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界
第二十章 撒旦的歌聲
序曲:從北京到上海
林育華用槍使勁頂住中年男人的眉心,「我本不想殺你,但現在改工意了,你
得死。」
「我和你無冤無仇,求你放我一條生路。我會報答你的!我有現款也有大項目!」
中年男人抓住林育華的褲腳顫抖著哀求。
林育華說:「你這副樣子真讓人噁心,如果你要說一聲重新做人,我或許會放
過你。」
中年男人完全垮了,他抱住林育華的一條腿,只知道嗚嗚地哭。
林育華覺得自己就要嘔吐了,他想不到這樣一個男人還不如山崎禾子這樣的婊
子有骨氣。林育華狠狠地扣了板機,那男人赤裸的身體一下子摔出去撞在酒櫃上,
然後瞪了蹬肥胖的大腿,死掉了。
林育華把手槍丟在地上,他拎起那男人沉重的屍體把他和山崎禾子並排面對面
擺好,然後替他們蓋上一床毛毯,他不想讓兩個人都光溜溜的。
林育華洗淨了腿上的血跡,從衣櫃裡找出一套西服換上,他估計這套西服是那
男人的,穿上稍稍短了一些,但還算過得去。林育華又替自己重新化妝,他習慣讓
自己滿臉鬍鬚並且戴眼鏡,那男人衣袋裡的變色鏡仿佛就是替林育華準備的一樣,
林育華灰白的頭髮在跳進地下室之前沒有卸下,這個假髮林育華戴著大小相宜,一
點也看不出破綻,他一下了變成了五六十歲。
林育華翻遍了地下室,在酒櫃下的地毯底下,林育華找到了幾個電話號碼,他
非常驚喜,號碼前的國家代碼會使他能試試運氣。林育華還找到了一張500 元面額
的北非銀幣券,同樣是一張偽幣。林育華撫摸著麥金來的半身像,他預感到這張偽
幣會給自己帶來意想不到的方便。林育華從面額的大小上分析山崎禾子在「領袖」
的眼中地位不低,這個身份證上叫王秀媚的女人能在中國自行其事,足見她非同一
般。
林育華對王秀媚或者山崎禾子的來歷不感興趣,林育華要一不做二不休,乾脆
把王秀媚的那個爪牙也除掉。
林育華走出地下室,他把大個子警衛員也扔進地下室,然後關好暗門,想了想,
又把檯燈開關調了接線,當他再次按亮檯燈時,地下室的門再沒有自動打開。
林育華從正門走出去,大搖大擺地沿著街道向北走去。他在途中叫了一輛出租
車,讓車子直接開到「華鷹飯店」,在附近找了一家旅館住下。林育華盤膝坐在床
上進入無我之境,他覺得自己的精力一點一點積蓄起來。
第二天早晨,林育華慢悠悠地走向「惠豐堂飯莊」,。他注意到飯莊前沒有汽
車,但林育華並不喪氣,他走進飯莊叫了幾樣小菜,慢慢地吃喝。兩個小時之後,
客人漸漸多了起來,林育華離坐走出飯莊。他又走向「華鷹飯店」,這時候他看見
了那輛黃色小麵包汽車,林育華精神一振。
林育華徑直走向汽車,司機正閉著眼睛聽音樂。林育華敲了敲玻璃,司機挺直
身體:「先生要車嗎?」
「十渡。去不去?」林育華慢聲慢語地問。
司機一愣,說:「去十渡?那可需要許多錢啊。」
「我包你的車,一天要多少錢?」
司機算了算,說:「來回二百多公里,這樣吧,四百塊。」
林育華點點頭;「這是很公道的價格。咱們就走。」
林育華坐在司機旁邊,司機說:「不讓乘客坐助手席的,讓警察看見要罰款的。」
指了指車棚上的指示牌。
林育華說:「坐在前面才能看看風景,你讓我坐後面有什麼意思?這樣好了,
再加一百給你。」掏出十張50元的鈔票遞給司機。司機哼一聲,繼續開車。
「這種季節去十渡的人可不多見。」司機說。
「十渡對我有特殊意義。」林育華回想起幾年前和小蕾在十渡的那個浪漫日子,
眼睛一陣濕潤。他明白了自己為什麼要選擇十渡,絕不單單為了那裡荒蕪,他是想
到那個初識小蕾的地方去體驗仇恨的快感。
「看您這大鬍子,肯定是個搞藝術的人。你們這種人都多情善感。」司機在旅
途上都不願意寂寞,沒話找話。
「我可不懂什麼藝術、你見過在中國搞藝術的人有這麼多錢包車嗎?我是商人。」
林育學強壓厭惡。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離開了城區,林育華每經過一個有特點的地方,都會想起
小蕾當時氣鼓鼓的樣子。他覺得自己已經很難控制雙手,他連忙緊閉眼睛。
兩個小時之後,汽車到了十渡。林育華邀司機到餐館吃午飯,司機推辭了一下
就同意了。兩個人這一頓吃得很豐盛,司機對林育華好感陡增,主動提議陪林育華
遊玩,免費導遊。林育華答應了,這正是他的設想,只有把他帶到山上,才好動手,
請客吃飯就為這個。
「先謝謝了,我還是願意再付一點錢給你。」
「不能這樣說,我願意交你這個朋友。」司機紅了臉。
「不好意思。那就多累老兄嘍。」林育華拍拍司機。
兩個人出了飯店,開著汽車上了小路,汽車一直開到拒馬河邊才停住。司機跳
下車指了指上游的方向,「往上邊走幾裡路,有一處小瀑市,相當好看。」
「就去那兒吧。」林育華知道那兒正是幾年前和小蕾第一回擁抱的地方,他似
乎又一次感受到了小蕾充滿彈性的身體,林育華氣息變得有些急促。
他們並肩溯流而上。河水在這個季節雖然不多,但十分清淨,水流不急不緩,
輕輕的流水聲伴著候鳥的鳴叫,「整個河畔既安靜又喧鬧,林育華的心也像這河畔。
林育華觀察四周,狹窄的河岸兩邊是杳無人跡的群山和剛剛泛綠的樹林,林育
華不想再耽擱時間,是動手的時候了。
「到山坡的樹林歇一會怎麼樣?」司機在前面回頭建議。
「我正想歇一歇。」林育華說,這傢伙主動選墳場,他想。
兩個人爬到山坡上,樹木很密,坐在鵝黃的草地上確實很浪漫,林育華沒有坐,
他靠著一棵樹站著,他折斷一根枯枝拿在手裡,他就準備用這個殺死司機。
「你認識王秀媚嗎?」林育華突然發問。
司機猛地抬起頭,他看著林育華,眼裡一點一點浮出殺氣。林育華冷漠地看著
司機,「認識嗎?」他從袋裡取出錢夾,從裡面拿出那張500 元的偽鈔對司機晃了
晃。
司機眼裡的殺氣退去了,他對林育華抱拳行禮,「不知是二哥您,多包涵。」
林育華推測出了5O0 元偽鈔代表的地位。
「任務完成得怎麼樣?」林育華進一步確認。
「回二哥,姓林的已經被二姐收拾了。他的女人大概現在已經是四妹的刀下冤
鬼了。」司機得意地笑了笑。
「這樣很好。」林育華說,然後他把手裡的枯枝射進司機的心窩,枯枝幾乎全
部沒進司機的身體。
司機低下頭看著露出一截的枯枝,伸手去拉,枯枝哢一聲折斷了。司機還沒有
感受到疼痛,他抬起頭看著依樹而立的林育華,「你…·你是…·」他的血湧出衣
襟。
「我就是你二姐殺死的那個人。」林育華平和地說。
「你是林……你沒有……死?」他試圖站起身,也果真站了起來,向前跨了一
步,倒下了。
林育華用腳踢翻過司機的身體看了看,然後抱起他,林育華把司機丟進一個土
坑,用手扒著土石掩蓋;又在上面扔了一些枯枝和枯草。林育華下了山坡,在拒馬
河裡洗淨手,上了麵包車,林育華在麵包車裡坐到下午4 點鐘,然後開車返回北京
城,他想找到另一個司機。
將近6 點鐘,林育華把汽車停在八王墳附近,靜靜地等候在北京要殺掉的最後
一人。
當那輛黑色桑塔納出現在視野中的時候,時針正好指向8 點。林育華把汽車開
到那根電杆下停住,走下車對小轎車招招手,小轎車停下,鴨舌帽探頭問:「什麼
事?」
林育華拉開車門坐進去,「開車送我去天津。」
鴨舌帽說:「我說你不是有毛病吧?」
林育華說:「我是林育華。」他捏住司機的脖子,司機立刻萎頓在座位上,他
相信了。待林育華鬆開手,鴨舌帽一聲不響.啟車向南駛上大望路,再折上三環路。
「不走高速公路。」林育華命令。
鴨舌帽回答:「是!」拐向大手坊路之後繞道駛向天津。林育華的手一直放在
鴨舌帽的脖子上。
汽車沿著通縣去武清、北倉的公路行駛,在行駛了30公里的時候,林育華讓鴨
舌帽拐向通往寶紙的公路,「不去天津了。去薊縣的於橋水庫。」『汽車在黑夜裡
飛速行駛,接近寶場的時候,林育華用麻醉縹使鴨舌帽睡過去,他把鴨舌帽換到後
排坐下,然後自己駕車直奔40公里外的於橋水庫。
林育華的計算很準確,用了大約4O分鐘就到了水庫邊的山坡道上。林育華把汽
車一直開到坡頂,然後用汽車座位上的罩布把鴨舌帽和兩塊兒十斤重的石頭捆在一
起。做完這一切之後,林育華發動汽車,加大油門,汽車沖向水庫的瞬間,林有華
跳出車門,他聽見了汽車墮入水中的聲音。林育華拂去身上的塵土,走下山坡。
林育華一邊走向鐵路,一邊想,待警方發現這幾具屍體,自己早就不在中國了。
況且,警方很難把三樁謀殺聯繫到一起。每個人的死法都不同,不能反映出共同的
做案傾向。林育華只所以這樣做,主要是因為他擔心「領袖」的人肯定不限於自己
除掉的這幾個,一旦被他們過早發現屍體,「領袖」可能會有所警惕,不管這種警
惕是針對什麼,都會給尋找「領袖」帶來困難。
爬上一列貨車之後,林育華決定去一趟鄭州,他想最後再看一看邵穎,他覺得
應該讓邵穎從此以後不用提心吊膽,也不用滿腦袋驚險故事,她應該像一個普通人
那樣生活下去了。
林育華在早晨7 點鐘的時候跳下火車,他在北倉火車站前吃了一點東西,然後
乘一輛汽車進了天津市區。林育華到商店買了一套衣服,換了那只碰破的皮箱。皮
箱的東西對普通人來說,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但它們對林育華卻非同一般。殺人、
盜竊、化妝、偽照證件,所有用具都在裡邊,雖然看上去無非是一些紙筆、剪刀、
刮臉刀片、美容用品,行家裡手也很難一下子分析出箱子裡的這些東西會有別的用
途。
走進軟席車廂的林育華已經是原來的模樣,他覺得現在用不著化妝,只有出境
時才有必要。中國太大,人太多了,他覺得自己就是落進沙漠的一滴水,立刻就消
失得無影無蹤了。
林育華在車上睡了一覺,他夢見謝小蕾正從飛機舷梯上走下,她穿著天藍色的
西服套裙,臉上的笑容像春天的早晨一樣濕潤。林育華醒來之後萌生了新的想法,
他想去一趟上海,他想去衡山賓館看一看有什麼動靜。林育華離開上海已經三天多
了,這麼長時間裡,謝小蕾肯定已經被發現了,那個女刺客也該被發現了。林育華
在一些時候是很看重預感和夢境的,他覺得那都是人和靈魂世界交流的方式,死和
生命只不過是靈魂的兩種狀態而已。
主意一定,林育華突然有些激動,他仿佛認為自己馬上就能見到活生生的小蕾,
他又可以重新對未來建立起信心。
車到濟南,林育華直接租車去了濟南機場,他在機場的售票口等待空票。飛上
海的航班起飛前的25分鐘,他等到了一張普通艙的機票,林育華激動得手有些抖,
說了兩聲謝謝就跑進.候機廳然後檢票上飛礬,林有華心跳得十分厲害。
飛行了一個小時之後,林育華又一次看見了虹橋機場灰白色的跑道。林育華已
經平靜了一些,但那種力量支使著他的全身,他怎麼也不能擺脫小蕾還活著的念頭。
當飛機的輪子和跑道相碰的時候,林育華似乎已經看見了謝小蕾的眼睛和面龐。
林育華走出機場就乘車直接駛向市區,他下了車急匆匆走進衡山賓館的接待大
廳,服務台的小姐微笑著抬起面孔。他用上海普通話詢問:「先生,您住宿嗎?」
林育華拿出玻利維亞護照,小姐看看護照,又看看林育華,俊俏的臉上更加親
切,「您不像外國人啊?」
「中國血統,但不是半路出國。」林育華也微笑著說。
「你希望住什麼樣的房間?我們這裡有……」
「我喜歡住五樓,那是一個很吉祥的數字。」
小姐笑了,「沒問題,這是5OO8房的鑰匙。請拿好。」
林育華從小姐的神態中更增加了信心,如果五樓幾天前不明不白死了人,公安
機關對現場的保護不會這麼快就撤出,五樓更不可能安置客人。 5008 !小蕾的隔
壁!這只能說事情和自己的預感一樣!小蕾!小蕾……林育華有些神情恍館,以致
於直接走到501O門前。服務員的聲音使他冷靜下走。
「先生,您走過了。這間房是您的。」五樓服務小姐說。
林育華哈哈了兩聲,打開5008號房門。小姐跟進來按了按各個開關,又到衛生
間檢查了水龍頭和抽水馬桶,然後才離開。
林育華坐立不安,他恨不得立刻進隔壁看一看。五樓小姐並沒有對林育華去開
10號房門表現出特別的緊張,她面帶善意的微笑,一點也不像對那個房間有什麼敏
感。
林育華越想越有信心,他簡直有些癡迷了。林育華強按急躁,他進衛生間洗澡,
幾天來的奔波弄得身上都有了難聞的氣味,他只顧想見小蕾,都忘記了自己是多麼
肮髒。
林育華擦乾身體,穿好衣服,然後走出房間。林育華注意到走廊裡沒有人,服
務台裡的小姐被高大的櫃檯遮住身體,只能看見她烏黑的發項和結紮的白色蝴蝶結。
林育華神色自如地按下5010房間的門鈴。當他按第三次的時候,門無聲無息地
打開,林育華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育華,我一直等你回來,你果然回來了。」
變奏:再見,中國
林育華走進5010房間,劉英東關好門隨後也走進來。
林育華此刻沒有更好的選擇,他坐下之後很平靜地看看劉英東。劉英東同樣很
平靜,他點燃一根煙。
「小蕾怎麼樣?她是不是……」林育華首先發問。
劉英東搖搖頭,「育華,沒有奇跡…··」
林育華呻吟了一聲,他問:「現在就逮捕我嗎?」
劉英東看看林育華,他的目光流露著惋惜,他沒有回答,反問:「育華,你知
道我的身份了?」
林育華點點頭,「劉文治被暗殺的前一天,下午,我跟蹤了你。我確認了我的
懷疑。」
劉英東的臉紅了一下,「讓你反客為主了。」停了一下又接下去問:「能講一
講你來中國的具體任務嗎?」
林育華笑了笑,說:「怎麼?這麼快就開始審訊了?」
劉英東哈哈笑了,「希望你別這麼理解,我願意和一個行家交流,你是一個了
不起的傢伙。我可以先講講是怎麼確認你的身份的。育華,我們相互交換一下怎麼
樣?」
林育華黯然一笑,「敗軍之將不敢言勇,我知道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否則,
我一定在天上或者東南亞了。」
「是的,你愛謝小蕾,所以你一定要回來看看。這麼久了,我也算稍稍瞭解你
的為人,你們的確真誠相愛。」劉英東講這番話時,並沒有得意的神色,相反,他
十分傷感。
林育華對劉英東的態度感到一絲溫暖,他點點頭。
「育華,不管一個人最終是怎樣的歸宿,但愛是沒錯的。」劉英東繼續說:
「你的錯不在這兒,你應該清楚。」
林育華的眼睛有些濕潤,他知道劉英東選擇了一個深入心靈的角度,從絕對意
義上說,錯誤在很早以前就犯下了,現在或許是一個很好的結局。林育華搖搖頭,
他不想就這樣完結,他要做完必須做的事之後才能甘心。
劉英東從皮包裡取出一張紙幣遞給林育華,林育華沒有接,他已經看清那是一
張北非銀幣偽鈔。
「能講講它的來歷嗎?」劉英東和藹地問。
「我知道的肯定比你還少。」林有華攤開雙手,「我能告訴你的只是我的養父
和未婚妻都是這夥人殺死的,還有劉文治。請你相信我,我反倒希望你能講一講這
張偽鈔。」
「我相信。」劉英東說,他收起偽幣。「我們也不能十分精確地掌握他們的情
報,但這個組織在中國的活動十分猖钁,我們很想知道他們為什麼突然對中國感興
趣。」
「對『領袖』你們知道多少呢?」
「這是一個權力妄想狂,整個國際警察組織都沒有關於他的系統資料,或許你
能提供有價值的東西。」
「我不能。」林育華想也沒想就否認了,「幾年來我一直在中國,我的任務只
是建立中國站,我的上級可能知道『領袖』的情況,但是她可能已經死了。『領袖』
因為我們幾次行動的失敗而開始大掃除,我們的人大概快給殺光了。」林育華有選
擇地給劉英東介紹了關於自由天使的情況,還有自己的真實身份,他知道劉英東不
掌握這些。
「我懇求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想找到那個傢伙。」
劉英東說:「你知道這不能。我沒有這個權力,儘管我相信你。我會需要你的
情報,我們會去幹的。」
「我有點天真,是不是?」林育華伸手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支煙嘴,然後拿過
劉英東的煙裝進去。
劉英東把那盒煙塞到林育華的口袋裡,「你會用得上。」
林育華說:「是的,在監獄裡可不是總有煙抽。」
劉英東站起身說:「小蕾的後事你不用擔心,我不會使她因為你而蒙受罪名。
我們得換一個地方談話了。」
林育華也站起身,他吹出了煙嘴裡的麻醉嫖,纖細的縹直釘進劉英東的鎮骨窩,
劉英東驚訝地瞪著林育華,然後癱倒在毛毯上,失去知覺之前他肯定想說什麼,但
只來得及張張嘴。
林育華把劉英東抱到床上,替他蓋好被子,說:「英東別怪我。我發誓,等做
完我必須做的事,我會回來找你。」他取出那支麻醉鏢,然後走出房門。他回到自
己的房間拎起皮箱,小心地走進電梯,在電梯裡,林育華遇見了總服務台的小姐,
小姐對林育華笑了笑:「林先生,您還滿意嗎?」
「滿意。謝謝。」林育華用英語回答。
林育華知道劉英東會在120 分鐘之後蘇醒,他必須在這兩個小時之內離開上海。
林育華認為最好的辦法是坐汽車直接到嘉興,然後從嘉興掉頭北上蘇州,再去南京,
最後到鄭州。去嘉興能使劉英東產生誤斷,他十分可能沿杭州一線追捕。劉英東很
難設想林育華會深入內地,更不能想到林育華在鄭州有自己的隱匿處。
林育華租了一輛汽車,一個小時之後到了嘉興。林育華在市中心包了一個房間,
進行了精心的化妝,然後溜出旅館搭乘了去蘇州的公共汽車。車到蘇州時已經黑了
天,林育華用大陸的居民身份證住進一家中等旅館,身份證上的名字叫王明新,標
明家住吉林省遼源市。林育華到火車站前花高價買了一張上海至鄭州,的166 次直
快臥鋪票,開車時間是第二天下午4 點半鐘,林育華有充分的時間可以好好休息一
下,他要在第三天早上才能抵達鄭州。
睡了一夜好覺,林育華早晨起來之後覺得恢復了精力,他逛到街上,在景德路
北的工藝美術部買了一床蘇繡床罩,一床被面還有一對枕套,他估計邵穎對馳名中
外的蘇繡工藝肯定會喜歡,林育華希望出現在邵穎面前時要一如往常。
林育華到郵局給邵穎掛了一個電話,接電話的正是邵穎。剛一開口邵穎就聽出
了林育華的聲音,她有些激動,連聲問:「你在哪兒?你在哪裡打電話?你是北京
嗎?」
林育華說:「明天上午我就到你那兒,咱們見面再談。」他馬上放下電話。只
要人在就好,林育華覺得自己有點神經過敏,他曾經擔心邵穎也會出危險,現在好
了,她活著呢。
林育華放下心來,為了消磨時光,他轉了轉拙政園、獅子林,爬了一回北壽塔,
下午2 點多鐘才回到旅館結帳離開。
林育華在車上又蒙頭狠狠睡了一夜,直到乘務員來收拾臥具才不情願地睜開眼
睛。這時候離到達終點還有兩小時,林育華躺在光溜溜的鋪上又睡了一個多小時,
林育華懂得怎樣養精蓄銳。
出了鄭州站,林育華乘汽車到一馬路和隴滌路的交叉路口下了車,然後步行比
分鐘到隴海西路邵穎的服裝店。林育華注意到服裝店沒有開門營業,一定是邵穎為
了迎接他才停業的。林育華心裡有些酸楚,他已經害了小蕾,再不想害了邵穎,但
願這是最後一次牽連這個姑娘,拖延幾日就永遠離開,永遠離開。
林育華看見街上的人多起來,周圍的大小商店都開門接待顧客,只有邵穎的服
裝店前掛著「點貨」的牌子。林育華走到門前敲敲櫥窗,他看見邵穎快步跑出來,
林育華招招手,邵穎指了指店門前的牌子然後轉身進了里間。林育華又敲窗子,邵
穎有些惱怒地打開門:「這位先生,今天不營業,您不識字嗎?」
林育華摘下眼鏡,「邵穎,是我啊。」
邵穎睜大眼睛看著滿臉鬍鬚的林育華,「你是誰?」
「聽聽我的聲音,還會有別人嗎?」林育華笑了。
邵穎驚訝地捂住口,讓林育華進店。「天啊!你怎麼會是這種形象,我一點也
認不出來了。」
林育華說:「連你也認不出,就更好不過了。」林育華注意到邵穎的服裝店又
多出一個房間,收拾得和家庭的臥室差不多,他估計這肯定是上一次談過之後姑娘
就準備著林育華來,沒想到真的來了,而且是以這種樣子。
林育華先到衛生間把化妝全部卸掉,返回來時邵穎的臉上出現了欣賞的神情,
「我喜歡你原來的樣子。」她說。
林育華雙手攬住邵穎的肩膀,「歡迎我來嗎?」
「不歡迎。」邵穎說著,一下反扳住林育華的頭使勁一吻。
林育華就勢把姑娘抱緊,兩個人吻了十幾分鐘才分開。
邵穎扶林育華坐在床上,「你先歇一會,我弄點東西給你吃。我也沒吃早飯,
就等你一塊吃呢?」在林育華的臉上吻了一下,輕快地走進廚房,馬上就傳來爆鍋
的聲音。
林育華在吃飯的時候對邵穎說:「你不是一直想出國嗎?現在有條件了,還是
走吧。」這是他的真實想法。
邵穎低下頭,說:「你知道為什麼的。」
林育華說:「在你這住些日子之後我也出國,不再回來。」
邵穎沒有表現出高興,說:「就為這個你希望我也走?」
「不是,我只是一個建議,你一直想出去闖的。」
「現在不想了,我知道什麼最重要,在那地方又有什麼呢?」
「咱們不談這些。」林育華拍拍邵穎的臉,「從明天開始你照常營業,我打算
在你的小宮殿裡呆些日子。」
邵穎點點頭,「反正這裡的一切都應該是你的。」
林育華說:「邵穎,你不該有這個念頭。如果這讓你不舒服,我可以離開。」
林育華沒想到邵穎會這樣。
邵穎連忙抓住林育華的手,「不!別離開我!我向你道歉還不成嗎?」說著眼
淚就要出來,「我的心很亂,自己也搞不清是怎麼回事。」邵穎緊抓著林育華的手。
林育華說:「我知道你的心思,我知道的。」
「你知道?你說你知道?」邵穎聲音有些顫抖了。
林育華點點頭,「但是不能,我有很多麻煩。」
「沒關係,我可以等你的,只要你屬我。」邵穎把林育華的雙手放在自己的
臉上,她的臉灼熱得燙手。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是說這一次出國之後可以說是生死未蔔,這還不準確,
應該是九死而無一生。」
邵穎呆住了,她知道林育華講的是真話,她也知道自己問不出實情也不該問,
林育華有他的職業規則要遵守。「會那麼嚴重嗎?育華,求求你不要嚇我。」邵穎
哭腔說話。
「不是嚇你。」林育華繞過桌子走到邵穎身邊,他讓邵穎和他一起坐到沙發上,
「是真的,這一回算得上生死搏殺,隨時都有可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邵穎,」於
我這一行可不僅僅是驚險刺激和花錢如水,更是用腦袋當本錢的。「
邵穎緊緊地抱住林有華,「我能做些什麼嗎?就像上一次,我不是幹得很好嗎?
讓我跟你一塊幹吧!」
林育華笑了,「孩子氣!你只能讓我分心。如果你肯幫我,就是安排好以後的
生活。」他撒謊說:「說不定我會吉人天相,我可不想你出什麼意外噴。」林育華
吻了吻她的眼睛。
邵穎沉默了一會,突然開朗地笑起來,「你說得對,我幹嗎要往壞處想呢?」
撫摸著林育華的臉,又說;「我要做我能做的事,只要你能高興,我什麼都可以做。」
「這樣我才會放心地出去,否則,我會不安的。」
「親愛的,從現在起,讓我做你的女人。你想要什麼?要我嗎?」邵穎的聲音
低下來,她幾乎貼著耳朵講話。
「全都給你……」邵穎低聲說,她推林育華躺在沙發上,慢慢地替林育華解開
衣服。
後來,林育華在邵穎的懷裡睡著了。醒來之後,他發現邵穎不在,叫了兩聲也
沒有回答。林育華把被子重新蓋好,從衣兜裡拿出香煙,那是劉英東塞給他的那盒
香煙。林育華歎了口氣,取出一根,正想放回煙盒突然又把它舉到眼前,他倒出剩
下的幾根煙,抽出裡層的包裝紙盒,他讀完紙盒背面的法文,驚奇地張大了嘴巴。
育華:這是法國前GIGN上校安德烈·紀德的住址和電話,他現已離開GIGN供職
于國際刑警組織。他或許會幫上你的忙。祝好運劉英東「上帝!」林育華叫了一聲。
劉英東壓根就沒想抓他,劉英東給林育華有意提供了一個逃跑的機會,他居然是那
樣信任林育華,甚至用自己的生命當賭注。林育華慶倖自己從來就沒有殺死劉英東
的念頭,否則就更加罪不容恕了。
「他為什麼要這樣呢?」林育華問自己。劉英東同樣是一個受過特殊訓練的職
業特工,他怎麼可能為了一種沒來由的友情毀掉自己的前程呢?現在,處於亡命之
中對誰都沒有用處,劉英東有什麼理由這樣照顧自己呢?與情與理都說不通的。
林育華看著劉英東留下的字條,眼睛突然一閃,劉英東肯定是奉命行事!他們
要利用林育華對付「領袖」,成或敗對他們都只能是收穫。國際刑警組織之間對付
「領袖」的利益是一致的,劉英東能把安德烈上校的通訊地址留給他,正說明他們
早就串通好了。林育華對自己的分析是滿意的,但不管怎樣,林育華對劉英東能放
自己出境還是感激的,況且,劉英東已經答應不使小蕾受到牽連,僅此一件,就足
當以死相報了。
看樣子,用不著在中國延誤時間了。林育華想,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必要躲躲藏
藏了,應該馬上去日本找「領袖」。如果劉英東的計劃和林育華的推斷吻合,林育
華的出境將不會受到干擾。林育華想,即便這樣,還是應該有一個很好的偽裝。林
育華容不得半點閃失,他不想用自己的自由去試探自己的推斷是否正確。
林育華對好暗碼,打開皮箱取出偽造的護照。
這時候邵穎回來了,她抬著一套西裝,「育華,這套衣服你穿肯定合適,皮爾
·卡丹的牌子,試試。」看見林育華手裡的護照,驚疑地問:「幹什麼?你想走了?」
林育華說:「你用這個護照替我訂一張上海至東京的機票,盡可能早一些。我
恐怕不能再耽擱了。」
「你說過要多住些日子的。」邵穎委屈地說。
林育華抱住邵穎的腰,說:「做我們這一行兵貴神速,時間有時候就是生和死。
我想讓對手措手不及。」
邵穎擦去剛剛湧出的淚花,接過護照,一聲不響地出了服裝店,林育華目送邵
穎消失在人群中。
林育華痛苦地意識到自己永遠也不能回報姑娘的一片癡情。
第一節:從日本到巴黎
邵穎訂到了四天后的機票,兩個人的心思儘管不同,但都為即將來臨的分別情
緒低落,這使他們的床第之歡也變得有些悲戚。他們再不能重視以往的狂熱,一切
都在無聲無息的擁抱和小心的動作中進行,之後他們經常是相互擁抱著沉默。邵穎
在幾次做愛中間流了淚,林育華一聲不響地吸去鹹鹹的淚水,他不知道該怎樣安慰
她。那種永訣的預感使他們失去狂熱,卻使他們相互間更加溫存和體貼,一個眼神
甚至一聲異常的呼吸都會給對方帶去身體的慰撫和輕輕的擁抱。
越是臨近行期,他們越是不講一句和離別有關的話,他們靜靜地等待著那個永
別的時刻。
行前的那個晚上。他們內心的熱情似乎突然蘇醒過來。他們一次又一次衝撞,
每一次都周身汗水精疲力盡。然後他們像兩具屍體那樣扔開四肢躺在厚厚的地毯上,
他們被他們混合的氣息窒息了。
「我不能送你了。」邵穎說,她仍然赤裸著一夜間突然削瘦了的身體,她連掩
蓋的願望都沒有,就那樣仰面躺著,曾經膨脹的乳房此時平平地臥在胸前。
林育華已經收拾停當,他彎下腰想把姑娘抱到床上去,他的手剛剛觸及邵穎的
身體,邵穎一抖:「別碰我!」地躲了躲,又說:「我討厭你現在的樣子,那鬍子、
頭髮還有黑眼鏡。我喜歡真的你,我願意讓那個你來抱我,撕碎我,讓我在你下邊
死去…」她用手捂住眼睛,放聲大哭起來,「快走……走;」
林育華的眼淚已經蒙住了視線,他轉身走向門口。他走出好遠,似乎還能聽見
邵穎的哭聲。他知道是錯覺,但並不能排除掉耳邊姑娘的哭聲。
「我一定要殺了你!」林育華大聲喊了一句,這一聲大喊也驚醒了他自己,他
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和要幹的事。林育華搖搖頭,邁著堅定的步伐遠離邵穎服
裝店。
從鄭州飛到上海之後,林育華在機場候機廳等候轉機。他並沒有看見劉英東。
林育華原以為劉英東有可能在這個機場等待,劉英東應該能判斷出林育華會有意選
擇虹橋機場出境的,他肯定是有意回避或者躲在哪個房間裡看著呢。想到這裡,林
育華對著樓上揮了揮手,他希望劉英東能有所察覺。這是不可能的,劉英東根本認
不出來的。
林育華登上飛機,飛機終於起飛了。林育華趴在舷窗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燈光
繁密的上海,飛機繞了一個大圓圈之後進入黃海上空。林育華閉上眼睛,他聽憑兩
顆淚珠爬出眼角滾下臉頰,「再見了···」他心裡說。
鄰座的一個老人看了看林育華,飽經風霜的臉上浮現出理解的微笑,他拍拍林
育華的肩膀,林育華睜開眼睛,對老人笑了笑,然後又閉上眼睛,他無話可說。
飛機在兩個多小時之後降落在羽田機場,出港後林育華直奔蒲田火車站。在日
本,乘火車非常方便,林育華還想利用這段時間清理一下思路,幾天來他幾乎沒有
考慮過怎樣才能找到「領袖」,他信奉「車到山前必有路」的古訓。現在林育華的
第一個想法是到大飯住下,然後弄好一個日本人的身份證,他的日語是很純正的東
京口音。
「領袖」只要在神戶,林育華就有把握幹掉他。他知道「領袖」不會雇用很多
保鏢,他總是以一個奉公守法的公民身份周遊世界各地,不可能用保鏢來給自己貼
標簽。
林育華看了看身邊的一個旅客,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日本人,此刻他正靠在皮
椅背上打瞌睡,日本人的西服前襟敞開著,林育華瞄了一眼之後心裡就有了數,他
站起身去廁所,經過日本人時他絆到了日本人的腳,林育華踉蹌了一下,他的手一
下扶住了日本人的肩頭和前胸。日本人驚醒之後連連道歉,林育華連說沒關係是我
自己不小心。然後從行裡箱裡拿出皮箱,林育華走過兩節車廂之後正好車停名古屋。
林育華下了火車,他並沒有出站台,待火車開動之後林育華坐在月臺上休息,他要
等下一列火車再去。小心無大錯。林育華乾脆出了車站,換乘公共大巴土去大阪。
林育華從未到過大阪,他先買了一張印刷精美的城區地圖,按地圖的標誌住進
了千島公園附近的「加美官」。這裡距山崎術子交待的「領袖」住處只隔兩個街區,
不遠不近最適合進行偵察活動。林育華要先做一些準備。
他取出從那個日本人口袋裡偷來的身份證,扭開一瓶潤膚霜,小心地將那無色
液體塗上日本人的照片,十幾分鐘後。照片消失了,並且留下了一個稍稍凹陷的短
形輪廓。林育華取出自己的照片,一共有幾十張,每一張照片上都有不同樣式的花
紋網,每一種花紋都和某一個特定國家身份證的花紋相同。林育華找出幾張和日本
人的身份證相同花紋的照片,又從幾張中選出一張花紋和身份證連接無誤的照片,
他小心地在照片後塗了另一瓶化妝品裡的液體,然後絲毫不差地貼在凹陷處,最後
林育華又塗了一層液體在照片的正面。他用檯燈烤幾分鐘之後,照片上開始顯示出
原來印在日本人胸前的日本國家印章。
林育華又塗改了身份證號碼和姓名,他給自己起的日本名字叫福田友和,年齡
34歲,與他的真實年齡吻合。
一切收拾完了,林育華退掉了房間,然後進了「加美官」的衛生間去掉了化裝。
從衛生間走出時,林育華已經恢復了他本來的面貌。他出了門然後又走進來,直接
走到接待室前站下,「有好一點的房間吧?價錢又便宜些的?」林育華開始講日本
語了,他看上去是一個實惠又節儉的日本商人。
「有的。」穿西服裙的日本小姐笑眯眯地回答。
林育華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原來的房間。
看看天色還早,林育華信步穿過阪神高速公路,「領袖」就住在大飯棒球場旁
邊的一幢別墅裡。林育華注意到別墅至少有300 平方米,四周是櫻花樹和草坪。粉
紅色櫻花和生出綠意的草坪十分漂亮清雅。他就是在這樣的幽雅環境發出各種殺人
指令的,林育華恨恨地想。
林育華看見別墅門旁有一條牧羊狗,那條狗十分高大健壯,能撲倒一頭犛牛。
首先要對付的是這條狗,林育華想。他遠遠地繞著這個美麗豪華的別墅仔細觀察,
準確地講,是一個不設防的地方。「領袖」是用不著設防的,他是守法公民。
別墅的正門開了,林有華看見一個穿短裙的日本女人走了出來。他大約二十歲
上下,有兩條修長的大腿和扭動的屁股。林育華看見年輕女人直接走向庭院大門、
那條狗的起來對女人頻頻晃動少毛的尾巴,女人拍了拍牧羊狗的大腦袋,拉開門走
出來。這時候,門外邊的林蔭路駛出一輛轎車,駛到女人身邊停住,女人拉開車門
鑽進去,汽車開走了。
林育華很想跟蹤這個風騷的女人,但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林育華還是決定速
戰速決,他準備當天晚上就動手。最大的問題是不能確定「領袖」是否在裡邊,林
育華不想打草驚蛇。林育華知道自己可能只有一次機會,如果不能一擊而中,死的
恐怕就是他自己了。在林育華的推斷中,「領袖」不會是那類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麵
書生,他肯定有相當不凡的身手。
林育華改了主意,他要想辦法堂堂正正走進這所房子,他應該把一切都查明之
後才能動手,況且,很難說山崎禾子的口供不是假的,也許這裡僅僅是「領袖」手
下的一個分部。
林育華回到「加美官」,他在樓裡一副悠閒的樣子轉了轉,然後回到自己的房
間。林育華安靜地等待夜晚的到來。
淩晨,林育華溜出客房,他很快走到微機室門前,在白天,林育華已經查看清
楚,微機室的防盜門沒有特殊裝置。他在黑暗中摸到鎖孔,將手中的萬能鑰匙捅進
去,一點一點試探著,三聲輕微的響聲之後,林育華扭動把手,門悄然打開,林育
華閃身而入又關好防盜門。林育華直奔微機室正中間的一台較大的計算機,林育華
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林育華打開計算機,從口袋裡取出一個軟盤塞進電腦,林育華開始細心而快速
地編好一套程序,然後發出指令。林育華想調出神田區滿東街1124住戶的數據,經
過幾次改換程序之後,電腦侵入了戶籍數據庫,屏幕開始顯示出一連串的文字和數
字,林育華用腦子將重要部分記下。
林育華取出自己的軟盤之後關了機,他收拾好弄亂了的工作臺,然後溜出微機
室、走廊裡十分安靜,林育華回到客房時始終沒有被人撞見。林育華想好了對策。
他心裡慶倖自己沒有貿然行動,弄不好真要出大差了。
電腦的顯示告訴林育華,1124號的戶主是一個叫渡邊佐治雄的人,1945年出生
于東京。家裡有妻子還有一個女兒,女兒197O年出生於大阪,一定是那個穿短裙的
姑娘。在所有資料中都看不出這個殷實人家有什麼特別,更不能判斷「領袖」會住
在這裡。林育華既然猜到了「領袖」是誰,就更加不敢肯定渡邊家會是「領袖」的
行宮。即使如此,林育華也不想白白來日本跑一趟。無論如何,山崎禾於提供的這
個地址絕不會毫無意義。林育華已經想好了明天的行動方案。
第二天上午,林育華走出「加美官」時已經是一個穿制服的衛生檢查員了。林
育華夾著灰白色印有「衛生廳」字樣的皮包,裡面裝了幾樣簡單的儀器。林育華走
到1124號別墅門外,拿出皮包裡的文件夾看了看,然後按門鈴。
牧羊犬撲到門前大聲地吠叫,林育華做出很害怕的樣子一邊叫嚷一邊按門鈴,
他終於看見別墅裡有人出來,正是昨天下午看見的那個年輕姑娘。林育華大聲用東
京腔喊道:「漂亮的小姐,早上好。您的狗真像個柔道冠軍。」
那個叫渡邊野枝幹的姑娘沒有理會林育華的問候和俏皮話,她停在門裡邊問:
「請問先生有什麼事嗎?」
「這麼早來打擾,非常抱歉,但這件事對你的家更重要,能讓我進去再說嗎?」
林育華一邊說一邊亮出衛生廳的證件。
姑娘猶豫了一下,打開門。林育華走進去,「是這樣的,我們剛剛接到國際衛
生組織的通告,有一種印度洋2 號病菌被懷疑隨同一些遠洋船隊進入了沿海國家。
日本衛生廳通令全部工作人員重點防衛一些知名人土,渡邊佐治雄先生是本地有影
響的人士之一,他列入第一批名單。」
姑娘的臉上有了笑容,她肯定為自己的父親驕傲,「這種病菌危險嗎?」她不
知不覺中已經開始與林育華合作了。
「對人類的性器官功能有極大的破壞力。」林育華說。
姑娘一時不知該怎樣問,這畢竟不是好講的話題。「你來我家,打算怎麼進行
防治性的工作呢?」她換了話題。
「請您家庭成員都到一個房間裡,我打算進行一個診察,然後交給您一些預防
藥品,用不著緊張,只不過是防患於未然。」
「你能不能挨著房間檢查呢?集中在一個房間裡有失體面。我們家裡有許多傭
人。我們向來都是和他們分開的。」
「既然是美麗的小姐的意願,我願意服從。」
「您可以先從樓下開始,我到樓上去通知父親和母親。」小姐甜甜地對林育華
一笑,輕盈地登上樓梯。
「山崎禾子小姐讓我問候您。」林育華突然喊一聲。野枝子在中間停下,低下
臉看著林育華,她驚喜地說:「禾子姐姐你認識?」返身跑下樓,「她怎麼樣?還
在中國嗎?」
林育華說:「還在中國,她讓我找機會轉達她的問候。」
「我真有點想她,她還有什麼話嗎?」
「她說她永遠懷念過去的時光。」林育華編造著。
野枝于拉住林育華的手,讓他坐下,「我也是,你不知道,我最敬佩禾子姐姐。」
她興致勃勃地講了自己和山崎禾子的情誼,林育華知道山崎禾子做過野枝子的家庭
教師。「禾子姐姐有一個外國男朋友,真帥。」野枝子說。
「你見過?」林育華問。他猜那可能就是「領袖」。
「當然了,一個了不起的藝術家。」野技子臉上一片嚮往。「他們在日本住了
兩個月,真不願意他們走。」野枝子很傷感地說。
「他也在中國?我沒有見到他。」林育華說。
「不,他在法國。是一個大富翁的後代,風流倜儻極了。」
「野枝子,有客人嗎?,!林育華循聲抬起頭,他吃驚地發現,樓上的中年人
正是那個在武漢自己放掉的小鬍子。小鬍子愣了一下,但馬上平靜地招呼:」是您
啊?失敬失敬。「
「爸爸,你們認識?」野枝子看著兩男人。
兩男人笑了笑,野技子對林育華說:「你真壞透了。」
渡邊招了招手,「請上來說話。」
野枝子說:「我不影響你們的談話了。、」
林育華隨渡邊走進他的書房,渡邊關上門之後就問:「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我以為你已經……」
「沒有。死了又活了。你知道我來日本的目的嗎?」
「想殺死我。」渡邊相當鎮靜,他替客人倒飲料。
林育華搖搖頭,「山崎禾子讓我來找你。」
渡邊看著林育華,「她瘋了!她居然不殺你,而且還讓你來日本。這女人一定
是瘋了。」他連連搖頭歎息。
「她說『領袖』就住在你這裡。」林育華說。
「禾子一定是瘋了,他是想讓你殺了『領袖』?」
林育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說『領袖』住這兒。」
「不,他一個月前就離開了。在日本期間他也並沒有住在這裡,他住劄幌。
『領袖』的行蹤難定。」渡邊又回到自己的疑惑中,「禾於想做什麼?她不想活了?」
「我想知道你能幫她什麼?」林育華問。
渡邊低頭沉思了一會,抬起頭,「幫不上什麼,我只能祝願她能成功。我真心
希望她能成功。」
「希望你能講得清楚些。」
「那人是個瘋子!他幹一件人無法實現的事!我們都被流血和死亡籠罩著,但
我們怕他。」渡邊說。
「怕他什麼?」林育華問,他的確想更多地瞭解「領袖」。
「不知道。」渡邊的目光很茫然,「一見到他,就不由自主地願意為他做任何
事情。」想了想又說,「也許他的勢力無所不在,他能輕而易舉地讓誰死。」渡邊
驚悸地看了看四周,「我此刻的感受似乎都和死亡聯繫在一起。」他閉上眼睛,
「你知道,我有妻子,還有一個美麗的女兒,還有這個辛辛苦苦建設起來的家,我
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走上那條船。」他猛地睜開眼睛,「貝克爾,你大慨是唯一
不怕『領袖』的人。山崎禾子也怕他,她恨不得把『領袖』撕成碎片,但她從來都
在『領袖』面前俯首聽命。如果不是『領袖』格外對禾子留面於,我和她早就是死
人了。當時,我們沒有能殺掉你。」
「你有什麼打算嗎?」林育華問道。
渡邊搖搖頭,「我如今形同行屍走肉。他在世上一天,我就會活著死一天,我
的意志和精神都幾乎毀壞了。」
「你能告訴我他的行蹤嗎?」
「不能。你知道的我也知道,你不知道的我同樣不知道。我勸你能有一個最好
的也是最笨的主意。」
「說說看。」林育畢其實已經想到了。
「你幹嗎不去那個島上住一段時間呢?你懂得守株待兔吧。人不是兔子,你守
在人的家門口不是更好嗎?」
林育華笑了。他覺得渡邊並沒有喪失意志和精神,這個人只是有點老了,他要
為家庭和妻女負起責任了。
「渡邊,你的確該想想自己的將來了,甚至更該想想自己的現在,包括這個家
的現在。我必須告訴你,山崎禾子已經死了,她臨死前告訴了我你的住址。」
渡邊呆住了,他的眼淚流出來,「她也死了,下一個該輪到我了。」他抽泣著,
「她就像我的女兒。」
「你可以活下去,這就是我來找你的目的。」
渡邊抬起淚眼,「你?就你一個人能對付得了嗎?」
「我的優勢是在暗處,領袖知道我已經死了,連你不也是認定我已經死了嗎?
我可以在暗中收拾他,只要能抓住他的影子,我就有成功的機會。」
「我又能做些什麼呢?我已經不敢拿槍了,太可怕了。」
「你只須隨時注意地的行蹤,如果他一到日本,你馬上通知我,你可以給中國
北京的長城公司辦事處拍電報,收報人叫劉英東,我就會及時過來。你看怎麼樣?」
「我同意了。為了我能過普通人的日子,我答應了。」
林育華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渡邊佐治雄,但這是最冒險也是最有效的辦法。不論
渡邊是真是假,都可以使林育華有機會面對「領袖」。林育華現在是把自己作為
「約餌」,無論哪種情況出現,「領袖」都會抓住機會幹掉他的對手,情況十分清
楚,如果「領袖」知道林育華還活著,他極有可能利用渡邊引林育華上鉤。如果渡
邊真心想擺脫「領袖」的控制,就會提供真實的情報。林育華的這一步棋,明為險
著,實為致勝一舉。
告辭渡邊佐治雄,林育華第二天就搭乘日航班機飛往巴黎,他當然又給自己化
了裝,他提防渡邊可能的陰謀。林育華平安抵達巴黎維拉庫布萊機場。他要在巴黎
找一找「領袖」,電話號碼上的地區表明,住宅是在勒克萊爾將軍大街657 號。如
果他不在巴黎,林育華就準備直飛印度洋的那個島國,用渡邊的話說,來他個守株
待兔。「我一定要找到你!」林育華發誓。
第二節:魔鬼之舞
林育華這一次採取了最省力的辦法,他毫不猶豫地打電話給安德烈·紀德上校。
「我能見你嗎?」林育華向。
「半小時後,在聖克盧公園南門。你手裡拿一張今天的《巴黎聖日耳曼時報》。」
上校講完就擱了電話。
聖盧克公園東靠塞納河,西側的一條大街斜通凡爾賽宮,中間要經過阿夫賴鎮,
安德烈·紀德的家就住在鎮裡。
上校四十多歲,兩隻手看上去粗壯有力,反過來,林育華的手更像一個書生,
白皙細膩,看不出一點力度。兩個人握了握手,上校很驚異地瞥了一眼林育華的手,
他肯定對林育華的能力產生了某種懷疑,這樣一雙軟綿綿的手,怎麼可能殺人?
「我需要上校能幫助我瞭解一下謝小蕾的情況。」林育華說。
安德烈上校的眼睛瞪大了,「就這些?」
林育華點點頭,「就這些。」
「開什麼玩笑!」安德烈有點惱火,「你把我當成什麼了?你的私人秘書?我
真該逮捕你這雜種!」
林育華冷漠地看著滿臉通紅的上校,「我有我的方法,這用不著你操心。我只
想知道劉英東是否兌現了他的話。」
安德烈冷靜下來,「聽著,我知道你來巴黎的目的,你要找的人他不在巴黎,
你還是快點離開這兒更好。」
林育華說:「既然你們知道他是誰,為什麼不抓呢?」
「你應該更清楚為什麼。」安德烈更加平靜了。
「當然知道,你們沒有證據,我想你們很難得到什麼證據,這就是你們需要我
的原因。」林育華說。
「你也不是好東西!」安德烈說。
「現在談的不是我。我想知道他現在在哪兒。」
「五天前離開了巴黎。我們的人跟蹤了他,但在布魯塞爾失掉了目標。我擔心
他的失蹤意味著要發生新的血案,我希望咱們能合作。怎麼樣?」安德烈的臉毫無
表情。
「我當然願意合作,否則也不會找你。但請你聽好,我是想請您做另一件事。」
林育華開始講自己的意圖。「我的幾個同伴正面臨危險,他們可能已經死了。但也
可能還活著,我請求您能幫助他們。」
安德烈的眼睛一亮,「我怎麼樣才能幫他們?」
「找到他們,將他們關一個時期,直到我幹掉『領袖』。」
「您那麼有把握?死的不會是您嗎?」安德烈冷笑一聲。
「那有什麼不好?您可以輕而易舉抓獲幾個恐怖分子。」
安德烈笑了,「你做事挺特別。好,我答應你。」。
「那好,明天我們一同去找他們。」林育華說。
第二天,安德烈和林育華一起乘飛機飛往雅加達,然後乘印尼警方提供的快艇
去蘇拉威西島的帕達萊鎮。
林育華之所以冒出了這個主意,是因為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似乎看見卡姬
婭已經被殺死了。夢中的情形十分可怕,卡姬婭被肢解成碎塊扔得遍地都是。
林育華和安德烈沒有一同走向那幢房子,他擔心卡姬婭看見陌生人會幹傻事,
她手裡有一支手槍哩。
安德烈留在帕達萊鎮中的小酒店裡,林育華一個人爬上高坡。卡姬婭的兩間房
子孤零零靜立在山坡上,林育華走近房舍時周身的肌肉突然跳了幾下。林育華馬上
想到了自己做的那個惡夢,他停住腳轉向山坡的另一面,他準備繞過山坡由上而下
進入屋子。
一股風吹來,這時候林育華已經到了坡頂,風正好直撲他的臉,林育華嗅到了
一股異樣的腥氣,他的心頓時一沉,他推測,卡姬婭可能已經完了。
林育華強按住急切之情,他小心地借著地勢的掩護接近了房子,他繞著房舍觀
察了一會,然後猛地竄上房脊,從天窗上跳進屋子,林育華差一點嘔吐出來。》客
房裡躺著一具當地人的屍體,屍體頭部正對著臥室,頭上中了一槍,血和腦漿流到
地上;和泥土凝結在一起。臥室的門口還按臥著一具屍體,頭上也中了一槍。
林育華被刺鼻的屍臭嗆得不能呼吸,他掏出手帕捂住口鼻來緩解噁心。他跨過
門口的屍體走進臥室,林育華看見了卡姬婭的屍體,他的眼睛死死閉上。
卡姬婭全身赤裸而且身黑發亮,她肯定是中了毒之後掙扎著開了兩槍。卡姬婭
習慣裸睡,在這裡依然沒有改掉這個習慣。林育華睜開眼睛,他走近卡姬婭彎下腰
看了看,卡姬婭是被一種非洲毒草熬制的毒藥毒死的,這種毒藥肯定被混進了飲用
水,卡姬婭喝了毒水之後,殺手就沖了進來,他們沒能料到卡姬婭在那種昏亂時刻
還有還擊能力。
卡姬婭的臉已經很難辨認,或許只有林育華才能判斷得出來:卡姬婭的左手腕
上有一隻銀手鏈。
林育華直起身走出臥室,他看見安德烈正捂著鼻子走進來。林育華有點麻木,
他看著安德烈一句話也講不出。安德烈進臥室看了看又退出來,隨林育華走到屋外。
「沒想到他們會找到這裡。」林育華說。
「我想我們必須馬上離開,很快就會有印尼警方來的。」安德烈說;大步朝坡
下走去,他一點也不同情那幾個死人。
兩個人離開蘇拉威西島,林育華謝過安德烈,他決定一個人去一趟摩洛哥,他
的預感告訴他瑪爾塔極有可能還活著。如果瑪爾塔活著,她就有可能在海尼夫拉營
地。林育華當然有一些疑惑不解,領袖『不可能對營地一無所知,他怎麼可能讓瑪
爾塔躲在那裡呢?唯一的解釋是瑪爾塔很早就對自己的安全失去了信心,海尼夫拉
營地是在「領袖」不知曉的情形下私自建立的。林育華此刻只能這樣去想了。
安德烈沒有堅持,他提前一天回巴黎。別前,安德烈祝林育華交好運,「需要
幫忙時,請拍份電報給我。」他說。
林育華在第二天晚上上了飛機,飛機由雅加達飛往摩洛哥首都拉巴特,飛礬在
巴基斯坦的卡拉奇停留了三個小時,然後飛往西班牙首都馬德裡,。在馬德裡又停
了三個小時,第三天上午IO點多鐘才降落在拉巴特國際機場。機場在塞拉市郊區,
距拉巴符顯得更遙遠些。林育華並不打算去拉巴特,他乘公共汽車經過海米薩特,
在梅克內斯市住下來。
梅克內斯離海尼夫拉大約兩百公里,林育華準備剩下的這段路程騎騾子。他認
為這樣可以避開更多人的注意,自己可以化裝成一個阿拉伯小販,可以帶一支槍而
不引人懷疑。
林育華在牲口市場買了一頭黑紅毛色的騾子,又從一個酒鬼手裡換了一支獵槍,
他只用一顆假寶石就換了獵槍。
這天下午4 點多鐘,林育華騎著騾子離開了梅克內斯。
林育華想到了自己的老師橡樹皮,想到他,林育華對瑪爾塔活著的信心充足了
許多。橡樹皮幾乎具備了超人的力量,他完全有能力保護瑪爾塔不受到「領袖」的
傷害。但同時林育華還想到,「領袖」能放瑪爾塔一命,也說明「領袖」對瑪爾塔
另眼相看。當初自己對「領袖」的嘲笑,如今想來可笑的是自己。其實迷戀的人是
瑪爾塔而不是「領袖」,一提到「領袖」,馬爾塔就流露異樣的情緒,那只能是一
種愛恨交加的情緒。問題是,瑪爾塔是在什麼時候知道米歇爾- 薩巴蒂尼是「領袖」
的呢?正常的推斷是在1983年以後的某個日子裡。在毛裡求斯的馬埃堡意外的遭遇,
他不想耗費自己的體能,一個職業殺手懂得節省每一卡能量。
林育華容過茂密的西洋杉和灌林叢,走到河邊的時候,他的衣服已經劃扯得破
爛不堪。林育華並沒有立即渡河,他蹲在林子裡一米一米觀察對岸,直到確信沒有
埋伏時才走出林子。他取出膠皮舟往水裡一扔,膠皮舟很快就自動充滿氣體。林育
華坐進小舟,用一塊木板劃向對岸。水流很急,林育華十幾分鐘之後才靠攏了對岸。
他拋出尼龍繩,繩端的鐵爪準確地抓進一棵樹的軀幹,林育華拽著繩子上岸,放掉
膠皮舟裡的氣體,然後重新背上皮包。
林育華坐在林子裡先吃了一點東西,又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然後站起身輕輕
撥開樹枝朝營地靠攏。林育華每向前走一段都要蹲下去仔細諦聽,除了蟲鳴,他聽
見的只是河水的流動。儘管如此,林育華仍然不敢大意,他一如既往走走停停,就
這樣接近了營地的木屋。讓林育華略感吃驚的是,其中一間木屋裡透出了燈光。這
裡從來都不點燈的,林育華疑惑地想。
林育華想了一會,他把皮包解下來放在地上,端著獵槍靠近木屋。林育華並沒
有接近有燈光的屋子,他先爬向沒有燈光的那一間。林育華認為燈光可能是一種釣
餌,真正打擊完全可能來自于黑屋,林育華的攻擊不可能如此魯莽。
林育華爬到木屋後面,耳朵貼著木縫仔細傾聽,他又揀起一顆石子拋過屋脊,
石子落在正面的山坡上,聲音很小地滾動了幾下。林育華暗自笑了笑,他聽見了輕
微的爬動聲。
林育華用雙手探進木縫,然後運足力氣一扒,碗口粗的樹幹哢一聲斷了,林育
華順著縫隙竄進去,在黑暗中,林育華已經準確地撲到了那個趴在門口張望的人身
上。林育華在撲擊的同時,已經出手擊中了對手扭轉過來的下巴,那人哼了一聲就
暈了過去。林育華仔細看了看,認出他是當年守衛營地的一個柏柏爾人。
林育華想了想,站起身拉開木板門,大搖大擺地朝亮燈的木屋走去。肯定是腳
步聲驚動了屋裡的人,燈光熄滅了。林育華更加確信營地並沒有發現自己的來到,
柏柏爾人是聽見石子滾動之後才醒過來的。林育華停在距屋門幾步遠的地方,他畢
竟不敢不防備什麼,乾脆趴下身體。「瑪爾塔!」他小聲叫道。
木屋裡沒有回答,林育華的心一沉,還是叫:「瑪爾塔!」
燈光又重新亮了,裡面傳出林育華熟悉的嗓音:「薑!是你嗎?」是瑪爾塔略
帶破啞的嗓音,林育華跳起來。
「萬新,別進來!」瑪爾塔嘶聲叫喊。
林育華急收住腳步,「瑪爾塔!怎麼回事?」
「門上有炸彈,一開門,我們都完了。」瑪爾塔說。
林育華走到門前,仔細觀察了一會,他知道炸彈放在門內側,在外面無法拆除。
林育華繞到後面,他用手指扒開一道縫隙,然後小心翼翼地鑽進去。瑪爾塔的樣子
讓他大吃一驚。
瑪爾塔的兩隻腳都沒有了,平平地包著繃帶,繃帶上還有血跡。她的臉從右耳
到嘴角有一條長長刀傷,傷口似乎還沒有痊癒。瑪爾塔赤裸的身體更加讓人不敢直
視,她的一隻乳房佈滿了燒灼後的疤痕,兩條鐵鍊把瑪爾塔牢牢地捆在屋子正中間
的木柱上,只有兩隻手是完好的。在瑪爾塔對面半米遠的地上放著一盞油燈,瑪爾
塔可以夠得著那盞燈。
林育華呻吟了一聲,他走過去試圖解開鐵鍊。瑪爾塔說:「你先除掉那顆炸彈。」
林育華端油燈。「端不動的。」
林育華這時才發現油燈被焊在一根十幾公分直徑的鐵棍上,鐵棍被深深地釘進
地裡。大概是害怕瑪爾塔會用油燈焚燒木屋自殺,林育華恨得牙齒隱隱做痛。
林育華走到門前,他捏斷了那條拉線,把炸彈從門框上取下來,然後又回到瑪
爾塔身邊。他一直不敢看瑪爾塔,他脫下上衣給瑪爾塔蓋上,轉到後面琢磨著解開
鐵鍊。他不敢開槍,擔心獵槍的散彈會傷著瑪爾塔。林育華想了想,用雙手抵住木
柱,他運力於掌緩緩地透力出來。兩分鐘後,林育華鬆開手,他扶著木柱的時候,
木柱已經從他運掌之處斷成兩截。林育華把鐵鍊從瑪爾塔身上退下,把瑪爾塔拖到
草鋪上。
「是他幹的?」林育華替瑪爾塔按摩麻木的身體。
瑪爾塔閉著眼睛,淚水從眼裡湧出來。「我知道你會來,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
早。我連自殺的機會都沒有,他也猜准了你會來,他想就這樣把我們兩個都炸死。
但他沒想到你會叫我的名字,我也沒想到。」
「橡樹皮呢?他為什麼……」
「橡樹皮一個星期前就失蹤了,肯定已經給殺死了。」
「他親自幹的?」林育華問。
「不!是賈尼尼。」瑪爾塔突然睜開眼睛,「他和賈尼尼一同來到這兒,三天
前他們一塊到了這兒。賈尼尼……
林育華不願相信這個事實。賈尼尼怎麼可能這樣幹?賈尼尼多年來一直是馬爾
塔最得力的幫手和夥伴。
「快去,把那個柏柏爾人幹掉,他也是」領袖「的人。」
林育華抓起獵槍站起身,這時候木門被推開了。林育華正要開槍就看清了來人
是安德烈·紀德上校。林育華驚訝地看著上校,「怎麼會是你?」
「這個人是誰?」瑪爾塔直視著安德烈。
安德烈上校用手勢阻止林育華講話,「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安德烈·紀德
上校, 1983 年 9月昂布爾角空難的目擊者。當時我負責處理法航064 班機被劫事
件,但我沒有成功,恐怖分子炸碎了飛機,除了四名劫機者跳傘逃生之外,所有機
上人員無一倖存。」
瑪爾塔說:「我知道你,GIGN的一等好手。」
「不!我敗在了你的手裡。瑪爾塔小姐,我不想替自己的無能找回面子,我只
想對死去的188 個無辜的人討回公道。我一直在找你,我竟然找到了。」安德烈掏
出一支柯爾特蟒蛇式大手槍,「我要逮捕你。」
「安德烈上校,你不能!」林育華用槍瞄住他。
「能!我為什麼不能?」安德烈走近林育華,「188 條人命啊!我尊敬的先生!
你的父親和你的未婚妻讓『領袖』殺死了,你要復仇。那些人難道沒有親人?你想
過他們的感受嗎?」安德烈撥開林育華的槍。這時候,從門外又走進三名身穿迷彩
服臉塗油墨的GIGN隊員。柏柏爾人戴著手銬,沉鬱的眼睛瞪著林育華。
「等一等!」林育華叫道,安德烈回頭看著林育華。
「讓你的人都出去,我要和她談一談,還有你。」
上校凝神看看林育華,然後走向門口,三名隊員也隨他一同走出木屋。「給你
五分鐘時間。」安德烈在門外說。
「瑪爾塔。我本想救你……對不起……」林育華說。
瑪爾塔笑了笑,「薑,別說對不起,應該我說的。他殺你的父親我知道,但我
沒能幫你。」
「這怪不得你。瑪爾塔,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嗎?」
瑪爾塔點點頭,「薑,這樣最好。我不想像現在這樣上法庭。太難看了。」她
看著自己殘缺的肢體。
林育華把獵槍子彈上膛,遞給瑪爾塔,「我一定要殺了米歇爾·薩巴蒂尼。相
信我。」他轉過身背對瑪爾塔。
轟地一聲槍響之後,紀德上校和他的手下都沖進木屋,紀德上校看著打爛了頭
頓的瑪爾塔,又看看背向而立的林育華,他沒有說什麼。揮了揮手,帶著他的隊員
走了出去。「林,等你的消息。」他說。
第三節:癡情藝術家
林育華找了一把鐵鏟,在屋子裡掘了一個墓穴,他把瑪爾塔埋葬妥當,用煤油
點燃了木屋,又點然另一間木屋,當他走到河邊時,木屋的火燃燒成兩隻大火球。
林育華乘橡皮舟渡過烏姆賴比阿河,按原路返回海尼夫拉。安德烈『紀德上校
在河邊給林育華留下一頭騾子還有一支塑料手槍、20發高爆塑料子彈。
林育華冷笑了一下,揣起槍彈,騎著騾子一路不停地直奔梅克內斯。一路上林
育華的腦海裡不是瑪爾塔而是賈尼尼,他怎麼也想不出賈尼尼會是「領袖」派到瑪
爾塔身邊的人,他突然想起了渡邊佐治雄的那種感受,賈尼尼會不會也是身不由己
呢?米歇爾又是怎麼把賈尼尼從希米赫特族人的部落裡找出來的呢?賈尼尼是否真
的去了馬達加斯加呢?他是否從來就沒有躲藏而一直在毛裡求斯的馬埃堡呢?現在,
賈尼尼是否已經和「領袖」一同回到馬埃堡等候林育華去送死呢?林育華還想:他
們為什麼不在海尼夫拉營地等候林育華,他們應該知道一個柏柏爾人不是林育華的
對手,他們也應該知道一枚炸彈不可能難住瑪爾塔和林育華兩個人。
「他們是在戲弄我!他們在玩描捉老鼠的遊戲!」林育華悲憤地想,「他們想
讓我受盡精神折磨之後才收拾我。」林育華只能得出這個結論。「好吧!雜種!讓
我們試試,誰笑到最後!」林育華大喊了一聲。
第二天下午,奔波了十幾個小時的林育華疲憊不堪地來到了梅克內斯。稍事休
息,林育華乘火車連夜趕到拉巴特。在拉巴特市中心的阿加迪爾大飯店裡,林育華
給自己進行了精心的化裝,他使自己看上去是一個富有的黑人,他執一本美國護照,
護照上標明湯姆斯·奎恩先生已經走過了非洲的七個國家。他是一個經營藝術品收
藏和買賣的大商人,在美國路易斯安那州的新奧爾良的有兩處相當可觀的產業。
一切準備就緒,林育華請飯店訂購了一張阿爾及爾至路易港的機票,然後乘火
車去阿爾及爾。林育華準備在阿爾及爾奪一些自己急需的東西,在那裡,一些地下
生意做得火熱,很容易搞到非法貨物。
林育華認為自己現在沒有任何可以牽掛的了,所有和自己有關的人都死了,在
這個世界上他連一個朋友都不存在了,他可以隨自己的心願做任何事情,直到死神
來臨。林育華從未像現在這樣輕鬆和平靜,連復仇這個概念都不在他的頭腦中出現,
他要做的一切似乎只是延伸著一種慣性,一切似乎都在自己的意識和情感之外,他
像一個旁觀者那樣看著自己設計、謀劃和行動。林育華真正感到了失去自己的放鬆。
在阿爾及爾西郊的艾因拜尼延鎮,林育華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一家經營非法武器
買賣的鋪子。鋪子裡掛滿了各種型號的獵槍,林育華知道這些都是掩人耳目的。他
直接推開櫃檯的小門向後院走去,兩個夥計上前阻攔。林育華說:「我要見你們老
板。」他不得不站住,一個夥計手裡拿著槍呢。
「老闆不在。」沒拿槍的夥計火氣十足地說。
林育華掏出兩張100 法郎的鈔票,夥計仍然阻擋著林育華的去路。林育華又掏
出兩張100 法郎的票子,端槍的夥計抓過四張鈔票,抽出兩張塞給同伴,然後轉身
向後院走去。林育華掏出煙來吸,夥計謝絕了。
幾分鐘後,一個大肚子中年人隨夥計出來,他眯著肉乎乎的眼睛打量了林育華
一番,說:「先生想談什麼?」
「我要一支『烏茲』衝鋒槍,五天后送到毛裡求斯路易港『邦迪酒店』,要這
兩個人中的一個親自送去。這是一半訂金,交貨時付清另一半。」林育華取出四萬
法郎交給大肚子。
大肚子說:「再加兩萬。這種槍可是俏貨。」林育華盯著大肚子,大肚子想了
想,「加兩萬。別忘了還有往返的路費。」
林育華又取出兩萬法郎,「四個彈夾裝滿。」然後轉身走出鋪子,他知道這些
傢伙不會耍什麼花樣,他們甚至比合法生意人更講信譽,對他們來說,失信等於失
去活命的機會,殺手們會因為上當而想法子報復,必死無疑。這些軍火商也不會對
外界洩露買主的身份和行蹤,幹這一行最講究不聞不問只作生意,知道得多了也就
離死不遠了。
林育華在第三天晚上11時20分登上了阿爾及利亞國家航空公司的班機,飛機第
一站是開羅,第二站停內羅畢,第三站就是終點港路易港。大約飛行14小時,加上
中間停留的6 小時,總共需要ZO小時左右,到達路易港應該是第二天晚上9 點鐘左
右,路易港和阿爾及爾相差三個時區。
林育華對自己毛裡求斯之行並沒有什麼把握,他估計米歇爾和賈尼尼肯定張著
網等著他鑽進去,他們之所以安排了海尼夫拉那一場戲,就說明已經知道林育華還
活著。這不奇怪,從殺死那個女人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二十幾天,這麼長的時間裡,
米歇爾不可能不接到自己部下死亡的消息,他的第一個推斷就是林育華還活著。在
「自由天使」的五名最出色的人員中,瓊斯早就死了,瑪爾塔和卡姬婭也死了,只
剩下了賈尼尼和貝克爾一林育華。
「領袖」肯定以為山崎禾子對他撤了謊,他或許現在還派人到處尋找山崎禾子,
他永遠也不會找著了。當然也不能排除這個可能:米歇爾·薩巴蒂尼只是不能確定
林育華死活,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飛機在內羅畢停留的時候,林育華想到了1983年9 月的那次劫難,正是從那個
時候開始,自己走上了殺人和被殺的道路,一走就是八年。八年,這是他一生中最
刺激也最可怕的八年,如今是他終止這一切的時候了。
林育華沒有走出飛機,他發現自己不想看一眼內羅畢機場,他想到安德烈·紀
德上校的指控,想到是自己提醒了瑪爾塔不要殺身成仁,瑪爾塔才臨時改變決定沖
破了GIGN的包圍,但無論如何,炸掉整個飛機有點太過分了,而瑪爾塔那樣幹也是
為了讓林育華永遠不為人知。毫無疑問,林育華和瑪爾塔一樣對188 名乘客的死負
有罪責。安德烈·紀德上校,完了事我會還你一個公道。劉英東,完了事我會信守
自己的諾言,不管你為了什麼放我一條生路,我都會回報。
飛機起飛之前,林育華驚奇地發現艾因拜尼延鎮的那個高個子夥計登上了飛機,
他手裡提著一隻黑色皮箱。夥計也看見了林育華,他不動聲色地走過來,他的座位
正好挨著林育華,他對林育華笑笑,林育華也回他一個微笑。
林育華暗暗驚歎,這些傢伙的本事太大了。那只皮箱裡肯定裝著槍支,他居然
能這樣帶上飛機!不可思議!
和這個人坐在一起熬過六七個小時,林育華並不感到彆扭,他完全可默不作聲
地度過這段時間,孤獨對林育華已經不是什麼很特別的事。林育華閉上眼睛,他打
算好好睡一覺。
「先生,」高個子捅了捅林育華,林育華睜開眼睛,他看見高個子手裡的字條:
「在這裡交易更安全。」林育華笑了笑,點點頭。林育華站起身朝尾艙走去,他進
了廁所,把四萬法郎裝進信封平放在抽水馬桶的蓋子上,然後打開門,高個子正等
在門口,林育華回到座位上繼續假寐。過了一會,高個子走回來坐下,說:「OK!」
飛機終於在路易港機場降落下來。林育華出了機場,高個子十分鐘後才從另一
個門裡出來,林育華認出那是機場工作人的休息室。高個子走到林育華踉前,兩個
人坐進一輛出租車。林育華打開皮箱看了看分解成幾部分的衝鋒槍,又看了看飽滿
的子彈夾,然後啪一聲合上箱子。「停車!」高個子突然說。汽車停下之後,高個
子下了車,對林育華擺擺手,轉身走向大街對面,他叫住一輛汽車,汽車朝來路疾
駛而去。
「到居爾皮普。」林育華對司機說。
「有一百公里呢!」司機轉過臉驚訝地看著林育華。
「那好,我另叫一部車。」林育華扭開車門。
「先生,我是說這要花很多錢。」司機連忙解釋。
林育華哢一聲關上車門,「走吧,居爾皮普。」
司機答應了一聲,駕車飛奔出城。汽車沿著高地公路駛向居爾皮普,中間經過
博巴森和歲斯希爾兩個城鎮。林育華對司機說:「我準備在居爾皮魯住一段時間,
你是否願意為我開車呢?」林育華突然冒出了一個新念頭。
司機說:「只要價錢合理,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林育華笑了,「你認為多少錢才算合理呢?」
司機想了想,說:「每天二百美元。我只要美元。」
「如果你兼做傭人呢?」林育華又問。
「再加五十美元。我只要美元。」司機說。
林育華哈哈笑了幾聲,說:「我每天付給你三百美元,預付一周。」
汽車猛地拐了一下,又回到路中間,「先生!祝你在太陽之島一切順利。」司
機被客人的大方出手震住,他高興得哼起小曲。「從現在起,我就是您的傭人兼司
機。」司機大聲說。
林育華從皮箱裡取出 21 張 100美元鈔票拍了拍司機座,司機把車子停下來,
接過美元一張一張辨別,。都是真的。「他說。
「我叫湯姆斯·奎恩。」林育華說,「叫我奎恩先生。」
「奎恩先生,我叫哈里拉爾.布托。」司機重新發動了汽車,「我有妻子和兩
個讓我驕傲的女兒,我和巴基斯坦的那個總理布托是同一個祖先。我比他的運氣好,
如今還活得挺有勁兒。」他們已經能看見居爾皮普鎮的輪廓,稀疏的燈光告訴他們
就要抵達目的地了。「我真想勸勸他。到這個太陽之島上過自由自在日子。如今他
女兒又和她父親一樣搞起了那些該死的政治,真主保佑,這女兒一生平安。」
司機把汽車直接開到鎮中心最好的一家旅館門前停下,他替林育華打開車門,
然後替林育華拎著兩隻沉重的皮箱,小跑著進旅店。林育華沒有立刻進屋,他站在
街邊打量著這座不足十萬人口的小城。它的周圍幾乎被甘蔗林覆蓋了,這個沒有鐵
路的小小島國,除了蔗糖,再沒有其他工業,旅遊業成了這個國家唯一的外幣來源。
林育華的到來在居爾皮普沒有誰大驚小怪,一年之中,除了春天的颶風季節,他們
見過各種膚色各種身份的外國人,林育華只不過是一個衣著華麗的黑人罷了。
「我要趕回路易港的家裡,我必須讓家裡人知道。『」司機幫助林育華安排妥
當之後,。對林育華說。
「天這麼晚了,路上怎麼樣?」林育華問。
「這裡可不是美國,你遇不著強盜的。」布托自豪極了。
林育華並無睡意,他取出旅遊地圖。這裡離馬埃堡還有12O 多公里的路程,汽
車要跑上三個小時,汽車在這個島上是很難快速行駛的,遊人和當地人經常在公路
上竄來竄去,這是一個和現代文明既相觸又溶合的國家。快樂就是法律。
林育華從皮箱裡拿出槍支零件,仔細地組裝起來。這種衝鋒槍非常輕巧,可以
用一件稍寬大點的西服掩蓋在肋下,一次可以裝彈60發,它的射速之快是同時代任
何一種衝鋒槍只能望其項背。林育華就準備用這支槍把米歇爾·薩巴蒂尼打成篩子,
這有點變態了。林育華很少使用槍械,他一直習慣用手或者腳,更多的時候用吹管,
林育華對印第安人的這種攻擊手段情有獨衷,但這一次林育華打算用槍,他想面對
面看見一個人連中60發子彈時該是怎樣的一種形象。
林育華把衝鋒槍背在腋下,他穿起西服對著高大的穿衣鏡打量了一番,幾乎看
不出有東西掩在裡面,但一個行家還是能從你的走動中發現微小的差異,林育華確
信薩巴蒂尼就是一個行家,還有賈尼尼,同樣是個精於此道的行家。
林育華看看鏡子裡的黑人,他想到了一個更好的方法。
第二天上午,布托很早就趕回居爾皮普。林育華指派布托去買一套阿拉伯長抱
回來,一個黑人穿這種袍于非常自然。布托很快就買了回來,他對雇主的富有表現
出了極大的敬重,他希望自己的殷勤周到能換來雇主的錢。
「我想在馬埃堡找一個住處,我不喜歡這種旅館。」
布托說:「這不難辦到,馬埃堡有很多房子給遊客居住。我馬上就去辦這件事,
保您能滿意。」他笑著撓了撓鼻子,「不過,這需要一點錢,我是說,買通旅遊局
的官員。」
林育華抽出兩張100 面額的法郎:「夠不夠?」
「夠了,夠了。他們並不是總有這樣好的運氣。」
布托走後,林育華換好長袍,把「烏茲」衝鋒槍嚴嚴實實地藏在裡面,這一回,
林育華挑剔的眼睛也滿意了。「你這雜種,你好好地活幾天吧。」林育華惡狠狠地
說。
傍晚,布托載著林育華到達馬埃堡。
布托替林育華找的房子離薩巴蒂尼的別墅大約兩百碼,中間隔了幾所供游者居
住的公寓式住宅。林育華居住的這所房子有四個房間,室內也是公寓式格局,可以
自己生火燒飯。布托自告奮勇承擔了採購和燒飯的任務,他知道不會白乾。
林育華並沒有急於動手,他知道馬埃堡是他唯一可讓找到薩巴蒂尼的地方,如
果打草驚蛇,這偌大的世界裡他或許永遠也找不著薩巴蒂尼的蹤跡了。林育華雖然
對薩巴蒂尼的別墅說不上熟悉,但他估計在那幢豪華別墅裡肯定會有很複雜的機關,
這裡畢竟是「『領袖」居住時間最久的地方。還有,在眼下的情況下,這裡還可能
有一些得力的殺手,比如說賈尼尼就是一個,只這一個傢伙已經夠林育華對付的。
實事求是講,林育華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戰勝賈尼尼。林育華雖然有必勝的決心。但
他不打算只憑決心去作戰,林育華覺得知己知彼是此番行動的勝負關鍵。
林育華先去拜訪了毛裡求斯馬埃堡當地的官員,當官員知道湯姆斯·奎恩先生
是一個藝術品收藏家時,馬上向奎恩推薦了米歇爾·薩巴蒂尼先生。這完全在林育
華的意料之中。
林育華隨著地方官前往薩巴蒂尼的別墅拜訪,布托開車送兩個人駛到門前停住。
地方官走到門前大聲吆喝:「米歇爾先生,下午好。」喊聲才落,林育華就看見了
薩巴蒂尼的老僕人卡洛斯。卡洛斯看上去更衰老了,他的腰明顯地彎屈著,慢騰騰
地走過來開門,「您好,拉瓦爾先生。」他咕喏著問候,又抬起昏暗的眼睛看著林
育華。他顯然對這個穿華麗長袍的黑人沒有好感。
地方官拉瓦爾連忙說:「卡洛斯,這位是美國來敝國的奎恩先生,他是一位藝
術品收藏家。」
卡洛斯的眼睛亮了亮:「您想買主人的畫嗎?」他肯定為主人的畫有可能出賣
感到高興,「這可是好消息。」
林育華眼睛不易察覺地睜了睜,薩巴蒂尼穿著一件睡衣走出正門,他張開雙臂,
笑容十分開朗:「拉瓦爾,你這傢伙,可有好長時間沒來了。」
「米歇爾,這怪不得我,你總是到處跑。」
兩人熱情地擁抱了一下,薩巴蒂尼把目光轉向林育華和布托。拉瓦爾連忙又做
了一番誇張的介紹,薩巴蒂尼伸出手,林育華很熱情地握住,「久仰先生,不勝榮
幸。」
林育華看著薩巴蒂尼瀟灑的背影,身穿睡衣的藝術家走在前面引路,林育華此
時如果掏出衝鋒槍,薩巴蒂尼就會如林育華所願成為篩子,但林育華壓制了自己的
衝動,他並不想現在就被毛裡求斯警方抓住,也不想更多無辜者成為槍下鬼,林育
華盡力做到神不知鬼不覺。還有,林育華還想知道在這幢豪華氣派的住宅裡,到底
還有多少保嫖,林育華更希望能看見昔日的夥伴賈尼尼。這個人也是必須要除掉的。
他們坐在客廳裡喝咖啡,一個法國女傭進進出出替客人服務。林育華從這個年
輕女人走路的姿態和步伐,推測她可能是「領袖」的保鏢之一,用年輕漂亮的女人
做殺手和保鏢,不惹人注意,對手容易忽視,這就使她們容易一擊得手。
卡洛斯一直坐在客廳外的走廊裡,林育華記得那一年卡洛斯就是這樣像一尊泥
塑坐在那張竹椅上。
林育華對薩巴蒂尼的別墅讚不絕口,他說自己走過許多國家,見過許多名人,
但從未見到過這麼高雅和特殊的佈置,「充滿了夢幻般的氣氛。」林育華低聲說。
薩巴蒂尼對林育華內行的稱讚感到滿意,他站起身說:「請奎恩先生看看其他
房間,我願意它們讓你愜意。」
林育華連忙表示謝意,拉瓦爾也隨他們一起逐一參觀房間,林育華希望能有什
麼新的發現,他真有點懊悔那一次自己缺少好奇心,沒能仔細看看房子裡有什麼機
關。
他們最後來到畫室。一幅油畫吸引了林育華的目光,那是瑪爾塔的肖像畫,畫
布上的瑪爾塔裸露著身體,她的姿勢非常淫蕩。正對著作畫者劈開兩腿,她的生殖
器官被畫家描繪得細緻入微。瑪爾塔眯著眼睛凝視著畫家,嘴微微張開著,似乎能
看得見她顫動的舌頭。瑪爾塔的雙臂支撐著地毯,兩隻乳房緊緊地繃起,畫家畫出
了她凸起的乳頭。林育華還猛地注意到,在瑪爾塔略略堆起脂肪的小腹上有幾滴浮
白色液體。林育華沒有躲開目光,他知道薩巴蒂尼正從旁觀察自己。
林育華回過頭,發現只有薩巴蒂尼一個站在畫室裡。
「他們欣賞不了藝術。奎思先生,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林育華笑了笑,「說說看。」他雙手環抱在胸前,左手悄悄摸著了『烏茲「沖
鋒槍的彈倉,他只需在合適的時候一拉,衝鋒槍就會橫起,右手順勢滑下就能握住
槍柄。
「您一定奇怪,所有作品中唯有這幅肖像畫是寫實的。您的表情告訴我您有點
不舒服。您肯定想說這幅畫是在不斷的性愛中完成的,因為我發現您格外注意了那
幾滴精液;您還能肯定這個女人還處在興奮中,她的眼睛,半啟的雙唇還有凸出的
乳頭。您肯定想知道這個女人是誰。」
林育華確實感到驚愕,除了最後一點,薩巴蒂尼講出了他所有的想法。「上帝!
您真……料事如神。」他指了指畫像,「這位性感的小姐……」
薩巴蒂尼走到畫像前蹲下,他伸出細長的手指一寸一寸撫摸著瑪爾塔的肉體。
他轉回頭來時,林育華看見薩巴蒂尼的眼裡浮現出晶瑩的淚水,林育華更加吃驚,
「薩巴蒂尼先生,我也許不該問,對不起。」他說。
「沒關係。」薩巴蒂尼哺哺著,「她是我一生中唯一愛過的女人,她…·」薩
巴蒂尼的頭頂在瑪爾塔的臉上。
林育華一陣噁心,他低聲問:「她……死了……」
薩巴蒂尼猛地抬起頭,他的眼裡射出寒光,林育華故顯害怕地退了半步,「我
看見您……哭了,薩巴蒂尼先生。」
薩巴蒂尼目光有些呆滯,他的目光仿佛已經穿越了林育華的身體飄向遠方,
「是的,她…·肯定死了。」
「肯定死了?那就是說還可能活著。」
薩巴蒂尼搖搖頭,「死了……肯定死了……」他的眼淚順著瞼頰緩緩地流下來,
他似乎毫無察覺。
林育華此刻真的有點糊塗了,或許這個惡棍真的曾經愛過瑪爾塔,他一定為自
己那樣殘害瑪爾塔發現了良知?林育華想,去地獄裡找瑪爾塔贖罪吧!林育華的手
重新摸著了衝鋒槍已經被體溫悟熱的彈倉。
「米歇爾少爺。」林育華的手順勢抱在胸前,他看見卡洛斯出現在畫室門口,
他彎著脊背垂手站立。
薩巴蒂尼連忙擦去淚水,「卡洛斯,我說過別來畫室。」
「米歇爾少爺,請你原諒,拉瓦爾先生想和你告別。」
薩巴蒂尼無可奈何地一聳肩,「奎恩先生,我去去就來。」
林有華目送主僕兩個穿過走廊拐彎,然後一個人在畫室裡觀賞薩巴蒂尼約作品。
他環著畫室緩緩觀察,他的眉光突突跳動幾下,林育華覺得哪個地方有些似曾相識
之感,但一時間怎麼也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地方。林育華有點焦急,他從來不放過
一瞬間的感受,那往往是最重要的一瞬,但此刻林育華就是想不起來。
薩巴蒂尼的腳步聲打斷了林育華的凝想,他不得轉過身面對藝術家的笑臉。薩
巴蒂尼在這一段時間裡讓自己恢復了鎮靜,他的臉上又浮現了開朗的笑容。
「我看過了您的一部分作品,您的作品和您的房舍一樣被某種幻想控制著,這
使您的作品有某種不可思議的感情,我還不敢說什麼,但有一點我敢大膽妄言:您
的精神和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只不過您的反抗不是以一種殘酷的形式,
而是依靠了幻想和夢境。」
薩巴蒂尼目不轉睛地看著林育華,很久,他說:「奎思先生,您是第二個知道
我的內心的人。」
「不勝榮幸。」林育華猜到薩巴蒂尼說的那個人。
「第一個人是一個年輕的東方人。」薩巴蒂尼自言自語,「那是一個很有才華
的東方人,他第一個看見了我的心。」
「如果他知道您這麼評價,他會終生受用的。」
薩巴蒂尼默默搖搖頭,臉上出現了悵然若失的神情,他呆呆地看著林育華,突
然說:「我的畫不出賣。」
「真是一個思路不定的傢伙。」林育華想。薩巴蒂尼的思路總是忽東忽西地跳
躍,讓人出乎意料,情緒也是。
「這沒關係,能一睹您的傑作,我已經很滿意了。」
回到自己的寓所,林育華休息了一會之後,隻身到海邊散步,他的腦海裡一直
試圖回憶在畫室的似曾相識感,但始終不能有清晰的結果。坐在海邊的岩石上眺望
蔚藍色的印度洋,颶風季節之後的天空懸掛著大朵大朵的白雲,一群群海鳥在陡峭
的崖壁上起落,熾熱的陽光使腳下的山岩散發著看不見的熱流。林育華看著大海,
心裡又迴響起謝小蕾歡快的笑聲和邵穎悲痛的哭泣,他還想起了卡姬婭和殘肢斷腳
的瑪爾塔,林育華發現自己不能集中精力考慮問題,他站起身準備回寓所。
林育華看見一個身著白色西裝的老人和一個穿花裙子的老婦人挽著胳膊登上了
他駐足的岩石。老婦人對林育華招招手,林育華問了一聲下午好,然後走下岩石。
他回過頭看一眼,發現老頭正看著他,兩個人同時揮了揮手。林育華突然記起,兩
個老人就住在林育華和薩巴蒂尼寓所之間的一幢旅遊公寓裡,他們大概已經住了一
些時候。
.回到寓所,林育華躺在床上,他閉著眼睛思考到底什麼時候行動最合適。天
漸漸黑了,林育華伸手去按亮檯燈,燈光閃亮的瞬間,林育華一下從床上跳到地上。
林育華嘿了一聲,他已經知道自己在薩巴蒂尼的畫室裡看見了什麼。畫室的佈局和
山崎禾子美髮廳的後屋一模一樣,靠牆的櫃子上的那盞檯燈造型也和山崎禾子的一
模一樣,就是那盞檯燈使林育華受到了觸動。林育華重新躺回到床上,完全可能,
薩巴蒂尼的畫室裡有一個地下室,在那個地下室裡一定有「領袖」最致命的秘密。
為什麼不進去看一看呢?只有這樣才能最終確認薩巴蒂尼是不是真正的「領袖」。
不能再耽擱了。林育華想。他對薩巴蒂尼有一種十分奇特的感覺,他覺得薩巴
蒂尼內心裡有著某種不可告人的隱秘,無論如何薩巴蒂尼都不像他想像得那樣令人
害怕和厭惡,相反,讓人同情。
「我不能被他的假相所矇騙1 」林育華提醒自己。
林育華早早睡下。布托連夜趕回路易港家裡去了。林育華在淩晨一點半鐘準時
醒來,他換上一套灰色短衣褲,把衝鋒槍掛在右臂彎上,然後從窗子翻出去。
林育華沿著崎嶇的小路跑向薩巴蒂尼的大宅院,他繞過宅院,一直登上山頂,
薩巴蒂尼的宅院後院借助山岩做了後牆,牆壁上爬滿了一種開紅花的植物。林育華
把尼龍繩捆上一塊岩石,然後順著繩索溜到地上。
大院子裡安靜得只能聽見海潮衝擊礁石的聲音,林育華四肢著他快速爬到住宅
牆下,他蹲起來仔細地傾聽了一會,然後輕快地貼著牆壁繞到畫室的窗前。林育華
對這裡的環境已經熟悉,他知道畫室的隔壁是薩巴蒂尼的臥室,前面過一條走廊通
向客廳。
林育華掏出一卷膠布一條一條地把一塊玻璃粘起來,然後用槍柄頂住玻璃緩緩
用力壓下去,一陣輕微的碎裂聲,林育華用手掌托住被膠布粘在一起的碎玻璃。他
把碎窗子小心地取下擱到草叢裡,然後伸手進去拔出窗閂,推開窗子跳進去,再回
身關好。
林育華已經看見了櫃子上的那盞芒果形檯燈,林育華走過去先托下燈泡,然後
按下了開關。林育華把衝鋒槍端在手裡,蹲在櫃子旁邊,衝鋒槍上的消音器是他出
來前才按上的,此前他並不想使用消音器,淩晨收拾行裝裡,林育華改了主意,他
想用不著追求場面的壯觀,一切都為了殺人並且殺人之後順利脫身。。
靠近櫃子的地板悄無聲音地打開了,林育華輕輕走下臺階,暗門又無聲無息地
關上了。林育華進了地下室發現這只是有幾;張沙發和一張桌子,林育華一點一點
仔細觀察地下室,黑暗裡林育華注意到側面牆壁上有一個方形開關,他斷定這個開
關肯定有特殊的用途。
「林育華伸出的手又縮回來,他登上桌子擰下燈泡,下了地再去按那個開關。
對面的牆壁輕輕地打開,明亮的燈光直泄出來,林育華側身門旁向裡張望。
薩巴蒂尼光著身子背對門站著,他阻住了林育華的視線,但能看見一個人的一
部分身體,林育華不知道會是什麼人,他已經準備沖進去,這時候薩巴蒂尼對面的
人說話了,他的聲音讓林育華大吃一驚。
「你這畜生!我死也不會放過你!」賈尼尼說,他的聲音很微弱,但聽得出充
滿切齒之恨。
薩巴蒂尼大聲咆哮:「你殺了瑪爾塔!是你殺了她!」
「你這畜生!你也有一份!」賈尼尼喘息著反駁。
薩巴蒂尼突然轉過身,他睜大眼睛看著洞開的門。林育華平端著衝鋒槍走進來,
薩巴蒂尼抬起手指著林育華:「你……你是誰?你怎麼進來的?」
林育華笑了笑,抬了抬槍口,「米歇爾,你這親愛的畜生,我想殺了你。」林
育華向前邁了一步,薩巴蒂尼後退一步,這時候他似乎剛剛想起自己沒穿衣服,伸
出雙手捂住毛茸茸的部位,他的臉上露出垂死的恐懼。
林育華一時間有許多話要說,他想一件一件訴說薩巴蒂尼欠下的血債,但林育
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頭突然間有些疼痛,他知道老毛病又要犯了,他也知道
自己來不及行功自療。林育華恍惚看見薩巴蒂尼突然鬆開雙手,林育華扣動扳機之
前看見薩巴蒂尼的生殖器直挺挺地對著他走過來。
林育華的食指壓住扳機,一連串光火直竄進薩巴蒂尼的肚子,薩巴蒂尼張牙舞
爪地搖晃著,他的肚子像禮花一樣四處飛濺開來。,林育華眼前一黑,連忙屏息坐
到地上,他隱約聽見賈尼尼的聲音,「貝克爾,貝克爾,你…·」
後面的話林育華已經聽不清了。
第四節:浮出海面
林育華一點一點恢復了知覺,但直覺告訴他,自己已經受制於人了。林育華沒
有睜開眼睛,此刻林育華的心情很平靜,他已經做完了他必須做的事。
林育華知道自己的腿和胳膊都已經被人捆了,他睜開眼睛,看見薩巴蒂尼的僕
人卡洛斯正坐在一把皮轉椅上,他身邊站著兩個穿三點式泳裝的女郎,女郎的腰上
系著一條寬寬的皮帶,皮帶上掛著左輪手槍。
林育華低頭就看見了捆成一團的賈尼尼,賈尼尼遺體鱗傷,可怕的是他的生殖
器被割掉了,那一定是薩巴蒂尼幹的。薩巴蒂尼的確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怪物,他自
己親自下令殺了瑪爾塔,卻遷怒于賈尼尼。
他也看見了薩巴蒂尼的屍體。林育華對自己發病前仍然能彈彈擊中薩巴蒂尼感
到驕傲,薩巴蒂尼的肚子已經爛成一團了,有幾節腸子被子彈打斷滑在地板上,他
的眼睛藍濛濛地瞪著天花板。
「貝克爾先生,你的確出乎老頭兒的預料。」卡洛斯坐在椅子上說,他的腰突
然挺得筆直,一點也不像一個七十多歲的老臾,他的眼睛射出的精光讓林育華一顫。
賈尼尼喘息著咳了幾聲,有血沫從嘴裡噴出來,他斷斷續續說:「貝克爾…·
他…·才是『領袖』。」
林育華周身一抖,兩眼直呆呆望著卡洛斯。
卡洛斯伸出手撫摸著一個女郎的屁股,那姑娘哼一聲靠在卡洛斯的肩上。卡洛
斯哈哈笑了幾聲,「貝克爾,你孤身一人連殺了我那麼多部下,這筆帳怎麼算啊。」
他一邊笑一邊把手伸進那姑娘的泳褲,姑娘扭動著身體格格格笑著。
林育華沒有回答,這個打擊太大了,自己冒盡風險卻弄這樣一個結果,真是人
算不如天算。這都是報應。可惜可惜,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如今討債不成反倒搭
了一條命。林育華悲憤交織,突然高聲笑起來。
卡洛斯毫不理會林育華的狂笑,他自顧自和那兩個女郎玩把戲,兩個女郎嘰嘰
哼哼努力討他的喜歡。
林育華止住笑,說:「好了!打算把我怎麼辦?」
卡洛斯停住捏弄姑娘的手,「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果不出我所料。問得好極
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林育華說:「你費了這麼多心思引我到這裡來,大概不僅僅是為了殺我吧?」
林育華已經猜到了「領袖」的意圖。
「不全對。有兩個選擇,一個是你替代薩巴蒂尼;另一個是和所有這些廢物一
樣,死!」卡洛斯站起來,他的身體看上去相當結實,目光炯炯直視林育華。
「他們替你賣命,替你殺人,你都不放過,有誰肯再為你這種畜生做事呢?」
林育華微笑著說。
兩個女郎同時跳過來,劈劈啪啪抽林育華的耳光。她們手底下都不弱,林育華
被打得滿嘴是血。
卡洛斯哈哈一笑,兩個女郎停住手一躍回到主子身邊,叉著腰怒視著林育華,
林育華目光平靜如初。
「我容忍不了弱者,那些人都不配作我的王國的軍人,我需要的是你這種堅韌
不拔的人。」卡洛斯說。
林育華說:「為了活命,我可以答應你,但我那些被你殺死的親人不會答應。
我等著和你在地獄裡見面。」
卡洛斯搖搖頭,「又在我的意料之中,實話告訴你,我得感謝你替我殺了薩巴
蒂尼。我還真是下不了手,他父親畢竟是我的老朋友。多謝了。」卡洛斯揮了揮手,
兩個女郎走過來,一個捏住林育華的兩腮,林育華的嘴不由自主地張開,另一個順
手塞進一團棉絮,然後抬起林育華把他裝進一條尼龍編織的口袋。
卡洛斯走到林育華跟前,拍了柏林育畢露在口袋外面頭,說:「貝克爾,我想
讓你死得舒服些。抬走。」
兩個女郎笑嘻嘻抬起林育華,口袋剛好紮在林育華的脖頸處,林育華眼睜睜看
著他們把自己抬到後院。
一個女郎抓住林育華捆在岩石上的繩子,颼颼颼飛一樣攀上崖頂。「怎麼樣?
強將手下無弱兵是不是?」卡洛斯說。
剩下的女郎把口袋系在繩子上,然後她也攀上崖頂。
「地獄裡見,貝克爾先生。」卡洛斯拍了拍林育華流血的臉,轉身朝別墅前院
走去。
林育華被吊上崖頂,女郎在口袋上捆上一塊大石頭,然後兩個人抬起林育華,
「一、二、三!」林育華在空中飛行和下墜時就已經暗示自己停住呼吸中止心臟的
跳動,他只感覺到浪水撞擊自己的聲音而沒有覺出疼痛。林育華看見自己飛快沉入
海底,他看見自己在一塊平坦的礁石上平躺下來,身邊有一股股的潛流衝擊著他一
寸一寸移動。林育華的潛意識裡命令自己盡可能長久地在海底停留,他在這種時候
已經差不多完全停止了生命的運動。兩個女郎在崖頂用高能手電筒一晃一晃照耀著
海面,十幾分鐘之後她們放心地離去。
林育華的意識一點一點復蘇,他開始感受海水壓力的時候,馬上判斷出水深在
這裡不超過幾米。林育華並沒有睜開眼睛,視覺會影響注意力的集中。林育華的手
臂和雙腳都被尼龍繩綁得緊緊的,他伸開五指撕開網袋摸著了捆石塊的繩索,他仔
細地摸到了繩結,另一隻手這時也伸出網袋幫助另一隻手解開繩子,他懸在水中的
身體掙脫了石塊的牽引馬上浮向海面。這中間大約用了將近四分鐘時間,林育華浮
出海面之前狠狠地被灌了幾口又苦又澀的海水。林育華睜開眼睛,看見微弱的陽光
正從懸崖右側照射過來。林育華知道自己在海底已經懸浮了很長時間,現在大約是
傍晚7 點多鐘。
林育華的頭露出海面之後,曲動身體並且借著海浪一英尺一英尺靠近海岸。口
中的棉絮早在林育華恢復意識之前就被海水沖掉了,林育華試圖咬斷系在脖子上的
繩子,但是只能吻著肩頭的口袋。林育華放棄了這種努力,還是先靠了岸再說。
借著一個大浪,林育華一下被沖上一塊礁石。林育華用手從背後抓住石縫使身
體穩定住,然後摸到一塊比較尖利的石棱,他用力磨擦,終於使雙手解脫出來。林
育華松了口氣,解開口袋,然後解開腳上的繩索。林育華把尼龍帶撕成幾條丟進水
裡,這樣就不會有人認出一個完整的口袋了。林育華跳進水裡,奮力游向黑暗下來
的沙灘。
林育華在黑暗中回到自己的寓所。寓所裡的所有東西都沒有被動過。林育華拉
嚴窗簾打開檯燈,鏡子裡的林育華的皮膚黑一塊白一塊,海水沖掉了他的一些化妝
油育,林育華對著鏡子笑了笑,「這樣挺好。」他自語。
林育華掀開地毯,撬開地磚,從小洞裡取出安德烈·紀德送給他的塑料手槍。
當初林育華差一點就把它扔了,但不知怎麼想的,留下了,而且偏偏派上了用場。
「這也是人算不如天算。」林育華感歎了一句。
林育華換了一身衣服,又把毒鏢吹管含在嘴裡,然後從後窗跳出,他沿著昨天
晚上的路線來到卡洛斯的後院懸崖,重新系好尼龍繩溜到院子裡,林育華的一切行
動都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樣,他進了地下室之後擰下他們重新安好的燈泡,然後按下
開關,燈光泄出來。
地下室裡沒有人,連地上的血跡都沖洗乾淨了。林育華的收穫是看見了那支昨
天使用的衝鋒槍,他拿起槍檢查了一下,重新上好一個彈夾,又從桌上拾起另外兩
個彈夾揣進衣袋,他再按開關,通向畫室的暗門打開了,林育華拾階而上。門又關
閉了林育華想了想,繞過走廊直奔卡洛斯的臥室,卡洛斯一直住別墅靠薩巴蒂尼左
邊的第二個房間。林育華輕輕推了推房門,房門虛掩著。林育華一點一點提著房門
向裡推去,房門無聲地打開。林育華清楚地看見床上躺著一個蒙頭大睡的人,林育
華吹出了毒鏢,那人動了動又安靜了。
林育華走過去,借著窗外的星光一瞧,他射中的是別墅的一個中年看門人。林
育華伸手在枕下一摸,摸出一支左輪手槍。林育華松了一口氣,這不算濫殺無辜吧。
林育華出了僕人的房間,挨門口諦聽,都靜靜地沒有聲音。林育華有點著急,
這樣瞎摸亂找,弄不好可要被誰發現的,他根本不知道卡洛斯還有幾個保嫖,他們
隨時可能開上一槍。這可是最後的機會了,林育華確信這一點;好運氣不會總是伴
隨一個人。我的運氣夠好了,他想。
林育華無法判斷卡洛斯的確切的住處,只能冒著被發覺的危險耐心尋找。時間
一分一秒地過去,他最後來到薩巴蒂尼的臥室外面。這時候林育華突然發現走廊有
黑影一閃,他連忙伏在牆角,他一尺一尺向走廊外爬去,接近拐角時他伏下等待。
他耐心地等待著,他確信那個黑影是人,但從黑影的行動看,又不像是卡洛斯的保
鏢。如果是卡洛斯的保縹,肯定不會那樣隱隱匿匿的。除非黑影發現了自己打算突
然襲擊,也不大像,保鏢的第一職責首先是主人的安全,他應該第一個發出警報而
不是逞英雄。
不管是誰,都不能讓他成為自己的障礙。林育華輕輕取出一支吹管換下口中的
那一支,這一支吹省裡裝的是烈性麻醉鏢,林育華不希望殺死的人不是敵人。
林育華已經訓練成一個各種器官控制自如的人,他的呼吸即使在劇烈行動中也
可以無聲無息,他趴在走廊的拐角如同無物。他看了看手錶,9 點10分。就是說,
他已經在這該死的拐角處趴了25分鐘。
「這雜種可不是小角色,這份耐心足以說明不是小角色。」林育華想。林育華
仍然一動不動,他知道卡洛斯要麼已經睡了,要麼正和他的兩個部下魚水之歡。
「我有的是時間。」林育華對自己說,他趴著,琢磨著對方是怎樣一個對手。
對方終於開始動了。林育華倦屈起身體,準備猝然一撲。
對方先是一躍,一道黑影劃過林育華眼前。林育華噗一下吹出毒鏢,竟然沒有
射中,足見黑影動作的迅速。黑影竟然返回身一射而歸,林育華吹出的第二支縹仍
然沒有射中。林育華突然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他是想用自己的身體投石問路。但願
他沒有聽見射鏢的風聲,林育華想,他的吹管裡已經沒有毒鏢,林育華輕輕從口袋
的小皮管裡重新取出兩支,他迅速裝好。
黑影在這個時候突然撲向牆角的林育華,原來他在往返兩次跳躍中不僅躲過了
毒鏢的射擊,而且也看見了臥伏的林育華。這是一個捕擊經驗豐富的對手,他肯定
聽見了林育華摸索口袋時微弱的聲音,他抓住了這個機會一躍而出。
黑影在林育華沒來得及安好毒鏢的瞬間一下撲到林育華身上,同時他的手砍向
林育華的喉頭,林育華伸手一格,兩個人的手腕撞在一起,林育華感到了鑽心的疼
痛,但他在對方的瞬間滯慢中判斷出對方肯定同樣疼痛。一種防衛本能使兩個人都
產生了百分之一秒的停滯,就是這百分之一秒使林育華能夠出手反擊。他的腿一直
彎屈著,現在他用力踢向對方的小腹,對手的反應也出奇之快,他一隻手搭住林育
華的腳,自己的膝蓋壓向林育華的胸骨,林育華一滾同時反手抓住對方的右臂,再
一滾,對方反而被林育華壓在身下,林育華化掌伸出食指和中指,插向對方的胸口。
「我是安德烈!」對方架住林育華的手,眼睛突然一亮。
林育華這時才顧得上看身下的人,這個人竟然是他在海邊遇見的那兩個老人中
的那個老頭。「怎麼又是你!」林育華鬆開安德烈。安德烈翻身側臥著,他先看了
看四周,然後說:「怕你一個人孤掌難鳴。你又不肯接受……」
林育華湊近紀德上校:「不是真話吧?昨天你在哪兒?」
紀德說:「你徹夜未歸,猜測是失敗了。」
「於是你今天來了?你的那個同伴呢?」
「她在外面放哨。來吧,咱們一塊幹。」
林育華猶豫了,他不想讓紀德插手,他太想親手幹掉卡洛斯了。林育華搖搖頭:
「咱們有君子協定在先。」
紀德有點生氣,「你這雜種!薩巴蒂尼不能老老實實任你宰割,鬼知道昨天你
都幹了些什麼!」他正想跳起身,被林育華按住了。紀德掙了掙,林育華的手向一
只鉗子似的鉗住了他。
林育華笑了笑,他有了主意。紀德上校到現在還不知道真正的領袖是誰,他還
認定是米歇爾·薩巴蒂尼,真該讓這傢伙也嘗嘗受騙上當的滋味,讓他去找薩巴蒂
尼好了。
「這種事就是該我這種人幹!你應該堂堂正正逮捕他。」
「該死的!」紀德無可奈何地罵了一句,又說:「我們都知道薩巴蒂尼應該對
不少於一百起謀殺、爆炸、劫槍案負責,但沒有人能抓到他的把柄。林,算我求你,
這次行動我已經違反了紀律,我希望你能幫我。」
「算是恐怖組織內部的大火並?」
安德烈·紀德上校點點頭,算是承認了這一想法。
「就是說要死的不要活的?」林育華一邊追問一邊把衝鋒槍從肩上解下,抓在
右手裡,又把吹管含在口中。
紀德也把無聲手槍從腰裡拔出,「堅決殺掉他!」
「薩巴蒂尼的臥室是鐵合金的,你知道嗎?」林育華問。第一次來馬埃堡時,
林育華就發現了這一點。臥室的門外表層包著一層皮革,皮革裡面還夾了一層海綿,
看上去非常華貴也有很好的手感,當時林育華出於好奇曾經用力按了按,他發現那
裡邊的堅硬和一般木料有所不同。後來成為訓練有素的殺手的林育華,很自然地推
斷出了那扇門的性質。
紀德的牙齒在黑暗中閃了閃,他掏出一塊東西,說:「早替他準備好了。」他
拿著一塊塑膠高爆炸藥。
「你想讓整個毛裡求斯都聽見這爆炸聲?」
紀德平靜地說:「我這回來就沒想到過回去!」
「我答應過劉英東,我必須回中國去。」林育華把炸藥拿過來放在牆腳,「咱
們還是另想辦法。跟我來。」
紀德也不想輕易送命,雖然不習慣林育華那副指揮員腔調,但還是隨著林育華
爬向走廊裡端。
他們在薩巴蒂尼的門口停下,林育華說。「我弄開門以後,如果燈黑著,就讓
我先進去,這支槍可比你那支有用。如果開著燈,這份功勞就給你了。」林育華估
計,百分之百是開著燈的,至少有床燈或者壁燈是亮的。
紀德點點頭,他不知道林育華怎樣才能打開房門。
林育華在黑暗中看准房門的把手,他先一點一點扭動,又試著推了推,的確鎖
著。林育華取出他自己製造的那把奇形怪狀的鑰匙,一點一點插進鎖孔。同時他的
另一隻手在鑰匙桶上不停地調整幾隻旋鈕,當鑰匙抵達鎖孔盡頭時,林育華最後一
次調整旋鈕,並且擰緊固定,他對紀德作了一個手勢,然後飛速向逆時針方向一擰,
同時推開屋門。
安德烈·紀德一個箭步竄了進去,「舉起手來!」
臥室裡果然亮著燈,而且所有的燈都亮著,卡洛斯正和他的兩個女郎鬼混。安
德烈·紀德沖進去的時候,卡洛斯靠在沙發上。他只來得及把頭從趴在沙發靠背上
那女郎的兩腿間抬起,安德烈的手槍已經指著他了。趴在沙發上的女郎似乎沒有聽
見安德烈的喝令,她還沉醉在興奮中扭動著白白的臀部。跪在卡洛斯兩腿間的女郎
顯然和她的夥伴沒有相同的感受,她甚至比卡洛斯更快地清醒過來,她順勢仰撲過
來,雙手抓向安德烈·紀德的雙腿,即便在這種昏亂的時候,她也不忘自己的職責。
安德烈動也沒動,槍口一低;噗一聲,子彈射進了女郎的頭頂,女郎伸了伸手,
不動了,血和腦漿馬上流出來。
這時候趴在沙發上的女郎才回過頭來,她的眼睛依然相當迷離恍惚,但她也馬
上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驚叫一聲滑到地毯上,這種生理狀態下的人反抗機制很低,
地仰躺在地上,赤裸的身體顫抖成一團。
林育華一直站在安德烈·紀德上校身後,紀德阻擋了卡洛斯的視線,他雖然看
見還有人站在黑影裡,但他知道這個人只能是持槍老者的同夥。卡洛斯伸手去抓丟
在沙發上的浴巾,尊嚴的本能使他意識到自己應該遮住點什麼。
「不要動!」紀德上校道,「薩巴蒂尼在哪裡?」
卡洛斯愣了一下,但他馬上猜到了紀德為什麼要找薩巴蒂尼。卡洛斯故作害怕
的樣子,「我的主人,少爺,他昨天剛剛離開毛裡求斯,我是他的老僕人。」
「僕人?」紀德冷笑一聲,「你這個僕人可不仗義,竟敢玩弄少爺的女人。」
紀德看了看那個給屈成一團的女郎,女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看紀德,她看上去有
點嚇傻了。
卡洛斯很羞愧地把頭低下,「求您別告訴我的少爺。」
林育華一直站在紀德的黑影裡,他在兩個人對話的間隙裡一直留心這間屋子,
他擔心屋子裡會有什麼機關,林育華上一次和瑪爾塔來馬埃堡時根本沒機會也沒興
趣進入米歇爾·薩巴蒂尼的臥室。那時候,林育華知道瑪爾塔和薩巴蒂尼就在這個
臥室裡魚水之歡,無數個生動活躍的場面就會出現在他的眼前,林育華的痛苦和屈
辱就無法控制,但那時候林育華是以乞丐般的身份出現在馬埃堡的,能活一條命就
已經不錯了,哪裡還敢表現出一個男人的佔有欲,他只能忍著,並且盡可能地遠離
這間隔音設備極好的臥室,他盡可能想都不想它。
現在,林育華注意到臥室的牆壁上除了桔紅色的壁燈,再很少有什麼裝飾,最
醒目的是掛在左面牆上的一幅油畫。林育華一眼就認出那是薩巴蒂尼的手筆,那是
古羅馬的一個神話故事的定格。一頭巨大的母狼正昂頭站立。它的腹下是兩個吸吮
狼乳的孩子。母狼和孩子都有相對抽象的味道,灰藍色的基調使畫面籠罩著一種說
不出的絕望和殘酷的氣氛。
林育華想到了薩巴蒂尼,他確定是一個極其複雜的人,沒誰能知道這樣一個天
賦極高的藝術家在卡洛斯的控制下怎樣生活,他的精神會正常嗎?單單從他閹割賈
尼尼這件事,就能看出這個人是多麼怪誕。林育華的視線突然離開了臥室,他注意
到有一種微小的聲音從走廊裡傳來。林育華倏然轉回身,他準備朝發出聲音的方向
射擊。
「自己人。」紀德說,「是尤瑟娜爾,放哨的。」紀德的聽力讓林育華十分佩
服,他居然在和卡洛斯對話的時候,分辨出來人的身份。
果然是那個化妝成老婆婆的特工,她端著一支點22手槍滑行似的來到臥室門前,
她對林育華點點頭,然後從紀德身邊走進臥室,她走向臥倒的女郎。「閃開!」林
育華突然叫了一聲,尤瑟娜爾聞聲一躲,林育華的槍口裡射出三發子彈,三發子彈
鑽進那個女郎的眉心,形成青白色的品字形凹陷,一秒鐘之後,三股鮮血溫泉似的
從三個彈孔裡噴湧而出。
尤瑟娜爾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看見那個女郎的一隻手已經握住了沙發底
下的一支手槍,如果她彎下腰去拉扯女郎的時候,女郎正好抬手一槍,她自己的身
體又恰恰給女郎提供了掩護,紀德將首當其衝。尤瑟娜爾的額頭不由冒出冷汗,她
回頭對著林育華感激地一笑。
林育華端著衝鋒槍從紀德身旁出來走向卡洛斯。
卡洛斯睜眼看看林育華,他抬起手指點著林育華,「你……你是……」卡洛斯
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林育華平靜地看著卡洛斯,「你對自己的估計太高了。」
「薩巴蒂尼根本就沒離開過馬埃堡!」紀德和林育華並排站立,他抬抬槍口,
「你想當領袖的殉葬品?」
林育華冷笑了兩聲,「領袖!還有什麼話說?」林育華突然用肩頭一撞,紀德
猝不及防,一下飛出去正好砸倒了尤瑟娜爾,他吼了一聲:「你想幹什麼?」
林育華是擔心紀德弄清真相之後會阻止他殺掉卡洛斯,他可不想讓審判之類乏
味的事情發生。林育華微笑著扣緊扳機,他一直盯著卡洛斯由驚訝到恐怖的臉。
「不!不要……」卡洛斯突然提起身體。
林育華穩穩地壓住扳機,卡洛斯在子彈射盡的十幾秒鐘裡,身體像掛在樹上的
狗一樣前後左右扭動旋轉,幾十顆子彈幾乎切割了卡洛斯赤裸的身體。那是一個非
常奇特的畫面:在沉悶的噗噗聲中,一個人的血肉仿佛無緣無故就紛紛飛濺起來,
像無聲電影一樣。
林育華在子彈射空之後還繼續扣著扳機,他的兩隻手都幾乎因為用力而失去血
色,林育華呆立著。
安德烈·紀德上校沒有制止林育華,他曾打算那樣做,但林育華在他從尤瑟娜
爾身上爬起之前就開了槍,他只能眼看著林育華射擊卡洛斯。紀德看著表情木然的
林育華,他不知道那個老僕人為什麼讓林育華動如此大的肝火。
林育華丟下衝鋒槍,他徑直走向那幅油畫,他端住畫框的底沿一掀,油畫轟一
聲被它拋到地上。「果然如此!」林育華轉回身,「給我槍。」他對紀德說。
紀德也看見了鑲在牆裡的保險箱,他把手槍遞給林育華,林育華開了兩槍,然
後打開保險箱。林育華看見了一疊文件,每一張文件上都貼著照片和北非銀幣偽鈔。
林育華在另個文件夾裡發現了「自由天使」的檔案,在個人的表格上,貼著那半張
真的北非銀幣。林育華取出打火機,點燃了「自由天使」的那些檔案。紀德並沒有
阻止,他只接了另一遝檔案林育華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對紀德上校說:「卡洛斯才
是你要找的『領袖』。」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又說:「別見怪,我是昨天晚上才知
道的。」
紀德大吃一驚,他一把抓住林育華的肩膀。
「薩巴蒂尼只不過是卡洛斯的影子。他已經讓我打死了。無論如何,他也該被
打死。」林育華扳開紀德的手,說;「我看我們還是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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