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界                  

                        第十一章  無言的相遇

    1989年春天·汽車司機

    林育華蘇醒過來的時候,耳邊還迴響著飛機顛簸的聲音。林育華閉上眼睛讓自
己能安靜下來,他做到了。

    海地角飛機迫降之後,姜萬新被駕駛室的硬塑門板把頭和臉劃出了一條几寸長
的傷口,傷口從額角一直延伸到下額。瓊斯沒有受傷,他和飛行員一起把姜萬新抬
出傾斜的飛機,這時候瑪爾塔和卡姬婭、賈尼尼也趕到,他們連夜把姜萬新送進太
子港國立醫院。瑪爾塔靈機一動,讓醫生乾脆給姜萬新做了整容手術。

    美萬新傷癒後對著鏡子已經認不出自己了,他看上去更像一個歐亞混血後代。
瑪爾塔說:「這是你的護照。」護照上是姜萬新的新面孔,他的名字叫托瑪斯·貝
克爾,1957年生於聯邦德國卡爾斯魯厄,現住聯邦德國曼海姆市約廷根大街245 號。
「貝克爾,我現在就叫你貝克爾了。」瑪爾塔笑了,「姜萬新真的不存在了。」

    姜萬新對著鏡子,哺咽著:「不存在—…·」

    撞傷還是給姜萬新留下了一點後遺症,他偶爾會產生瞬間昏厥,而昏迷的導因
總是腦海中出現飛機墜毀的幻覺,就像今天晚上一樣。

    姜萬新——托瑪斯·貝克爾——林育華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感覺好多了。他
走回里間,謝小蕾還睡著,她緊緊抱著那個枕頭。林育華坐在床沿低頭凝視小蕾,
他忍不住伸出手撫摸著小蕾的嘴唇,小蕾在睡夢中咂了咂嘴。林育華愛憐地笑了笑,
然後躺在姑娘身邊。他的體重超過小蕾,柔軟的席夢思陷下去,小蕾滾到林育華懷
裡,林育華小心地擁抱著她。

    第一回獨擋一面就遇著了這麼多麻煩,主要問題怎樣才能在北京或者其他地方
找到一個安全可靠的立足點。在一個閃念中,林育華想到了懷裡的謝小蕾和謝小蕾
的家,但他馬上否定了這個想法,不該讓這麼單純的女孩子攪到這麼危險甚至肮髒
的事裡去,現在這種情況已經夠卑鄙了。如果,林育華想,如果自己並不喜歡她就
好多了。問題是多年來所進行的性愛訓練並沒有使林育華對謝小蕾無動於衷、反而
越來越對姑娘充滿愛憐之情。他回想起瑪爾塔的話:「可以娶你的同胞做老婆。」
他願意這樣,他有足夠的錢讓小蕾享受豪華的生活,但他的職業是那樣充滿血腥,
他無法給小蕾真正需要的幸福。

    算了,不想這些!林育華搖搖頭,我需要的是有一個幫手,一個土生土長的中
國人做幫手。他想到了在武漢的那個出租車司機,林育華想到司機替他購車票並且
送他上車,還有,司機是一個辦事效率高又肯吃辛苦的人,更主要的,司機有精確
的判斷人物價值的眼光,他並沒有企圖在辦事過程中佔便宜,他有長遠的打算。林
育華想著,很滿意地笑了。他再一次起床,小蕾醒了,她撒嬌地摟住林育華的一條
腿。林育華拍了拍小蕾,說:「醒醒,跟你商量點事好不好?」

    小蕾使勁睜了睜眼睛,清醒過來,她趴在林育華的腿邊,說:「說吧,我或許
能給你一個好建議。」

    「我應該有一輛自己的汽車,這需要一名可靠的司機。」他講了武漢的那個司
機。

    小蕾說:「在北京會開車的人多著呢,既省錢又方便,為什麼跑那麼遠去找呢?」

    「講實話,我不很喜歡當地人,他們屬￿地頭蛇,高興了都好,不高興了淨給
你找麻煩,應付不起的。」

    「再說了,那人願意拋家舍業嗎?」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讓咱們試試吧。」

    早晨,林育華打電話給劉主任,劉主任講可以把辦事處的牌照借給林育華,汽
車也由辦事處負責購買,司機可以以長城公司的名義雇用,一切都沒有問題。

    放下電話之後,林有華突然有一些猶豫,但覺得劉主任的能力實在超出預想,
這反倒讓人不那麼放心。林育華坐在電話機前正想著,小蕾拍電報回來了。林有華
又想起小蕾入選空中小姐的事,劉主任的確太過於能幹了。

    小蕾說:「育華,我後天飛新加坡,有什麼事沒有?」

    林有華說:「什麼時候回來?我去民航接你。」

    「大後天下午,如果正常,14點20分降落。」

    「今天呢?今天咱們去一趟山海關,明天下午回北京,什麼都不耽誤。怎麼樣?」

    「恐怕不行,機組明天就要在機場集合,每次起飛前24  小時機組就要在機場
待命了。」

    林育華想了想,說:「你也該回家看看老娘了。」

    小蕾頑皮地一笑,說:「別忘了,我現在正在日本的東京呢?」他們馬上就拉
住對方的手。

    林育華說:「小蕾,我真幸運。」

    小蕾看看林育華:「你真的這麼想?」

    「真這麼想。」林育華抱住小蕾飽滿的身體,「我有點擔心會在什麼時候失去
你。」

    謝小蕾的身體抖了一下,她掙脫擁抱,有些驚恐地看著林育華,「你怎麼會這
樣想,只有你不喜歡我的可能,我不會離開你的。」

    林育華說:「或許是我的生活太漂泊不定了,我對自己能不能給你一種安定的
生活缺乏信心。」

    小蕾說:「你離開這一段時間,我想過了。我不怕,畢竟是20世紀最後十年,
世界變得小多了。後天我在新加坡,大後天我就又在北京了。只要願意,在紐約又
能怎麼樣呢?一兩天的工夫就能重逢了,是不是?」

    「是這樣。」林育華讓自己高興起來,但很難做到。

    「聽我說,」小蕾擺弄著林育華的手指,「你能這樣想我已經很高興了。中國
女人總是這樣,即使一個現代女性也是這樣。我應該生自己的氣才對,但我還是很
高興。」

    林育華什麼都不想再說,他抱著小蕾收了收手臂,小蕾立刻理解了林育華,她
從從容容走到里間,她牽著林有華的手,林育華跟著她來到床前,他們在很燦爛的
陽光裡做愛,陽光照耀著少女的面孔和乳房,林育華甚至能看見鮮豔的血液在少女
細細的血管裡奔突,林育華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住謝小蕾聳起的乳峰,他覺得有一股
強烈的熱流沿著手指散向全身,林育華已經在那股熱中失去了意識,他覺得死的狀
態是那樣奇妙。

    兩個人一聲不響地躺著,他們都閉著眼睛享受陽光帶來的溫暖,房間裡彌漫著
他們的氣味,他們用力呼吸著來自他們身體內部的氣味。

    小蕾翻身趴在林育華身旁,她的雙手支撐下額,「你說為什麼願意和你做愛呢?」

    林育華反問:「我為什麼願意和你做愛呢?」

    「我先問的,你有先回答的義務。」小蕾堅持說。

    「我們彼此相愛,它是一種和心靈統一的身體語言。」

    小蕾滿意地笑了,說:「我沒必要為它羞悔了。」

    中午,劉主任打電話來,告訴林育華,牌照的事已經辦妥,汽車在三四天之內
就可以購到。「上海和德國聯營的『桑塔娜』。」劉主任說。

    「不知道該怎樣表達我的謝意。」林育華說。

    「為您提供方便是我的任務,林先生。」劉主任說完就放了電話,林育華愣了
一會才說:「謝謝!」然後放了電話,林育華再一次對劉主任的效率吃驚。

    當天夜裡,林育華收到了武漢的回電:19日赴京面洽劉文治「看到啦?」林育
華對小蕾揮揮電報,「等你從新加坡回來的時候,有可能坐我們自己的車了。」

    小蕾離開北京的當天下午,出租車司機劉文治就來到長城公司駐京辦事處。林
有華已經委託劉主任和劉文治洽談,條件是很優厚的,劉文治作為林先生的私人司
機,每月可以拿到2000元人民幣的薪水,八小時之外另有每天50元人民幣的補貼,
每天還有30元的伙食補貼和5 元的誤餐費。劉文治要做到的是24小時隨時聽從林育
華的指示,不能延誤用車。劉文治住歸僑大廈林先生房間的外間,兼做林先生的勤
務。

    事實上劉文治早就準備好了停薪留職的單位出具的證明信,還有漢陽出租汽車
公司對劉文治的鑒定。劉文治見到林育華時說:「林先生,我來北京就沒想過不幹。
第一次見您,我就預感自己運氣來了。」

    「劉先生,我並不總在中國。我不在期間您的工薪照發,我只要求你要潔身自
好。」林育華看看劉文治說:「你有很多機會和女人交朋友,但在這裡你不能惹出
任何麻煩,我不希望我的司機品行不端。」

    劉文治連連答應,「我不是一個管不住自己的人。」。「對了,你現在給劉主
任打電話,我打算22號去東北瀋陽,能不能訂三張機票。有你一張。」

    劉文治受寵若驚,他馬上就掛電話,「請找劉主任。您好。我是林先生的司機
劉文治。林先生請劉主任幫幫忙,是否可以訂到三張22號去瀋陽的機票?謝謝劉主
任,再見。」他放下電話看看林育華。

    林育華一直聽他打電話,林育華對劉文治的講話方式很滿意,他對自己的判斷
沒有失誤感到高興,他對劉文治點點頭,「劉。你教養不錯。」

    劉文治有些不好意思:「我會努力做好工作的。」

    當晚,劉文治就住在外間的客廳裡,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堅持不住外間的臥房。
林育華感到自己選對了人。

    第二天下午,當謝小蕾送走乘客之後,她站在艙門口看見林育華站在機場大廳
的落地窗前。謝小蕾招了拍手然後下了舷梯,半個小時之後,小蕾匆匆來到大廳出
口,林育華等在那裡微笑著迎接她。小蕾說:「外面冷,你在廳裡不行嗎?」她替
林育華拉了拉風雪帽。她的舉動引來許多人的目光,卻使林育華心裡升出一團溫暖。

    林育華招了招手,那輛「桑塔納」從停車場輕快駛上斜坡無聲無息停在玻璃自
動門前。劉文治下車替他們拉開車門,謝小蕾先坐過去,林育華挨著小蕾坐好,劉
文治上車發動汽車。汽車駛上機場路時,林育華對小蕾說:「這位是我的司機。」

    劉文治沒有回頭,「我叫劉文治。」

    小蕾說:「謝小蕾。」她驚喜地捏了捏林育華的胳膊。

    「我的女朋友。」林育華說。

    劉文治依然注視道路,「願意為您效勞,小姐。」

    「謝謝您,劉先生。」小蕾客氣完,小聲對林育華說是武漢的那一位?「林育
華點點頭。

    「劉,先到朝陽門北小街。」林育華說。

    「我想去你那裡。」小蕾偎在林育華胸前。

    「先送你回家,明天早上我讓劉去接你。」看小蕾不高興的樣子,解釋說;
「你已經幾天沒回家了,還是先回去看看。怎麼樣?這一次能休息幾天?」

    「一個星期。」小蕾懶懶的回答。

    「我有這個預感。如果你不生氣,我已經替你訂了去瀋陽的機票。願意陪我一
起去嗎?」林育華扯扯小蕾的耳朵,;「別氣嘟嘟地,像誰得罪了你似的。」

    「你真是打算累死我。好吧,我去。」

    下車的時候,林育華叫:「小蕾……」

    小蕾扶著車門,轉回身看著林育華。

    林育華看著小蕾,張了張嘴,「沒……什麼事—…·」

    謝小蕾的眼裡突然閃過一線害怕的暗影,她探身在林育華的臉上吻了一下,
「別想得太多。我等你……」她走到家門口轉過臉站在那裡,她要等林育華離開才
進屋。

    「開車!」林育華低聲說。汽車平穩地啟動了,林育華再沒有回頭,但他知道
小蕾會一直站到汽車消失才肯進院子。

    回到大廈,林育華躺在床上思考安頓下來之後要做的事。似乎除了建立起生意
網之外不需要做任何事,但如何為同伴來中國提供一個庇護所將是最難成功的。這
是一個以居民組為單位構成的國家,老頭老太大都是最負責的保安人員。在中國,
一個陌生人,更不用說外國人,想不被注意地來往是不可能的。似乎只有以林氏集
團成員的身份來中國才有機會隱藏一段很短的時間,但必須做到天衣無縫,中國警
方不會那樣簡單地相信一個外國人的身份。林育華唯一的希望就是自由天使不要在
中國採取什麼行動,那將很快導致中國站的喪失。對這一點,林育華沒有把握,瑪
爾塔設中國站絕不僅僅為了建立庇護所、中轉站,肯定是為有朝一日在中國獲得行
動的指揮所。

    175 這些分析使林育華有些煩躁,他知道煩躁的原因來自謝小蕾,他推測自己
不願意因為身份的暴露而離開中國,他就會永遠失去自己真正開始喜歡的姑娘。

    還有,林育華清楚自己最初很高興地接受任務的原因,他相信瑪爾塔肯定也猜
得到,只不過她沒有點破罷了。林育華想找機會看一看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如果可
能,給雙親提供一些照顧。當然,必須小心翼翼,不露出任何馬腳。他必須在那種
時刻提醒自己:姜萬新已經在1983年死於飛機失事。幾年來,他確確實實沒有意識
到自己是1983年那個中國人,他正把自己和貝克爾,如今和林育華融合在一起。他
幾乎成功地忘卻了中國和生活在中國東北的父母,一但中國之行把血液中薑家的因
子激活了。他知道自己這一次去瀋陽的目的就是要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他想見到
年邁的父親和母親。

    林育華有自己的做法,他覺得有劉文治和謝小蕾同行,反而會獲得警方的信任,
自己的機會相對會多些。不能否認,他願意和小蕾在一起,不願意放棄小蕾休假的
時間。

    在瀋陽的三天

    2 月23日按中國大陸的治安條例,謝小蕾和林育華是不能在賓館裡同室居住的。
劉文治在這種時候表現出一個隨員的機敏,在機場,他就對前來迎接的小玉秘書私
下裡提出了請求。劉文治希望小玉能辦得不露痕跡,「我們不能讓林先生和謝小姐
難堪。」

    小玉馬上領會了劉文治的意思,她在車上把劉文治的意思跟工總一講,王總馬
上用「大哥大」給鹿園賓館的經理掛電話,兩三句話就辦妥了。「這小子挺有本事。
才來中國幾天,掛上馬子了。」王總哈哈一笑。

    小玉撇了撇嘴,說「『又年輕瀟灑,又是億萬富翁,哪個姑娘能不動心。誰像
我這麼傻,膀上一個老頭子。」

    王總捏著小至使勁拽了拽,「小狐狸精,我老?沒弄得你舒服還是咋的?」

    小玉誇張地叫痛,說:「舒服!舒服還不行嗎?」

    「老子別的也沒虧待你呀!哪個月你不拿千八百的?還不算買手飾買衣服?你
有這樣的老公不成?」王總依然不罷休,他主要是對小玉稱讚林育華不忿。

    「我才24歲,比你小二十七八歲,你不該這樣啊?」

    「老子有錢,能找比你還小的姑娘哩。」

    「我相信,可有誰會像我這樣真心對你好?你說,你這沒良心的老色鬼!你說
呀說呀!」

    王總在這種時候照例投降,「我知道你對我好。」

    「那你為什麼還想找年輕的?」

    「我是氣氣你嘛。這也聽不出來?」

    「那好,我也找一個年輕的給你看看。」

    王總一邊陪情哄勸,一邊想,怎麼弄來弄去反倒自己一身錯了?念頭一閃而過,
奮力讓小玉明轉晴。「乖乖,我怎麼會呢?一個年輕的已經讓我一輩子後悔,還找?」

    小玉這才哼一聲,在王總臉上啄了一口。

    當天下午,王總派小玉陪同林育華一行遊覽瀋陽名勝。沒什麼業務要談,王總
又是聰明人,他不想插在年輕人中間礙事,派小玉當然是比自己親自陪同要好得多。

    林育華雖然對瀋陽了如指掌,但闊別五年之後重返故鄉,況且是在這種特殊的
情境下來到瀋陽,那種感慨和激動當然發自內心。他走出鹿園賓館上了黃河大街,
從遼寧大廈看過去,就看見了泰山小區的居民住宅群,他的父母就住在臨街面北的
一幢樓的406 室裡。林育華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濕潤。林育華很奇怪自己的感受,
他對父母一直沒有好感,當他在15歲時知道自己並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時,林有華
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他甚至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為不幸,他開始憎恨父母,
百般刁難甚至羞辱他們。林育華深深吐一口氣,肯定是人長大了,成熟了,開始理
解養育之恩意味著什麼。

    林育華在北陵公園的門口看見了一個當年中學時的同學,他正蹲在公園門外賣
雞蛋攤煎餅。林育華走過去,他差一點叫出同學的名字,但馬上咽了回去。同學看
見林育華看自己,熱情的問:「大哥,來一份?」

    林育華點點頭,他說不出話來,他確實知道姜萬新已經死了,這個世界上只有
林有華、托瑪斯·貝克爾,即使是這兩個人,也都只是虛幻的符號,沒有生命的具
體意義。

    小蕾說:「師傅,要四份。」她想得周到些。

    「四份。」林育華說,看著老同學曬得黑亮的臉。

    只有謝小蕾一個人很認真地吃煎餅,小玉和劉文治出於禮貌很勉強地咽下去,
林育華根本沒有胃口,他拿著。

    謝小蕾對陵墓外的攝影點感興趣,她要林育華換上皇帝龍袍,自己換上皇后的
旗袍,她要照一張相片。林育華同意了,他的嚴肅正好和一個皇帝相配。

    站在隆恩殿的圍牆上,姜萬新再一次看見了自己的家,姜萬新的喉嚨狠狠地緊
了一下,他連忙離開牆樓。

    「咱們隨便走一走,怎麼樣?」林育華問。這時候他們已經出了北陵,站在泰
山路的西口處。

    小玉有些猶豫,她早就沒有什麼興致,當林育華沒有對她的熱情做出積極反響
之後,小玉越發感到乏味,但她清楚自己的任務,因而她沒有說話。

    謝小蕾響應林育華的一切主張,她乘人不備從林育華手裡拿下那卷煎餅丟進垃
圾箱,林育華感激地對小蕾笑了笑,小蕾說:「這條路挺熱鬧,走這條。」

    他們沿泰山路向西走過去,林育華已經身置那幢6 層灰樓之下了。他抬起頭找
到了四樓的那個封閉陽臺,陽臺上沒有他熟悉的身影,他只能看見窗子裡面隱約掛
著一串辣椒或者別的乾菜。窗上結了零散的白霜,他猜測屋子裡肯定很冷。他記起
母親的腰腿一到冬天就疼得很難動作,林育華恨不得馬上登上樓去。林育畢克制著,
他站在路邊假裝四處打量,他希望能在人群看見父親或者母親,他們總該下樓來買
些什麼東西吧?

    小蕾站在林育華身邊,她並不想說什麼,謝小蕾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她大概
能理解林育華沉重的原因,她當然不能真正理解,但一點都不妨礙她斷定林育華此
時此刻心情複雜情緒因回到故鄉而激動。

    回到鹿園,林育華坐在沙發上依然沉默寡言。謝小蕾遠遠地坐在寫字臺前讀林
有華的那本《茫茫黑夜漫遊》,她不想在這種時候玩女孩子的把戲。

    林育華一直陷在回憶裡,偶爾回到現實中去思考怎樣才能了卻自己的心願。不
能以真實身份見父母,又沒有更好的藉口去看望他們。他看了看埋頭讀書的小蕾,
他覺得小蕾可能是實現自己願望的最合適人選,但他覺得這樣做有點卑鄙,利用一
個自己所愛的人達到某種目的,無論如何是很難被原諒的。林育華感到進退兩難。
按理說,他不該這樣兒女情長。

    「小蕾。」林育華輕輕地叫一聲,小蕾從書上抬起頭看著他,姑娘的眼裡充滿
了關切之情。「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這裡才是我的家,有我的親人。」

    小蕾沒有說話,她只是看著林育華,等待著。

    「他們的口音和我都那樣接近,我的祖父就是講一口東北土話,我從他那裡繼
承了這種漢語。」林育華推測這個房間裡也會有竊聽裝置,他不在意。

    小蕾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經很黑了。她站起身,「我們出去遛遛,就我們兩
個。」她走到林育華身邊。

    林育華攬住小蕾的腰,仰面看著懂事的姑娘,心裡再一次產生出疼痛。「謝謝
你,親愛的……」他第一次這樣稱呼小蕾,這使小蕾和林育華都驚訝了一會。他們
似乎都感到瀋陽之行改變了兩個人的內心,而這種變化對兩個人來說,有著非常不
同的意義。

    他們出了鹿園賓館,林育華無意似的和小蕾重新來到泰山路,林育華選了一家
正對那幢灰樓的餐館,「進去吃一點東西,咱們還沒進過這種餐館呢。」

    林育華揀一張靠窗的位置坐下,小蕾跟老闆商量要一些東北風味的菜肴。老闆
數點了幾樣:酸菜粉、白肉血腸、尖椒幹豆腐、家常豆腐、涼拌狗肉、土豆片,最
後是瀋陽啤酒。林育華一直看著窗外,他看見對街的那扇窗子亮著昏暗的燈光。
「他們還沒有睡呢。」他想。

    菜上齊之後,謝小蕾端起啤酒,「喝一點嗎?」

    林育華端起杯子的時候,他的眼睛突然睜大了。林育華看見推門進來的老人咳
嗽著坐在一張空桌邊,老闆招呼:「姜師傅,今天來點什麼?」

    「老一套。」老人使勁咳嗽著,臉憋得由紫轉青。

    「育華!」小蕾叫,「育華!」她再叫。

    林育華手裡的酒灑出許多,他的眼睛從老人身上移開,茫然地看著謝小蕾,他
的臉色非常可怕。

    林育華看見的老人正是他的養父姜明。

    老闆很快給姜明端上一盤豬頭肉,還有二兩「老龍口」白酒。「姜師傅,慢吃
啦。」

    薑明不咳了,掏出一張手帕擦去咳出的眼淚,笑了笑,說「人老屁股松,幹啥
啥不中了。」抿一口酒。

    林育華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父親,但他很難做到這一點,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
斜對面的老人身上。謝小蕾已經發現林育華的魂不守舍,但她畢竟不明白林育華為
什麼對那個老頭如此關注。謝小蕾感到有點委屈,她已經承受了一個下午的沉悶,
在只剩兩個人的時候反而更加沉悶,謝小蕾差一點哭了。

    林育華伸出手撫摸了一下謝小蕾的頭頂,「對不起。那老人讓我想到了自己的
父親,他也是氣管炎。」

    小蕾舒了一口氣,她站起身走到薑明桌前,「大爺,咱們能在一塊吃一頓嗎?」
她的舉動林育華沒想到,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但馬上也走過去。

    薑明看了看兩個年輕人,「咱們?這……」

    「我先生從國外回來,他祖籍瀋陽。非常想跟您說說話。」謝小蕾親熱的拉住
薑明的手。

    林育華平靜了一下,「老人家,請您賞臉了。」

    薑明嘿嘿笑了幾聲,「好好!恭敬不如從命。」

    小蕾叫:「老闆,請把菜都挪過來。再加幾個你們拿手的。」老闆高聲答應著
對灶間傳達指示。

    三個人相對坐下,但一時找不出什麼話交談。

    薑明首先打破沉默:「小夥子,到中國來省親?」

    林育華說:「受父親之命,回故鄉看看。」「在哪一國住著啊?」「玻利維亞,
在南美洲,很小的一個國家。」「那是,沒有比咱中國大的國家。」謝小蕾說:
「加拿大,蘇聯都比中國大呢。」薑明瞪了小蕾一眼:「那也沒咱們人多。」這正
是林育華所熟悉的父親:總是有理。林育華他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小蕾也笑了。
「怎麼,老頭子說差啥啦?咱們人就是第一多。」

    「您老家裡還有什麼人啊?」小蕾轉移了話題。

    薑明的面孔不再開朗,他滋地吸一口酒,「嗨!就孤老頭一個了。」薑明再吸
一口酒。

    林育華哼了一聲,他的頭疼得仿佛炸裂,他連忙閉上眼睛,他讓自己內視,他
看見自己已經離開軀體,他飄浮在空中然後一點一點回到身體中來,他睜開眼睛。
就是說,母親已經不在了。上帝!他努力支撐身體。

    「老伴去年咽了氣。有個兒子,死去五年多了。」薑明突然興奮起來,「我那
兒子是到外國援助非洲,飛機出事死了。我那兒子有出息,是有名的大夫,我那兒
子……」薑明的聲音低下去,眼裡浮上混濁的淚花。

    林育華站起身走了出去。謝小蕾讓老板結了帳,對薑明說:「我先生聽您的話
傷心了。」然後追趕出去。

    2 月24

    昨天整個夜晚,林育華都不能安睡。小蕾一直以為林育華對老頭深深同情,這
讓姑娘更加感動,她沒有去安慰林育華,她發現林育華臉上的淚水之後仍然沒去安
慰心上人,小蕾思索著怎樣找到一個解脫林育華的途徑,她躺在林育華旁邊輕輕地
摟著他。

    林育華第一次和小蕾同床而沒有產生衝動,他完全被母親死去的消息打暈了。
他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但他知道只能接受。「好!死吧!都死吧!倒是可以毫無牽
掛了!」他恨恨地想,然後又想到了父親那張蒼老孤獨的面孔。

    淩晨,他推了推小蕾,小蕾也沒有睡,她幾乎時時刻刻感受著林育華情緒的變
化,她嗯了一聲。

    「這老頭真是夠可憐的。」林育華平靜地說。

    小蕾又嗯一聲,她知道林育華想好了什麼。

    「我看反正也要在瀋陽設個辦事處,讓老頭子給我們幹點什麼行不行?人有事
做,就不那麼悶了。」他在述說連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他希望小蕾有積極的響應。

    「那恐怕不合適,他年紀那麼大,身體又不好,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呢?」
小蕾知道林育華的希望,但她還是實事求是講自己的看法,她覺得自己要替林育華
著想。

    「你說的也對。」林育華並不想堅持,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屬￿海市蜃樓。「我
還是希望能幫幫老頭兒。」

    小蕾坐起身,說:「我有個主意,今天咱們再去一趟那個餐館,遇上呢,就證
明你們有緣份,你就幫幫他。遇不上呢,自然是沒緣份嘍,也就算了。」

    24號這一天中午,王總設宴款待林育華、謝小蕾。劉文治也參加,他替林育華
拿著公文包,穿一身筆挺的咖啡色西服,看上去很精神,林育華很滿意劉文治有這
種好修養。

    王總抱怨林育華昨天私自溜出去,害得他白白在「禦膳酒樓」等了半個晚上。
林育華滿意地瞟了一眼劉文治,就是說劉文治遵照林育華的指示沒有透露行蹤。劉
文治低著頭不好意思似的,不吭不哈。

    「你也用不著牢騷啦。」小玉嗲嗲地說:「林先生和謝小姐自然更喜歡雙雙出
人啦。」格格笑著打了小蕾一下,小蕾沒有不好意思,也沒有反駁,她微笑了一下,
算是回答了小玉。林育華對小蕾的神情讚歎之極:不卑不亢。

    林育華連著講抱歉,王總連說玩笑了,鬧著玩哪。其實誰都沒有真的在意,埋
怨是為了證明真誠,道歉是出於禮節。

    王總對著領班小姐把了招手,小姐滿臉笑容走過來:「王總經理,有什麼吩咐?」
看樣子是老熟人。

    王總讓小姐走近,貼著耳朵講了幾句話,小姐有點為難地笑著,王總伸出二根
手指比了比,說;「總該行了吧?」

    領班猶豫地說:「看您的佛面,我試試吧。」

    「嗨!咱又不是買鋪位,只是坐在這裡喝點酒嘛。」

    領班對王總撇了撇嘴,指點了一下他的腦門,出去了。

    小玉一直冷眼看著王總,這時候說:「怎麼,嫌不熱鬧?吃著碗裡看著盆裡,
吃著盆裡看著鍋裡,你就不怕撐壞了?」

    王總說:「想到哪裡去了?我是看劉司機一個人冷清,替他約個人陪陪酒。」
原來王總是和領班商量這事。

    小玉說:「我陪劉司機還不行啊?」

    王總說:「行啊!怎麼能說不行?我呢,就等新來這個。」

    小玉扯住王總的耳朵,「美得你出鼻涕泡了!你敢!」

    劉文治和林育華都湊趣地笑,小蕾很看不過去,臉都白了。林育華趕緊偷偷拉
拉小蕾,小蕾就假裝吃菜,把頭低了。林育華覺得王總太土包子,小玉又太俗氣,
中國的暴發戶僅僅從這方面看,人的層次實在太低。想到今後和這種人打交道,又
高興又發愁。高興的是這類人見錢眼開,見女色就動心,好對付;發愁的是得忍受
他們的低俗氣味。

    領班果然帶了一個濃裝豔抹的年輕姑娘進來,給王總介紹:「這是我的朋友,
請多關照。」

    王總站起身和姑娘莊重地握手,說:「謝謝賞光。」

    小姐說:「喲!看您說的,該我不勝榮幸才對呀!」

    王總挨個介紹,林育華很客氣,小玉嗯了一聲眼睛看著天花板,小蕾微笑點點
頭,劉文治看了看林育華,見林育華沒動聲色,也很客氣地和姑娘握了握手。

    姑娘就扭扭捏捏坐在了劉文治旁邊,開始讓喝酒還說不會喝,接著給倒就喝,
後來自己倒酒喝,再後來就逼著劉文治喝,還直用腿碰劉文治,劉文治躲都難。

    王總和小玉跟著陪酒女郎起哄,非讓劉文治喝交杯酒,興奮得哈哈大笑。女郎
受了鼓勵,乾脆拿胳膊摟住劉文治的脖子硬把酒杯擰到劉文治嘴邊。劉文治一邊抵
擋一邊看林育華,而林育華正在和小蕾低聲交談,仿佛根本沒看見什麼。劉文治不
得已喝了一杯酒,掙開小姐的胳膊,說:「王總經理,實在對不起,喝多了,要去
衛生間了。」說完假裝跌跌撞撞推開桌子走出單間。

    王總。小玉和陪酒姑娘嘻嘻哈哈笑成一團,林育華和小蕾也跟著笑了笑。陪酒
女突然隔著劉文治的座位湊到林育華旁邊,「這位先生,讓我敬你一杯酒!」

    林育華說:「多謝小姐,我已經差不多了。」

    陪酒女說:「差不多了?我看差得遠呢!」兩隻朦朦朧朧讓酒泡得水汪汪的眼
睛直瞅著林育華。

    林育華求助地看著王總,王總對林育華可不敢有什麼得罪,連忙說:「小姐,
我看就到這裡吧?我們也散席!」

    小玉從皮包裡拿出兩百元錢摔到陪酒女面前,陪酒女抓起鈔票,說了一聲拜拜,
輕盈盈走出去,原來她根本就沒喝多,出門時扭頭對林育華做了個飛吻。

    王總對林育華說:「這種女人,只要有錢,什麼事都肯幹。不瞞你說林先生,
一百塊錢就能讓這種女人……不說了不說了,嘻嘻嘻隨……」笑了半天,有點不好
意思似的。

    劉文治也根本沒喝多,他是找藉口離的席,見散了席才從衛生間出來,心有餘
悸四下看了看,確信陪酒女郎不在,連忙趕上林育華他們。

    林育華後來對劉文治說:「我確實找對了人。」

    劉文治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好掃王總的面子。不過,這種事真的有點讓人惡
心。」呸呸兩聲,「去去晦氣。」

    小蕾格格笑了,對劉文治陡添好感,林育華也是。

    林育華讓劉文治回鹿園休息,他和小蕾坐了出租車重返泰山路,時間還早,兩
個又進北陵轉一圈,還嫌早,又乘車去東郊的福陵,看看努爾哈赤和葉赫那拉氏的
陵墓。

    昭陵和福陵在構成上很相近,只是福陵佔據了很好的地勢,進正紅門之後是夾
甬路的兩排石獸,然後登上「一百零八蹬」臺階,跨過石橋便見碑樓,迎面矗立著
「大清福陵神功聖德碑」。方城就和昭陵沒有什麼大的差別了。

    兩個人坐在碑樓邊緣,相對而笑卻不知說什麼話才和時下的心情相配,就背靠
背坐著各想各的心事。

    林育華聽見有腳步聲臨近,他閉眼聆聽,心突突跳了兩下,·他猛地站起,小
蕾驚叫了一聲差一點跌倒,林育華連忙扶住小蕾,「我遇到了一個人,你等一下,」
說著就起步追趕一個穿西服的外國人,「這位先生!請留步!」「外國人回頭看了
林育華一眼,」您跟我說話嗎?「他講法語,這個人就是毛裡求斯島上的米歇爾·
薩巴蒂尼,那個情癡畫家。他看著林育華,目光中充滿疑問。

    林育華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魯莽,米歇爾不可能認出整容之後的他了,最主要的,
他不該和任何有過交道的人建立新的關係。林育華用英語說:「對不起先生,我認
錯人了。」林育華想,他來中國幹什麼呢?會不會是瑪爾塔也來了中國呢?「林育
華不敢問什麼。

    米歇爾莞爾一笑,「沒關係,我也經常這樣。」說完就把注意力集中到聖德碑
上。

    小蕾這時已經來到林育華身邊,「你認識他?」

    林育華搖了搖頭,「我以為認識他。」他們笑了。

    「先生,」米歇爾突然轉回身,「噢,還有美麗的小姐,」這一次他講英語,
「能給我講講這塊碑嗎?」

    林育華馬上同意了,他拉著小蕾走過去,「這是清朝開國皇帝努爾哈赤和皇后
葉赫那拉氏的陵墓。」

    「葉赫那拉?葉赫那拉,就是慈禧太后了?」

    「準確講,是慈禧太后的家族成員。」

    「他們為什麼葬在一起?為了愛情嗎?」米歇爾十分認真。

    林育華想起米歇爾對瑪爾塔的那種迷戀,他微笑著看看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笑出
來的小蕾,說:「我想是吧。」

    「上帝!」米歇爾歎道:「這個世界讓我感動,到處都是愛情的歷史。」他雙
手合掌低著頭口中念念有辭,然後對兩個中國人說:「沒有什麼比得到愛情更讓人
感謝生活了,祝你們白頭偕老。」他目光中的淚花肯定是想到了他苦苦迷戀著的瑪
爾塔,林育華有點同情這個單純的藝術家,或許藝術家都是不很聰明的人。

    「謝謝您的祝福。」林育華說。小蕾這時候依在林育華身邊握著他的一隻手。
「謝謝您。」林育華說。

    「也祝您有美好的愛情。」小蕾對米歇爾說。

    米歇爾低聲說:「謝謝……」他轉身走掉了,一路不再停留,直接出了正紅門。

    「他肯定失戀了。」小蕾猜測著,她的感覺很難。

    「我們沒有,這真讓人慶倖。」林育華樓住小蕾的腰。

    這時候天近黃昏,東北的初春白天很短。他們出了福陵乘車在泰山路的那家餐
館前下車,進了餐館等候姜老頭的來臨。林育華有點坐立不安,小蕾按著他的手。

    老闆對二次光顧的闊佬格外客氣熱情,他親手替吃客倒上熱茶,並且反反復複
叨念著篷蓽生輝之類的話。

    兩個人一邊無滋無味地吃飯,一邊等候姜老頭,但一直等到很晚也沒有老頭的
影子,不得不回去了。

    小蕾在這天晚上沒有無所作為,她在林育華洗澡的時候也走進衛生間。小蕾脫
得光光的,但還是不能完全放棄害羞,用毛巾被攔在胸前對林育華靦腆地笑著。

    林育華對小蕾伸出手,小蕾伸手去拉林育華的時候毛巾被丟在地上,她輕輕叫
了一聲,想縮回胳膊遮住自己,但林育華用力一拉,小蕾便跌在浴盆裡,溫熱的水
花濺出輕脆的響聲。林育華把小蕾緊緊抱在懷裡。潔白的泡沫湮沒了他們的身體,
冉冉的熱氣和他們的激情糾纏在一起。林育華在謝小蕾的身體中忘卻了自己的煩惱,
他感受到自己並沒有失去所有的東西。

    2 月25日

    林育華這一天醒得很晚,他太累了一點。雖然昨天夜晚他們只兩次做愛,但每
一次都全身心投入,兩個人都全心全意讓對方感受自己也感受對方,這使他們在不
很漫長的做愛中體驗了無限的意識延伸,他們幾乎沒力氣再去洗浴就睡了,醒來時,
兩個人還相互擁抱著。

    小蕾已經睜著眼睛看林育華,林育華醒來後最先看見的是小蕾深情注視。看見
林育華赤裸著坐起,小蕾連忙閉上眼睛,悄悄從枕邊拿過自己的內衣穿好。

    「天啊!」她說,「我不知道我喜歡做愛。」

    林育華伸手阻止了小蕾,他把小蕾的內衣再一次脫下去,「這可不好,我可是
知道我喜歡。和你……」

    「噢!別這樣……你累了……」小蕾的反對並不堅決。

    林育華沒有說話,他溫柔地分開小蕾的雙臂和兩條修長豐滿的腿,他的雙手感
受著少女細膩的皮膚,林育華覺得少女凸凹起伏的身體能容納自己的全部。

    天已經很亮了,陽光照耀著紫紅色窗簾,兩個人的被子滑落到地毯上,他們的
身體在晨光中染上了深紅的顏色。小蕾的頭遠遠地偏離,雙手緊緊地抓著林育華的
肩膀,然後反臂拉住自己的枕頭扔到地毯上,她的雙唇在呻吟聲裡顫抖著。林育華
把小蕾緊緊抱住,迎接小蕾突然抬起的頭。小蕾喃喃地呼喚著林育華的名字,嘴唇
尋找著林育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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