非常緩慢,在我眼裡時間就代表著健叔的腿和手的康復程度。我無所事事得厲害,所以感覺到時間的拖泥帶水。但是奇怪的是,它雖然來得緩慢,但去的飛快。當我回頭看看的時候,已經記不得昨天做的事情。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昨天沒有做什麼事情。
健叔要過得比我輕鬆一點,因為他的時間是有參考的。比如說,前天他的腿只能抬一分米高,今天就能抬兩分米了。在他眼裡,時間已經和空間完美地統一了。
王超是中國千千萬萬混日子的大學生中的一個。他姓了毫無個性的「王」,後面又是一個毫無個性的「超」,所以日子過得和名字差不多。
王超已經在大學裡混了三年,有時候他會假裝感歎三年一轉眼就過去了。這人在進大學之前充滿了追求,現在也是充滿了追求,只是兩者稍微有點區別。在高中的時候,他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飛機駕駛員,後來考到工業大學的地質勘探專業,傳來傳去,他的高中同學都以為他將要去挖煤。這和理想絕對是一個天一個地的差別。在大學裡經過了三年,現在的追求要比原來多很多:宣傳部的部長、文藝部的部花、模特隊的隊寶、壘球隊的主力、新開快餐店的實習小妹、學校禮品店的服務員……都是他的追求對象。
我問他:「哪個更好?」
他說:「從身材的角度,模特隊的那個要好點,但是宣傳部那個畫畫很好,而文藝部的唱歌很好,壘球隊的身體很結實,快餐店小妹淳樸可愛,服務員的服務態度比較好,所以很難取捨。」
我問:「那你究竟要哪個?」
他說:「這取決於哪個先要了我。」
我深深被他的戀愛態度折服。他說:「但是現在都有問題。」
我問:「有什麼大問題?」
他說:「每一個都有男朋友了。」
我「哦」了一聲,說這確實是個問題。
他說:「但現在的女學生,只要男朋友不在身邊,每個都是水性揚花的。」
我問:「那他們的男朋友都是什麼人?」
他說:「模特隊的那個男朋友是男模特隊的,這個真沒有新意。你說這倆傻逼,以為走出去別人會羡慕得不得了,其實都是傻逼,倆野模,走一場秀只能拿三十塊錢。這社會很現實的,這女人要不了一年就不要那男的了。高有啥用?爹高媽高也不保證能生出個姚明。高又不能當飯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