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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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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室裡的情況更不樂觀,首先犯毛病的是水龍頭。市南三中的水龍頭像自組了一個政府,不受校領導的控制,想來就來,常常半夜「嘩」一下。然後兩個寢室的人練定力,雖然都被驚醒,但都不願出力去關。雨翔功力不高強,每次都第一個忍不住起床去關,結果患了心病,做夢都是抗洪救災。 寢室長終於斗膽向校方反映,校方出兵神速,忙派兩個工人來修,無奈突然漏水這種頑症歷來不治,兩個工人東敲西打一陣,為學生帶來心理上的保障。水管也乖了幾天,寄宿生直誇兩個工人醫術精湛,剛誇完,那天晚上雨翔又倒黴,半夜爬起來關水。 然後是櫃子。市南三中的寢室安全工作薄弱得像浸透了水的草紙,連用「一捅就破」來形容的資格都沒有了,甚至可以不捅自破,經常無緣無故的就門戶大開,而且多半在夜裡,像權了許多髮廊的營業方式。學校雖然配鎖,然而那些鎖只防自己人,一途鑰匙丟了就堅固得刀槍不入,真要它防盜了卻經不起毛賊一撬。學校失竊事件天天都有,除了床和櫃子太重不便攜帶外,其它的東西幾乎都盜過竊,人睡著都要提心吊膽,生怕自己給偷了。市南三中的管理人員雖然碌碌無為,但也有過輝煌,曾於一個月圓之夜奇跡般地擒住一個賊,一時間人心大快,學校不斷炫耀戰果,要全校學生積極防盜。那賊也是賊中敗類,沒份到什麼東西,因偷竊未遂被關了幾天就放出來了。 最近學校放出風聲說要配置校警,當然這只是一個美麗的構思,因為校領導所居的胡適樓防盜設施極佳,絕無發生失竊的可能,看來要配校警,非要等到哪位偉賊把胡適樓整幢給偷掉再說呢。 硬件上的困難是可以克服的,但相處中的摩擦就難辦了。開學那幾天人人和睦相處,一號室和二號室尚有外交往來,後來一號室看不起二號室,二號室看不撥一號室,索性誰也不看誰。每到晚上都吃飽面,科學家說,吃飽面可以增體力,雖然不知道這科學家是哪家泡面廠畢業的,但既已成「家」,放個局都可以抵凡人說幾攤話,所以一寢室人趨之若騖,晚自修後大開哈戒。人撞人,人抵人,一眼望去全是人,墨西哥城市長看到這個情形心裡肯定會引這個例子去說明墨城並不擁擠。人多必起爭端,一次沈頎不慎把湯滴在一號室一個人身上,那人倒具備上海人少有的大方,潑還給沈頎一大碗湯,惹得兩個寢室差點吵架。一進這個寢室,管你是什麼人,一概成為畜牲——冷不防會冒出一句:「哪頭驢用我的洗衣粉了?」還有「哪只豬用我的熱水了?」變好畜牲後,又全在中國古典小說裡激遊:「關我鳥事!」 「我操你媽!」「這廝也忒笨了點。」 根據今天的消息,學校的寢室要裝電話機。錢校長去了一趟南京,回來轟轟烈烈展開愛國教育,今天廣播大會上念電話使用須知,只可惜實在和愛國扯不上關係,只好先介紹電話的來歷,繞著舌頭說電話是Bell發明的,為了讓學生瞭解Bell這人,無謂把Bell拼了一遍,差點思想放鬆,在「L」後面再踉一個「e」,讓心裡話漏出來。強忍住口,再三重申「學校為每個學生寢室裝了一個電話」,意思是說,學校只是在為「學生寢室」裝電話而並非給「學生」裝電話。 雨翔中午一回寢室便看見架在牆上的紅電話,興沖沖跑到門衛間花錢買張五十元的電話卡,「201」電話卡專為記任超群的人士設計,要先撥201,再撥12位卡號,續以四位密碼,總共要記住十九個數字;康熙年間的邵稼軒興許可以做到,但林雨翔這種無才之輩手腳笨拙,絕對沒有順利無暢地打出一個電話的可能,拔起號來總是一眼看卡一眼看手,結果總是功虧一整,眼到手不到,撥到最後人都科了,心裡都是火。 錢榮第二個上樓,聽鈴聲不斷,激動地也去買了一張卡,害怕密碼讓雨翔看見,撥號時身子蓋著電話機,宛如母雞抱窩。雨翔冷冷道,「誰看你了,我自己也有,連密碼都沒改過。」 林雨翔只是順口說了為顯示自己的大方,沒料到後來卡裡少了十幾塊錢,更沒料到誰幹的,只當電腦有誤。 林雨翔畢竟不是一塊長跑的料,受不了每天的訓練,給劉知章寫了一封退組申請,說「本人自覺跟不上許多選手的速度,以後如果參加比賽也許會成為市南三中的恥辱,還是取我之長,一心讀書,也許會有所突破,所以想申請退出」,滿以為文采飛揚,用詞婉轉,成功在望,不想劉知章只認身材不認文采,咬定林雨翔只要好好訓練,肯定會出成績,如果真要退組,那麼不如一起退學,還電告林父,林父惜學校剛裝電話的便利,把雨翔痛駡一頓,說:「你忘了你怎麼過來的?你不訓練不讀書你幹什麼!」雨翔嚇得當場放下屠刀,說以後不再犯了,林父才氣消掛了電話。 讀書方面,林雨翔更加不行,理科脫課得厲害,考試成績倒是穩定,在三十分上下一點,自古不變。市南三中的題目深得人掉下去就爬不上來,雨翔已經毫無信心,寄希望在以後的補課上。梅受賞識的文章是纖柔型的,而且要頭大尾大,中間宜小而精短,挑好的文章仿佛在挑好的三圍。雨翔的文章三圍沒長好,不符合這種新興的作文風格,自然不受梅受偏愛。新一屆的區作文比賽雨翔沒被選上,幸虧了文學社社長的招牌,額外獲得一個名額。 姚書琴和那全才發展神速,令人刮目相看。那全才愈發膽大,晚自修時就坐在姚書琴身邊,兩人的情話切也切不斷,雨翔直佩服兩人哪裡找來這麼多話,然後微笑著看錢榮,錢榮被雨翔的目光灼傷,實在看不下去,站起來說:「喂,這裡是三班,請別的班級裡的同學出去。」全才正躊躇著該走該留,姚書琴說:「我正找他問個題目,你管不著。」雨翔聽了這麼絕情的話也替錢榮傷心,想怎麼無底下的女孩都是這樣,翻臉比洗臉還快。 錢榮怨氣難消,一篇周記寫上去,梅童讀了馬上晚自修來調查,捉姦捉雙,把姚書琴和全才叫去辦公室,教育道:「你們是沒有結果的。」說著自己也臉紅,然後勸兩個人好好想想,以克服青春年少的那個。兩個人被釋放後心有餘悸,象徵性把「那個」克服了一天,忍不住又在一起,縱然如梅營所說,沒有結果,但只要開開花就可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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