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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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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封信字體娟秀,似曾相識。林雨翔盯著字認了一會兒,差點叫出聲來。 最後一封信恰恰是最重要的, 來自Susan。林雨翔疾速拆開,小心地把信夾出。信的內容和上封並無二致,奉勸林雨翔要用心學習,附加幾句讚揚文章的話。區區幾十個字他看了好幾遍,而且是望眼欲穿似的直勾勾地盯住,幸虧那些字臉紅不起來,否則會害羞死。 這次去門衛間去得十分有價值,這些信落到班主任手裡,後果很難說。林雨翔豐收後回家,路上對那本爛雜誌大起敬意,原以為它的發行量不過二三十本,看來居然還不止。可見這些被作文雖然又思又呆,但後面還有一幫子寫不出破作文的更思更呆的學生跟隨著呢。 林母聽到看到魯迅文學院的邀請,竭力建議雨翔參加。其實她並不愛魯迅,只是受了那個年代書的影響,對梁實秋很得咬牙切齒,引用軍事上的一條哲理,「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所以,既然朋友的學院函請,便一定要賞臉。她又把喜訊傳給林父,林父最近和林母有小矛盾。按照邏輯,「敵人的朋友就是我的敵人」,所以,堅決反對,說一定是騙錢的。 晚上補課補數學。任教老頭爽朗無比,就是耳背——不過當老師的耳背也是一種福氣。他是退休下來的高級教師——不過說穿了,現在有個「高級」名義算不得稀奇,上頭還有「特級」呢,興許再過幾天,「超級老師」都快有了。高級老師深話數學,和數學朝夕相伴,右眉毛長成標準抛物線;左眉毛像個報號,眉下眼睛的視力被那根號開了好幾次方,弱小得須八百度眼鏡才能復原。他極關愛學生,把學生當數學一樣愛護,學生卻把他當文學一樣糟踐。這次補課也一樣,沒人要聽他的課。 課間林雨翔把收到的信全部展示給梁樣君,梁樣君挑了幾篇字跡最破的,說這些值得回。林雨翔問原因,梁摔君引用數學老師的詞語,妙語說一般而言,女性的美色和字跡成反比,人長得越漂亮,字跡越難看。 林雨翔又被折服,和梁樣君就此開闢一個研究課題,兩人鑽研不倦,成果喜人。 最後結論是Susan是個女孩子裡的奇人,出現頻率和偉大作家一樣,五百年才能有一個。林雨翔倍感珍惜。梁律君問她電話號碼,雨翔警覺地說不知道。 梁樣君失望地給手裡的信估計身價,打算改天賣掉。林雨翔吃驚地問信也能賣錢?梁樣君說:「現在的人別看外表上玩的瘋,心裡不要太空虛喚!這種信至少可以賣上五六元一封,你沒看見現在雜誌上這麼這麼多的交筆友啟事?」 「嗯」 「全送給我了?」 「沒問題!」 數學教師老得不行,身子一半已經升天了。頭也常常犯痛。他留戀著不肯走,說要補滿兩個半鐘頭。白胖高生怕這位老人病故此地,收屍起來就麻煩了,不敢久留他,婉言送走。 時間才到七點半。梁樣君約林雨翔去「鬼屋」。林雨樣思忖時間還早,父親不在,母親一定去賭了,她在和不在一個樣。頓時膽大三寸,說:「去!」 「你知道鬼屋在哪裡吧?」 「不知道。」 「你呀,真是白活了,這麼有名的地方都不知道!」梁律君嘲笑他。 林雨翔又委屈又自卑,油然而生一種看名人錄的感覺。他問:「那個地方鬧過鬼?」 「鬼你個頭,哪來的鬼,可怕一點而已!」 「怎麼可怕?」 「我怎麼跟你說呢P這個地方在個弄堂裡,房子坍了,像很老以前那種樓房,到半夜常有鬼叫——是怪。」 話剛落,一陣涼風像長了耳朵,時機適當地吹來。林雨翔又冷又怕,沒見到鬼屋,已經在顫抖了。 「敢不敢去?」 「我——敢!」 兩人驅車到日落橋下。那裡是一片老的居民區,林雨翔好幾年沒有去過了。路驟然變小。天上沒有星月,襯得這夜空格外幽涼。 梁樣君導遊:「快到了。」 林雨翔頓時像擁有狼一樣的耳朵,廣納四面聲音。他沒有聽到鬼叫。 梁樣君引經據典嚇人:「在傳說裡,這地方曾經有四個被日本人活埋的農民,死得很慘,一到晚上就出來聚到鬼屋裡,聽人說,那四個鬼專管這鎮上人的生。老、病、死。還有人見過呢,眼睛是紅的。那個人過幾天就死了,全身發綠,腦子爛光!恐怖!」 林雨翔身上的雞皮疙瘩此起彼伏,狼的耳朵更加靈敏,只聽到沙沙落葉卷地聲和風聲,一句古詩見景復蘇,湧上林雨翔的記憶——「空聞子夜鬼悲歌」。 側耳再聽半天,隱約聽見有麻將牌的聲音。這種漆黑駭人的地方,恰好是賭徒喜歡的,說不準那四個鬼也正湊成一桌玩麻將呢。 林雨翔岔開鬼話題:「這地方賭錢的人很多啊!」 梁掉君:「是啊,不要太多,就像——」他本想比喻說像天上的繁星,抬頭看見連星星都怕褻瀆自己的清白去比喻賭徒,一個沒有,於是急忙改口:「多得數不清!」 「唉,賭徒加鬼,正好是賭鬼。」 「大作家,別玩文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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