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界
第十五章 海洛因的嘲諷
1989年9 月·重逢前妻
5 月末的那天晚上,林育華坐在汽車裡忍受著疼痛,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他扔下電話默默注視著謝小蕾家兩扇古老的綠色板門,渴望著門突然推開,走出活
生生的謝小蕾。
劉文治默默地握著方向盤,他知道老闆心情不好,什麼都不能問,只等著老闆
發出開車的命令,他們等了大約半小時。
林育華打開車門下車,他朝綠色板門走去。門開了,林育華看見謝小蕾走出來。
林育華走過去,他握住小蕾伸出的手,兩個人一聲不響回到汽車上,汽車平穩啟動
了。
這次和好之後,林育華和謝小蕾度過了幾個月相當和諧的時光。林育華驚奇地
發現,他幾乎熟悉了小蕾的一切,包括每一寸肌膚,但這不僅沒有讓他淡漠,反而
更加喜歡,他渴望謝小蕾,渴望謝小蕾柔軟的嘴唇的親吻,渴望謝小蕾的聲音和氣
息,他覺得謝小蕾正越來越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當謝小蕾出航時,林育華對身邊
的空曠很難適應,他時刻盼望謝小蕾回來。「我真離不開你了。」謝小蕾這樣說,
「你向我保證,永遠不傷害我。」謝小蕾緊緊擁抱著林育華。
謝小蕾滑潤的身體讓林育華體驗到一種擁有全世界的感受,他說:「不會,我
永遠不會那樣做。」
林育華認為自己講的是真心話,雖然他沒有十分的把握,但他下決心這樣做,
他要用全部力量去做。
9 月謝小蕾飛巴黎,林育華去機場送行,在機場林育華又一次看見了米歇爾·
薩巴蒂尼,薩巴蒂尼很憂鬱的臉再一次給林育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很想告訴這
個癡情的法國人,不要對瑪爾塔抱有幻想,瑪爾塔只屬戰鬥而不屬愛情,薩巴
蒂尼應該有更好的女人去陪伴。
謝小蕾也認出了那個在瀋陽福陵相遇的法國人,她興奮地指給林育華看,林育
華點點頭,「我也認出來了。」,林育華想了想,走上前去打招呼,米歇爾馬上想
起了福陵的相遇,明鬱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光亮:「世界真小,沒想到會在北京又遇
到你們。」他對謝小蕾友好地點點頭。
「您回法國嗎?」林育華問。
「準確講,是途經法國,我的家在毛裡求斯。」
小蕾是請了假和林育華告別的,她必須回到機組去準備,她不想讓別人替自己
挨累。「您乘座的這個航班會給您最好的服務。」林育華看看小蕾的背影對米歇爾
說。
「您的女友很漂亮。您很幸運。」米歇爾說。
「謝謝。歡迎您再來中國。」林育華說。
「怎麼,您也是中國人嗎?我看不像。」米歇爾說。
「讓我猜猜,我想您一定生活在南美洲。」他說。
「您說得對。我想知道您是怎樣推斷的?」
「這個嘛,是一個秘密,藝術家的直覺。」米歇爾神秘地眨眨眼睛,看著手錶,
「對不起,我得去辦理出關手續,再見到您。很高興,歡迎您有機會去毛裡求抓」
林育華真想問一問米歇爾是否見到了瑪爾塔。
林育華第二天去瀋陽,他想再見見養父,試試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幫助一下孤獨
的老人。這一次林育華沒有帶劉文治,他覺得北京事件過去之後自己肯定在中國警
方有了一個良好的紀錄,他覺得沒必要過分小心,有時候過分小心反而會顯得不正
常,自己應該盡可能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生意人。這樣可能更自然些。林育華乘
坐11次情決列車在錦州下了車,他想去遼西的北鎮看看。林育華的祖籍在遼西北鎮
縣,長這麼大還從未去過那裡,現在是到了看一看的時候了。
在錦州住了一晚,第二天林育華就換乘公共汽車去了北鎮,這是一個很典型的
東北城鎮,規整的街道兩邊集中了差不多所有商店和機關建築,然後便是群集在城
區的平頂居民住宅,人們的臉色和目光和大都市人有明顯的區別,看上去顯得有些
粗糙愚鈍。林育華想,自己的祖輩肯定有過之而無不及。自己就是這種粗糙和愚鈍
的遼西人的後代。
鎮子裡沒什麼可看的東西,林育華租了一輛三輪摩托車去了醫巫閣山。這是東
北的一座名山,素有「塞外黃山」之稱。山勢並不險峻,但有拔地而起的風姿,進
山神廟之後讓林育華感興趣的是歷代文武功臣彩繪壁畫,一共有32幅。再轉下去,
數出了53座元、明、清時期的石碑,分成告祭碑和題詠碑兩類。轉出廟宇,在一半
敞的石洞前有一口巨大的神水鍋,還有觀音泥塑一尊。
林育華在神水鍋裡撩水洗了手,然後跪在觀音像前雙手合十。耳邊涼風習習,
很少遊人的山腰只能聽清神水鍋的滴水聲。林育華閉上眼睛,體驗著陌生的情境。
他睜開眼睛時,發現身邊的一個棉墊上跪著一個女人。林育華有點吃驚,他居然沒
有發現有人來,而且就在自己身邊。林育華還有疑問,拜佛許願一般說來是男女不
能並跪,除非夫婦而且是有特殊原因,這個女人為什麼犯佛家之忌和他並排拜佛呢?
林育華沒有動,他重新閉上眼睛,但每根神經都集中在身邊的女人那裡。林育
華悄悄吸一口氣,他覺得女人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味,那種氣味自己似乎在哪裡嗅
到過。林育華再吸虎口氣,緩緩地品味。林育華的心通通通連跳幾下,他沒有睜眼
用自言自語道:保佑這個不幸的女人吧!她不叫卡姬婭,如今她是來自埃及的留學
生,叫瑪麗亞;海達爾。「
「我嗅出了華尼拉香草的氣味。」林育華說。卡姬婭的衣櫥裡總要放一些未經
加工的馬達加斯加香草,馬達加斯加脫險之後卡姬婭養成了這個習慣,她認為這會
給她帶來好運氣。
卡姬婭半轉過臉,「你十月初去昆明,有東西接。」
林育華說:「這一回又是該誰倒黴?」
「不是老行當,你只是去接一樣東西,大理石硯臺。」
林育華冷笑一聲,說:「石硯也值得專程跑一趟昆明嗎?實話告訴我,到底想
讓我幹什麼?」林育華仍然閉著眼睛。
「你幹這一行也有六七年了,該知道規矩。」。
「你從哪來?」林育華不再問行動的性質,在中國這將近一年的生活,似乎使
林育華生疏了自由天使的許多習慣,他暗暗提醒自己要多多注意,問得太多,會有
殺身之禍的。
「這是個有人情味的問題。」卡姬婭笑笑,「拉巴斯。」
「我知道了,你是林氏集團駐中國代表。」
「你一直都聰明。」卡姬婭看看林育華,林育華閉著眼。
「你也去昆明嗎?」林育華站起身掏香火錢。。
「去,但不是一同去,我先走一步。」卡姬婭也站起。
「好,我從瀋陽直接去昆明。」林育華把人民幣投進一個塗了紅油的木箱,徑
直走下醫巫閣山。
卡姬婭沒有看林育華,她繼續在佛像前站了一會,然後進山神廟觀賞壁畫。卡
姬婭穿一身普通衣裙,遠遠看上去,和一個遼西農村的婦女差不多。卡姬婭估計林
育華已經離開山門,她悠閒地一步一步下了臺階。
林育華已經沒心思再去義縣的萬佛堂,更沒興致去朝陽淩源的牛河梁,他原本
打算看一看紅山文化遺址。林育華當天下午就在溝幫子搭火車去了瀋陽。
林育華沒有給王總經理或者秘書小玉打電話,他直接去了鹿園。住下之後抓緊
時間睡覺,他準備明天上午就去看望父親。在上午,往往比晚間要不容易被注意,
人們都已經上班,樓道裡很難碰到什麼多事的人。
在這天夜裡,林育華七年來第一次夢見了母親。
夢中的林育華很痛苦,當他看見母親突然消失的時候,林善華的眼淚滾滾而下。
醒來之後林育華臉上仍有淚痕。
9 點多鐘,林育華就步行去泰山小區。小區在林育華太熟悉了,他在中國長大
成人的二十幾年裡,有四年在這個小區裡度過。林育華爬上樓梯,在四樓正對樓梯
口的房門前停下,他猶豫了幾秒鐘然後敲門。門裡傳出的詢問聲讓林育華心跳都停
止了。他顫抖著聲音回答:「我找姜老師傅。」
開門的人打開房門時露出疑問的神情。林育華覺得自己的臉上突然發涼,他已
經認出對面而立的人就是當年的結髮妻子張暉。張暉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姑娘了。
八年多的時光使當年的少女變成了一個年輕憂鬱的女人。張暉看上去有一種讓林育
華陌生的美麗,白皙的皮膚雖然沒有當年的那種光澤,但依舊散發了女人特有的氣
息。她穿著一件半袖T 恤,一件黑色羊毛織裙。林育華記憶中的那雙眼睛很平和地
眨動著。
林育華一直盯著張暉,張暉看了看自己,她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妥之處,然後抬
起眼睛:「你……是……」
林育華一點一點鎮定下來,他說:「我是他的朋友。」
張暉猶豫了一下,讓開身體,林育華走進去。
這兩間房子林育華依然熟悉,這麼多年來屋子裡的佈局沒有任何變化。新婚時
他和張暉就住在向陽的那一間裡,他記得牆上曾掛著夫妻的結婚照片。林育華在加
納期間張暉一直和公婆住在一起,難道這麼多年來,張暉仍然住這裡嗎?「您是?」
林育華換拖鞋時間。
「我是他女兒。我沒見過你。」張暉說。
林育華的心又疼了一下,「我也認識姜師傅不久。」
張暉說:「我爸爸病了,我先去告訴他。」說完她走進向陽的那間屋子,林育
華跟了過去。
薑明躺在床上,他的頭上敷了一條毛巾,有幾隻小藥瓶放在床頭櫃上。張暉彎
下腰小聲說:「爸,有人看你來了。」
薑明晤了一聲,睜開眼睛看著站在床前的林育華。
林育華鼻子一酸,他忍住了,彎腰說:「姜師傅,您認不出我了?還記得嗎?
在樓下的小餐館,一天晚上—…·」
薑明晤了一聲,笑了一下,「是你呀?你怎麼找到這了?」。
林育華早就想好了答辭:「餐館老闆告訴我的。」
姜明想起身,林育華正準備接住老人,張暉已經扶住老人的後背幫他坐直。
「暉兒,替先生倒點茶。」
張暉應了一聲走出去,她看了一眼林育華,眼裡閃過一線奇異的色彩,她從未
聽老人稱誰為「先生」。_。。年輕人,你對我老頭子有興趣?「薑明啞著喉嚨。
薑明說。「我見了您就有親近感,我是孤兒。」。『老人默默地看著對面的牆
壁,那裡面掛了兩幅放大的黑白照片,一幅是他的老伴,另一幅是年輕的兒子。林
育華進屋時就已經看見了它們,林育華低下頭。
張暉端了兩杯茶,一杯遞給客人,一杯端給老人。
薑明說:「暉兒,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位洋先生。,『」我叫張暉。「張暉
對林育華點點頭。
林育華說;「我叫林育華。」薑明此前也不知他叫什麼名字,林育華的自我介
紹是對著兩個人的。
閒談中,林育華知道張暉已經不在原來的單位,現在是東北製藥總廠的行政人
員,她不和父親住在一起,已經結了婚,丈夫也在一家工廠工作。張暉每隔兩天就
到泰山小區看望父親,這一次正趕上薑明感冒,就住了一夜。
林育華知道了這些情況,心裡略略好過了一些,同時也更加感激張暉對父親的
照顧,但這些感受又沒辦法訴說。林育華想著怎麼樣才能使父親得到更好的照顧,
人老了,萬一有個猝發病症,身邊沒有人,恐怕只有死路一條了。張暉畢竟有自己
的家,不可能面面俱到。
林育華告辭出來時,對張暉說:「我想和你談一點事。」張暉說:「好,我送
您下樓。」
站在樓下的樹蔭裡,林育華一邊想一邊說話:「我知道你並不是他的女兒。聽
我說,我從小就沒有父母,這次來中國見到姜老先生或許說是一種緣份。」
張暉很注意地聽著,她不清楚林有華的想法。
「我非常渴望自己能有一位父親。」林育華說。
張暉睜大眼睛,「你是說……」
林育華點點頭,「我覺得我能相信你。」
「為什麼?」張暉的臉上掠過一片紅暈,馬上消失了。
「直覺吧。」林育華凝視著張暉,「我就是想告訴你,你能幫我實現這個心願。
我說的都是真話。」
張暉點點頭,憂鬱的眼睛閃出一絲光亮,又黯淡了。
「你知道我是生意人,但我不願意讓姜老先生知道我做什麼,我看得出他是一
個要強的人。還有,你也並不想接受一個莫名其妙的人的幫助。我只能說我相信你
是我的朋友,我只是想請你能幫我實現心願。」
「你不要講了。」張暉截住林育華重重複複的述說,「我願意做。你說一說你
要做什麼,怎麼做。」
林育華松了一口氣,他握住張暉的手然後拉到自己的嘴唇前吻了一下。張暉濘
不及防,但她沒有用力去掙脫,張暉的臉紅了,她不習慣這種禮節。
林育華放下她的手,低聲說:「謝謝你……」林育華的眼睛突然濕潤了。張暉
看見了林育華的神色,她真的不再懷疑什麼。在張暉第一眼看見林育華時,她的心
就急促地跳動了幾下,她的感覺在看見林育華的瞬間停滯了,她似乎覺得自己和這
個陌生人有某種說不清的聯繫,這不是那種似曾相識,而是一種透徹心肺的東西讓
張暉覺得林育華屬自己曾經失去的某部分。「
「林先生,認識你我很高興。」張暉的眼睛突然也有些濕潤,她知道這不是受
到了感動。。。
林育華想了想,說:「我們能換個地方談談嗎?」
張暉沒有猶豫,點點頭,說:「可以。」
雲南·昆明『毒品
林育華和張暉進了北陵,他們坐在一片樹林間的石凳上。林育華把自己的計劃
詳細地講給張暉,張暉沒有異議。計劃其實簡單,替薑明請一個保姆,林育華出錢,
張暉負責物色合適的保姆。當然,不能讓薑明知道是林育華在中間做的事,他肯定
要拒絕。
「張暉,我知道事情也會讓你不十分願意,但我知道如果你有能力就會那樣做
的。我知道每個人在自己的家裡都負有責任,你不能把所有精力都交給姜老先生。
既然我們彼此間信任,請你把我當成自己人。」.張暉笑笑,說:「我也說不清為
什麼。我只是覺得你做這件事我沒有什麼抵觸。」張暉的目光又黯淡下去,她茫然
的樣子讓林育華心跳了幾下,他突然覺得張暉的生活可能不像她自己說得那樣順心。
分手時,林育華目送著前妻的背影,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那麼親近又那麼遙遠。
林育華突然想到了謝小蕾。如果小蕾做了自己的妻子,將來會不會和張暉一樣失去
丈夫呢?她當然還會結婚,但你能說她會幸福嗎?
第二天,在桃仙機場的郵局,林育華按張暉留下的地址寄了一千元錢。他不敢
多寄,他擔心那樣會使張暉不高興甚至產生反感。林育華或多或少放下心來。
林育華在當天下午到達昆明,飛機在北京停留了差不多兩小時,從北京登機的
人中間,林有華發現了一身西服的劉主任。劉主任沒有看見報紙遮臉的林育華。他
穿過頭等船走進後艙。林育華希望自己下飛機前不讓劉主任發現,他不想讓劉主任
對自己問東問西。
飛機起飛之後,林育華突然改了主意,他是突然改主意的。體育華離開座位假
裝去機尾衛生間,他相信劉主任十之八九已經發現他了。在後艙靠通道的座位上林
育華看見了閉目養神的劉主任,林育華在劉主任肩上輕輕拍了一下,劉主任睜開眼
睛,馬上驚訝地站起身,「林先生,您……」
「去西雙版納看看,到中國不能不到雲南啊。」林育華按劉主任坐下,又說:
「這麼巧,你也去雲南?」
「給公司聯繫紮染布匹,也是咱們合作的生意。」
「我在這件事上能幫什麼忙呢?」林育華問。
「不!不!不勞您大駕,是我份內的事。您儘管玩好。」
回到前艙,林育華的思路一直在劉主任身上,他想不出怎樣擺脫劉主任,唯一
的辦法就是儘快去西雙版納。順嘴講了一句西雙版納,就得確實跑一趟西雙版納,
林育華並不想去那裡遊玩,也好,去就去吧,好在還有一個星期時間。不管怎樣,
這次相遇實在太不是時候了。這位劉主任!
下飛機之後兩個人一同住進北湖賓館,但不住一個房間,林育華住302 ,劉主
任住304 ,隔壁。林育華洗過澡就走出賓館沿著北湖公園散步,他想在這一段時間
裡忘掉接大理石硯臺的事,但專程接這件東西終歸讓林育華大惑不解,這未免有些
小題大作了。會是小題大作嗎?林育華預感到事情不會這麼簡單,文章裡面肯定還
有文章。
和劉主任迎面相遇時,林育華一直低頭沉思,直到劉主任叫一聲林先生才抬起
頭來。林育華笑了笑:「也來散步?」
「不瞞林先生,我還是頭一回來昆明呢。」
「咱們同病相連,如果不是你有公務,真該一同走走。」
劉主任和林育華並肩漫步,他說:「人這一生真是沒有辦法弄明白,誰能想到
一個西半球的人和一個東半球的人會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刻走在一塊呢?」
林育華說:「家父講,樹高千尺,葉落歸根。這樣看就不是巧合了。世界說大
就大說小就小,我們命中註定碰頭。」
劉主任沉默了一會,說。「但願能是朋友。」
「現在咱們不就已經是朋友了嗎?」想了想又笑了,說:「也是對手。」看劉
主任睜大眼睛,又補充說:「生意場上的慣例。」
劉主任笑了笑,沒有說什麼,看樣子他同意這個說法。
第二天,林育華乘小型飛機飛往思茅,然後坐了四個小時公共汽車到達景洪。
9月下旬的雲南南部還十分炎熱,但林育華還是覺得版納一行還算值得。他買了一些
傣族織錦,準備回北京時送給小蕾,還買了兩隻編斗笠,他想小蕾在夏天戴這種民
族特色的斗笠肯定很有意思。
在西雙版納自然保護區,林育華停留了三天。他在傣家的小樓裡住了一夜,那
種竹林混合搭成的閣樓在夜晚非常涼爽,這使他回想起當年在摩洛哥,在海尼夫拉
營地進行生物修煉的日子。林育華覺得西雙版納是一個相當自由和美麗的地方,他
真願意和自己的愛人在這裡渡過後半生。
林育華沒有發現有人跟蹤,這使他的神經能夠放鬆。林育華曾經懷疑過劉主任
雲南之行,但現在他對自己的過分敏感感到不好意思,林育華認為自己不能草木皆
兵,尤其對劉主任這種精明的生意人和樂於助人的人。
返回昆明林育華仍然住北湖賓館,碰巧又一次住進了3Q2 房間。這個巧合讓林
育華警覺起來,他不願意相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巧合。林育華進了房間便開始細仔
地搜查,什麼都沒有發現。莫非自己真的有點神經過敏?他知道終日在生死線上生
活的人都有這種職業病態,但林育華周身似乎被一種寒冷的氣體包圍著,他無論怎
樣安慰自己,都不能擺脫這種寒冷。林育華一直相信直覺,尤其這種直覺不止一次
地保護了他之後。
林育華盤腿端坐在地毯上,他閉上眼睛使自己內視並且努力傾聽自己身體的聲
音,但他一直做不到這些。每當剛剛靜下的時候,那種寒冷就襲擊他的皮膚。
林育華跳起身離開房間,離房間越遠,那種寒冷的感覺就越淡,走出大廳,那
種寒冷就消失了。林育華現在確信在3D2 房間裡有某種陌生的危險潛伏著。
林育華漫無目的沿著馬路遊蕩,他看見了博物館,買了票進去,首先讓林育華
啞然失笑的是那些描紅抹綠的雕塑,林育華不理解在中國的藝術館和博物館裡為什
麼到處擺放了工匠的產品而不是富於個性的藝術品。林育華傷感地發現,自己正以
一個外國人的眼睛看自己的祖國,在外國人眼裡,中國總是難以理喻。
出了博物館,林育華在街邊的個體貨攤前停留下來。雲南的大理石工藝品有較
高的造詣,它們都出自下層市民和農民之手,他們將雕出的石像或者文房四寶擺到
街頭出賣。
林育華的視線凝固在兩隻大理石硯臺上面,攤主已經注意到了林育華的目光,
他笑嘻嘻問:「這種大理石質之好是少見的,」他敲打其中一隻,「您看見石面間
的血痕了吧,這種和雞血石相似的大理石在雲南大理也是百年不遇。」攤主是一個
四十多歲的文質彬彬的男人。「這種大理石柔軟堅韌,冬溫夏涼,最大的優點是研
墨時聲響柔和沒有雜音,用墨之後硯臺不留墨痕。」
林育華蹲下伸手拿起硯臺,硯臺足足有五六斤重。林育華希望自己要接的硯臺
比這個輕些小些,他問:「多少錢?」『、「不跟您多要,這可是家傳之寶。」
「您到底要多少錢外」您是行家,您出個價怎麼樣?「
林育華想了想,說:「50塊錢。」
「你怎麼講!」中年攤主大聲叫起來,「50元?虧你能叫得出!就這塊石頭也
值幾百元,50元!哈!」
林育華笑了笑,說:「您出個價不就省了事嗎?」
中年攤主說。「少60O 元買不走的。」
林育華拿起石硯翻來覆去觀看,他的眉梢挑了一下,說:「這樣吧,300 無我
要了。」
攤主連連擺手,「敲竹槓一樣了,不成不成。」
林育華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塵,「那就算了。」
「先生停步!」攤主叫住林育華,「你如果兩隻都買,要你800 元。好事成雙,
好物成對。」,林育華說:「兩隻600 元,賣就賣,不賣就算了。」說完轉身就走。
他知道這筆買賣肯定做成了,石硯根本值不了那麼多錢,但林育華決定買它們是有
一種微妙理由的。
果然,攤主叫道:「好啦好啦,賣給你賣給你了。」
林育華拎著石硯回賓館,在路上又買了一把刻刀和一瓶五能膠水。回到賓館,
林育華鎖好門,取出石硯再一次仔細察看,然後他用刻刀一點一點沿著側壁刻下去,
他刻出一個規整的矩形,然後在桌上猛一激,一塊大理石脫落下來,隨著石片一股
白色粉沫傾泄而出。林育華冷笑一下,用指頭粘一點白粉在舌尖一份,林育華愣住
了,高純度海洛因。
林育華估算了一下,這只石硯裡至少裝了一公斤毒品。他掂了掂另一隻,重量
相差無幾。林育華最初的預感被證實了:他要接的石硯就是這兩隻,石硯裡是兩公
斤以上的海洛因!林育華恨恨地罵了一句,拿起石硯走向衛生間,林育華打算把海
洛因倒進馬桶沖掉。
「站住!」林育華背對著聲音站住,他責備自己還是大意了,他應該掀開床單
看一眼,就會發現躲在床下的卡姬婭。卡姬婭一定是在他出去這一段時間鑽進來的。
林育華沒有轉身,他等著卡姬婭的解釋。
「你要那樣幹!你就死定了!」卡姬婭說。
林育華依然背對夥伴:「我們從不幹這個!」
「只能說你不知道。」卡姬婭歎了口氣說。
林育華倏然回身,卡姬婭幾乎來不及動作,就已經被林育華抓住了手腕,「你
是說『自由天使』一直幹這種事?」
卡姬婭說:「近幾年的事。內羅畢機場劫機失敗之後,我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你知道我們處處需要花錢。」
「這和組織的宗旨是背道而馳的。」林育華說。
卡姬婭說。「你肯定忘了這間房子裡有竊聽裝置。」看林育華驚訝的樣子,卡
姬婭又說:「幸虧我已經處理過了。那東西現在在收音機裡聽音樂呢。」
林育華鬆開卡姬婭,「瑪爾塔一手安排的?」
卡姬婭點點頭,「她本來不想讓你知道,但你偏偏要知道。我提醒過你,知道
得越少越好。」
「這些東西打算怎麼辦?」林育華垂頭喪氣地問。
「你又問得多了。你只需隨身帶回北京就行了。」
「我要是不幹呢?」林育華抬起頭盯住卡姬婭的眼睛。
卡姬婭低下眼睛,她沉默著,卡姬婭什麼話都不說。
「是你嗎?」林育華握住她的下巴讓她抬起面孔。
卡姬婭還是不說話,她一眨不眨地看著林有華。後來,她拿開林育華的手,說:
「如果我不幹,我就是死。如果我幹不成,還會有別的人來幹。你知道規矩。」
林育華看著卡姬婭,「長姬婭,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死,我該怎麼辦呢?你
覺得我該幹嗎?」
卡妮婭說:「我不能多說什麼,我只是想我們早就是地獄裡邊的人了。販毒和
殺人有什麼不同嗎?親愛的,讓我們來生再做一回普普通通的好人吧。這一次不行
了。」卡姬婭突然抱住林育華,「我真的有點害怕。親愛的,請相信我,我覺得活
著已經沒有吸引力了—…·」她哭了。
林育華無話可說,他不知道該安慰的是誰。他推開卡姬婭,把海洛因裝回石硯,
用萬能膠粘好切口,然後手掌運功緩慢地摁撫一遍,石硯形成了一個完好的整體。
卡姬婭面無表情地看林育華做完一切,說:「千萬別露出你已經知道的痕跡!」
然後起身離開了 302房間。
林育華在卡姬婭走後取出收音機後面的竊聽器放回到窗臺的花盆裡,他茫然地
從窗子看出去,林育華第一次注意到雲南的天空如此清潔,藍得像一汪湖水。林育
華覺得自己的胸膛悶得不能呼吸,他閉上眼睛忍住哭泣。
兩天后,林育華回到了北京,在機場海關安檢,石硯並沒有惹出什麼麻煩,海
關人員對去雲南的遊客攜帶大理石工藝品習以為常,兩隻硯臺自然也不會被特殊看
待。通過海關的某一瞬間,林育華突然希望石硯裡的海洛因能被查出。他平安登機
和走出機場的時候,甚至在心裡大罵安檢人員的粗心和低能。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
會有如此念頭。
林育華把兩隻石硯擺放在房間的寫字臺上,他開始盼望快些有人來取走它們,
回到北京後的第二天,林育華和劉文治一同去首都機場迎接從東京返航的謝小蕾,
謝小蕾近一段時間連續飛了巴黎、雅加達、悉尼和東京,這一回可以休息一個星期。
兩個人約好利用這些日子去湖南的張家界玩一趟。
林育華先把小蕾送回家,然後返回歸僑大廈。進了房門林育華一眼就注意到石
硯不翼而飛,他直奔桌前,伸手抹掉桌角上用白粉筆畫的一個圈圈,然後走進自己
的臥室。
來人在林育華去機場時取走了石硯,這似乎證明林育華的行動處在組織的嚴密
監視之下。取貨人會是卡姬婭嗎?不應該是她,卡姬婭眼下的行動還處於秘密之中,
她只有以公開的「林氏集團人員」的身份出現在歸僑才是合乎情理的。卡姬婭沒必
要到大廈冒這個風險,她在雲南就有理由帶走石硯,但她沒有,在北京就更沒有必
要了。林育華的頭皮炸了炸,歸僑裡有組織的人?林育華搖搖頭,完全可能是臨時
住進歸僑的某一個人幹的。林育華感到很窩火,這種被人玩弄掌股之上的感受從刺
殺那個外國元首起就開始產生了,如今毒品勾當更加深了他的羞惱和無奈。林育華
真想面對面和瑪爾塔談談,哪怕使用暴力,也要弄清楚到底誰在操縱瑪爾塔和「自
由天使」。但是,到哪兒去找那個瑪爾塔呢?
林育華想到賈尼尼,應該找到賈尼尼,應該讓賈尼尼成為「林氏集團」的工作
人員,有賈尼尼在自己身旁,許多事就好辦得多,賈尼尼並不害怕瑪爾塔,他似乎
是唯一可以同瑪爾塔大吼大叫的下屬,更重要的,賈尼尼和林育華之間有一種超出
同事之間關係的一份信任和幫助,現在,賈尼尼是林育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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