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界
第五章 不能拒絕的夜晚
拉巴斯急電
一夜未眠的林育華毫無疲憊之感,他把謝小蕾送回學校之後興致勃勃在天安門
廣場停留了一會。清晨的天安門廣場十分空曠和寧靜,北京市民大都在廣場旁邊的
樹下做健身操和練氣功。人民英雄紀念碑下有少許人仰頭觀看上面的碑文,這些人
肯定是外省來北京的遊客或者出公差的幹部,北京人熟悉天安門廣場超過瞭解自己
的家園,他們不會傻呆呆看紀念碑。
林育華傻呆呆看了一會紀念碑,心裡邊想著謝小蕾。小蕾進校門之前回眸一望
給林育華留下的印象刻骨難忘,林育華感到自己的心臟產生了隱隱的疼痛。
林育華離開天安門廣場回到大廈,服務員將一封國際電報交給他,電報發自拉
巴斯。
林育華看完電報恨恨地罵了一句粗話,然後給辦事處掛電話,接電話的是王總
經理的秘書小玉。辦事處有自己的住宿間,王總經理在京辦事期間就住本辦事處,
這使他能和小玉不受干擾地睡在一起,中國的旅館飯店不接待未婚男女同住,中國
同意同性一室就寢。
小玉非常禮貌客氣,這說明王總就躺在她身邊。果然,王總馬上接過電話,嗓
子啞啞的睡意未消。
「這麼早打擾,非常抱歉。」林育華說,「我剛剛接到家父的電報,讓我馬上
返回拉巴斯。」
「有什麼事需要老兄效勞嗎?」
「如果方便,請訂一張最近日期的上海至舊金山單程機票,我要從舊金山轉乘
回玻利維亞。」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合同……」
「昨天和劉主任講好的,上午九點。在歸僑大廈。」
王總呵呵笑了,「好好好。九點見。」
林育華查對了航班時刻表,最快也要兩天后才能離開北京。他打消了立刻通知
小蕾的念頭,還有時間。林育華躺在床上,他知道瑪爾塔突然來電,說明有什麼特
殊情況發生,他不能肯定和自己的中國之行是否有關。林育華記得瑪爾塔講過,沒
有極特別的理由,不會招林育華回總部。會是什麼特別的情況呢?不管怎樣,林育
華對這次回總部還是願意的,赴大陸期間發生的事情有必要讓瑪爾塔瞭解並且給予
幫助,在死亡的直接威脅下開展工作可不是一件讓人心曠神情的事情。
簽過合同之後王總設午宴正式款待林育華,席間劉主任問林育華什麼時候來大
陸,林育華說:「不知道家父有什麼事情,我力爭早日回大陸。」
「這樣最好,我個人希望林先生常駐中國。」
「這裡的客房就不退了。請劉主任和大廈聯繫一下,能不能把這套客房包租下
來,一年行不行?」
「我會盡力辦好這件事,請林先生放心。」
小玉說:「林先生,來中國這些天有沒有豔遇啊?」
王總看看林育華呵呵笑著,劉主任只管自己夾菜似乎沒有聽見小玉的話。
「我倒是很喜歡一個人,但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也喜歡我。」林育華說,他很認
真地露出茫然的神色。
「林先生謙虛了,像林先生這樣年輕有為的男人會有哪個女人不喜歡?」小玉
的聲音有點乾澀。
「男女的事,不那麼簡單,得講緣份。」劉主任突然插了一句,林有華感激地
看了看劉主任。
「喲,真看不出劉主任也懂男女之情呢。」
王總的臉沉下來,「小玉,嘴裡積點德吧。」
小玉斜了王總一眼,就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劉主任不動聲色,繼續吃菜,他修養極佳。
宴後劉主任留下來和林育華務虛下一步合作意向,兩個人坐在一起氣氛顯得很
輕鬆。林育華說:「劉主任,在中國做生意有許多非經濟因素,在這方面還請您多
指教。」
劉主任說:「多年來中國閉關自守,如今的改革開放帶進許多新東西,價值觀
念在世界經濟潮下難免混亂,長城與林氏集團的合作首要堅持互利互惠的原則,我
們希望彼此間能以誠相待,共求發展。」
林育華說:「家父正是這個原則。如果合作順利,過一段時間我準備在貴公司
常設一名至兩名林氏集團的代表,以利於減少中間環節,提高經營效率。」
談了一會,劉主任起身告辭,握別時說:「林先生,您畢意人地兩生,有什麼
個人的事需要幫忙,我和辦事處同仁會盡力的。千萬不要客氣。」
送走劉主任,林有華馬上給謝小曹打電話,傳達室的老漢說正上課不找人,沒
等林育華再講話就咋一聲擱了。林有華想了想就出了歸僑大廈去學校。
林育華對第二外國語學院並不陌生,他徑直到了教學樓,爬上三樓的西葡語系
教室,教室裡並沒有他所熟悉的西班牙語或葡萄牙語的聲音傳出來。傳達室老漢只
是不想爬樓叫人。
林育華看見教室裡有一個女學生出來,連忙用西班牙語叫住,問:「能幫助我
找一找謝小蕾嗎?」
女學生讓林育華純正的發音驚得愣了愣,然後笑著點頭,說:「請跟著我。」
兩個人下了樓,沿著林蔭路來到田徑場,林育華已經看見了謝小蕾,小蕾正穿著運
動衣在場上慢跑。
女學生用西班牙語大聲喊叫謝小蕾,小蕾循聲看了看然後朝這邊跑過來。女學
生對林育華笑笑,林育華說:「非常感謝,小姐。」女學生走掉了。
「上帝!」小蕾擔了拍手,「你居然敢到神聖的大學裡來勾引女學生。」小蕾
的頭髮讓汗水濕成一綹,臉紅紅的。
「我只是想看看,一個腳上打滿水泡的小姐怎麼還能在跑道上竄來竄去。」林
育華看著小蕾起伏的胸脯。
小蕾的笑容讓林育華心裡明朗如秋日無雲的天空,他說:「先打了電話,老頭
子不找人,就來了,等不及了。」
小蕾碰了碰杯育華的手,「這裡太顯眼了。」然後對場地上的一個男學生喊:
「我先走了,替我請個假。」
男學生喊:「別讓男同學們太絕望了。」
林育華和小蕾回到學生宿舍。林育華多年之後再一次走進擁擠的宿舍時有一種
說不出的傷感,他瞬間回憶起自己當年讀書時的情形,那時候學校裡終日都搞大批
判,一群學醫的人主要任務似乎是和大批判文章為伍。沒時間想更多,小蕾已經拉
著他把他按坐在床上。
同寢室的兩名女學生看見林育華,低聲用西班牙語交換想法。小蕾說:「還是
講漢語。坐在這裡的先生可以當西班牙語教師的。」
林育華用西班牙語說:「我倒是非常希望有那種好運氣。」
女學生不好意思了,她們說:「你進門就該講清楚,讓我們出醜可不是紳士派
頭。」
小蕾說:「真是蠻不講理了,難道讓他先聲明我會西班牙語才行?糾纏不清的
女人啊。」
兩名女學生一邊走出去一邊說:「馬上就六親不認了,這就是女人的悲劇。你
小心著吧。」
屋子裡安靜下來,林育華見小蕾靠小寫字桌前不說話,就四下打量這間宿舍。
所有女學生宿舍幾乎都是他所看到的樣子,每張床都掛了白紗布,裡邊就是各自的
小天地了。謝小蕾的小天地讓林育華喜歡:床頭掛一張鬥牛的鋼筆速寫複製圖,林
育華認出那是海明威小說裡的一幅插圖。牆上貼著兩幅硬泡沫片拼成的抽象畫,雖
沒什麼技巧可言,但視覺效果相當好。
「小蕾,我是想告訴你,我馬上要回南美了。」
小蕾抬起頭看了一眼林育華,沒有說話。
「今天早上接到的電報。」林育華說,「集團可能有重要的事需要我處理,只
能儘快啟程。」
「什麼時候走?」小蕾低聲問,她沒有看林育華。
「托長城公司訂機票,大約兩天后啟程。」
小蕾說:「好,這兩天我可以陪你在北京玩一玩。」
林育華沉吟了一會,說:「小蕾,我會爭取早一些回中國的。」他忍不住拉住
小蕾的手,小蕾動了動身體。
「這不重要。」她說,「我們是朋友,我願意你在中國的幾天能過得快活。」
她笑得很勉強。
林育華感覺到了小蕾的指責。他不知該怎樣表達自己的內心,「小蕾,我並不
打算玩一玩就……」
「別說了。」小蕾捏了捏林育華的手,「我一點也不瞭解你,這很危險。但是
我還要告訴你,我很喜歡你。」她直視林育華,眼睛裡有淚光閃動。
林育華沒有回避小蕾的目光,「我不能說讓你相信我。我只能說認識你是我的
運氣。你也知道,我不能在中國定居,我不願意傷害你。」
小蕾笑了,說;「現在談這些沒道理,是不是?我看還是想想明後天該怎麼過
吧。」
林育華松了一口氣,說:「完全同意。」
當天下午,兩個人乘車去了密雲水庫,在立新莊的國際遊樂場玩到入夜。雖然
分別訂了房間,但兩個人都沒有住過去,他們披了旅館的毛毯乘車到密雲水庫邊上
燃了一堆髯火,出租車司機替林有華拿了一大包食品,然後鑽進車子裡睡覺。他樂
於為出大錢的人服務。
密雲水庫相當遼闊,水波拍擊沙灘所激出的聲音有穩定的節奏感,一輪彎月給
水面添一道很鏈,偶爾,水面上有魚躍出,鳥一樣飛向天空再躍回去。
林育華和謝小營裹著毯子相偎而坐,他們長時間地不說話,都注視著無邊的水
面或者深遠的夜空。謝小營有時朝林育華杯裡拱一拱,林育華會更緊地抱住小曹的
身體。他們開始感受到彼此的激情隨夜色加深而濃郁,兩個人都努力使自己能夠理
智地度過第二個不眠的夜晚,他們擁抱在一起感受對方同時又拒絕對方。林育華為
自己的努力吃驚,他力圖讓自己相信是出於孤獨或者本能的需要,但內心湧出的縷
縷溫情給了他否定的答案。
有腳步聲傳來,雖然十分輕微,但林有華還是聽見了。憑經驗他判斷出來的人
至少兩個,並且不是遊人,遊人不會用這種方式走路。林有華瞥了一眼二十米外的
出租車,汽車安靜地臥在樹叢旁邊,司機肯定還在睡夢中。腳步聲越來越近在幾步
遠停止在他們背後,小曹毫無察覺,她還依偎在林育華的胸前閉著眼睛一聲不響。
林育華知道小營並沒有入睡,但他決定不驚動小營,林育華悄悄弓起一條腿,一條
手臂支撐在地上,抓住一根碗口粗的樹權。林育華已經感覺到三個人呈三角形完成
了包圍,他再不能無動於衷了。林育華搖搖小蕾的身體,說:「有人不懷好意I。」
他貼在小蕾耳邊講這句話。
小蕾正要詢問,來人已經開始說話了。
「三更半夜,在這裡幹什麼?」
林有華偏臉看清了為首的男人,他穿一件軍用大衣,手裡的電筒亮了,照向坐
在岸邊的兩個人。林育華眼睛閉也不閉,他不說話。
小蕾忽地站起來,「你們是幹什麼的?」
「巡夜的!看你們的身份證!」另外兩人不說話。
小蕾說:「先拿出你們的證件看看!我們憑什麼相信你?」林育華坐著,他驚
訝地看著小蕾。
為首的男人咦了一聲:「小婊子挺硬的啊!來!帶他們去派出所!」兩邊的人
湊過來。
林育華眨眨眼,突然跳起身大喊:「有強盜啊!」手裡舉起樹杈亂掄,自己險
些摔倒。小蕾受到啟發,也尖著嗓子叫起來:「抓壞蛋!抓流氓啊!」
三個人看林有華拿著樹杈亂打,一時難以近身,又聽見出租車鳴了喇叭,兩道
車燈也射過來,互相看了看,為首的說:「哥們兒,走人嘍!」三個人一陣風跑掉
了。
小蕾叫:「我的先生,別打了,人都跑回北京了。」一邊說一邊憋不住地笑,
司機這時候也在一邊笑。
林育華停住揮舞,呆頭呆腦地問:「跑了嗎?跑了嗎?」扔掉棍子一屁股坐在
地上喘氣。
小蕾蹲到林育華面前,用手帕替他擦汗,還是忍不住笑,「不叫你,你怕是要
一直打到天亮是不是?」
林育華嘿嘿笑著,說:「嚇暈了頭,只會那樣打。虧得他們心虛。」林育華的
直覺中,三個人既不是巡夜人也不是流氓地痞,自己這副呆乎乎的樣子肯定會讓他
們滿意。
司機這時候也湊過來,三個人講了一陣社會治安,又各自講了講見聞。天色微
曙,就乘車返回北京。
謝小蕾沒有回學校,也沒有回家,她隨林育華回到歸僑大廈,兩個人都有些困
倦,林育華按下「請勿打擾」的電鍵,就安置小蕾休息。小蕾睡套間里間的大床,
林育華睡外間的小床。林育華替小蕾掛好窗簾,出門前輕輕吻了一下小蕾的額頭,
「睡個好覺。」
小蕾嗯了一聲,把毛毯拉到下頦處閉上眼睛。
林育華輕輕關上門,沒脫衣服就躺在床上。他再一次回憶了三個不速之客,確
認自己的表演肯定成功。林育華確實困了,他很快就睡了。
林育華一覺醒來,看見小蕾正蹲伏在床前,她的一隻手支撐下頦,眼睛一眨一
眨地看著他。林育華也注視著小蕾,過了好久,小蕾摸著林育華的臉頰,輕聲說:
「你比我想像得還要高貴。」
林育華說:「我是太困了。我比想像得要更壞。」
「好女人都喜歡壞男人。」小蕾笑了,在昏暗的客房裡,謝小蕾的笑容陽光一
樣使林育華溫暖。「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嗎?」她提住他的手腕舉到他眼前。
「上帝!」林育華一躍而起,已經下午四點鐘了,一覺竟然睡了十個小時,
「你醒多久了?餓了吧?」
「告訴你吧,我先洗澡,然後出去買吃的,再然後就是在這兒看你睡覺。」小
蕾扳著指頭數點著。
林育華沖進衛生間洗漱,他奇怪自己竟然對小蕾做了那麼多事毫無知覺,這哪
裡算得上特別材料製成的人?愛情會使人失去勇氣和抵禦外部力量的能力,林育華
不願意這樣想,他早就和愛情分道揚鑣了。
林育華回到客廳時,看見大茶几上擺了一些食物和幾聽五星啤酒,還有一張深
紫色封面的飛機票,林育華的心沉了一下,說:「誰送來的?劉主任?」
「不是。是劉主任派人送來的。明天中午11點20分。」
「他媽的!夠快的!」林育華脫口而出。
小營目光茫然地看著林育華:「你不高興?」
林育華想到了那幾個竊聽裝置,說:「沒有。來,咱們聽一盤磁帶。」他拿出
帶子放進床頭的收音機錄音機組合的卡盤裡,薩克斯低柔優雅的聲音傳出來。
「WEARETHEWORLD『我們是世界』。我喜歡這支曲子。」小蕾聽
了一會,低聲說。
「這盤帶子我一直帶在身邊。CASABLANCE,它總是讓我想起摩洛哥
的日子,在海尼夫拉。」
「《卡薩布亞卡》。它對我意味著什麼呢?」
林育華說:「意味著你很難認識我。」林育華心裡想,姑娘,你如果認識了我,
還會喜歡我嗎?林育華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堵塞,他喝了一大口啤酒。
「男人都願意給女人講自己的歷史,你為什麼不講呢?」
「你願意相信男人的歷史嗎?還是別去聽。」
「戀愛中的女人都願意相信。你不知道我現在就是那樣一個女人嗎?」小蕾洗
過澡之後容光煥發,她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著林育華,林育華回避了她的凝視。
「我想我應該通知你父親一聲,我很喜歡他。」
小蕾說:「我可以替你告別的。」
林育華看著小蕾。「我爸爸不是那種老古董。」他們相互扮了一副怪相,笑了,
「他相信自己的女兒。」小蕾說。
在林育華第五次給磁帶換面的時候,小蕾說:「我今天還在這裡,行不行?」
她平靜地說話,但臉卻緊張得有點蒼白。小蕾直視著站起身的林育華。
林育華點點頭,小蕾轉身跑進里間,她關上房門。
林育華站了一會,然後脫掉衣服。在衛生間淋浴的過程中,林青華幾天來第一
次強烈地感到了自己的衝動,它是那麼突如其來不可遏制,林育華的身體感到膨脹。
他擦乾身體走到裡套間門前,他握著把手猶豫了一會,終於輕輕推開門走進去,他
聽見小蕾在黑暗中的喘息聲。
林育華站在床邊,他的眼睛已經很快適應了黑暗,他看見小蕾只露著白晰的面
孔,眼睛閃閃地仰視著他。林育華輕輕掀去毛毯,小蕾修長的身體完整地呈現在他
的視野中,小蕾一動不動仰臥,林育華能看見少女的乳房和小腹下的暗影。林育華
讓浴巾從身上滑落,他彎下腰吻住姑娘的雙唇,小蕾的雙手在空中劃動了一下,然
後圈住了林育華的脖頸。他們漸漸貼緊在一起,林育華讓自己很小心地伏在小蕾的
身體上,小蕾呻吟了一聲偏轉過臉喘息。少女顫動的胸脯使林育華的血液像潮水一
樣熱切地奔流,林育華的喉嚨裡產生出悶啞的聲響,他聽見了謝小蕾的叫聲,他覺
得自己已經淹沒在謝小蕾深處的溫暖和幽暗之中。
1988年11月·加利福尼亞·聖胡安
海天一色。林育華經過許多次傘降訓練,但始終對乘飛機心存恐懼。他面對海
天一色的飛行,總有一種隨時被吞沒的恐懼。波音767在幾萬英尺的天空中仿佛
處於靜止不動的狀態,這使人聯想起唐老鴨走鋼絲鋼絲折斷後唐老鴨在空氣中行走
的那個瞬間。
一萬多公里十幾個小時的航程之中,林育華試圖把謝小蕾從自己的腦海中清除
出去,但小蕾的身影和那雙眼睛卻時時閃現在林育華眼前。謝小蕾沒有送林育華去
機場,這讓林育華感到一點輕鬆,他覺得自己很難承受飛機起飛時看見小蕾所產生
的失落。不知為什麼,林育華覺得可以把自己的私事告訴劉主任。他把鑰匙交給劉
主任,說:「我想我正在戀愛,我不在北京期間,希望你能替我照顧她。女孩子叫
謝小蕾,在二外的西班牙語系讀大三。」
劉主任接過鑰匙,說:「我會盡力而為,如果她需要。」
林育華說:「有一天會需要的。」
想到這些,林育華略略安下心。他只是一種預感,有劉主任留心照應,不會有
人能輕易傷害小蕾。
十來個小時的時差使林育華還是在中午時分走出了!日金山機場。和北京相比,
舊金山是另一個星球,不僅僅是人的膚色,更主要的是人的氣質和風度有天壤之別。
從心裡說,林育華更喜歡舊金山街上的行人們。
林育華出了機場之後換乘了四次汽車。幹這一行,小心謹慎和大膽冒險是統一
的,前者是後者的保證。他知道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領域。
天黑之前,林育華租了一輛半新的「福特」跑車,沿高速公路駛過森尼韋爾、
聖何塞,一小時之後,到達高速公路盡頭的小鎮聖胡安。在小鎮東街有一家意大利
人開的酒吧,林育華下了車徑直走進酒吧,他揀一張臨街的桌子坐下。這是一個人
口不足萬人的小鎮,林育華幾乎吸引了所有的酒客的目光。林育華對瑪爾塔選擇這
樣的地方會面感到不滿,這種做法很不像瑪爾塔平素的風格。林育華揚了揚手。
老闆是意大利裔的美國人。他身上依舊有著西西里人的那種野氣。他雙手扶著
桌子俯視著客人:「來點什麼?」
林育華說:「我找一個人。」
「中國佬,你肯定選錯了地方。」
林育華說:「我要賈尼尼出來見我。」
老闆的臉幾乎貼在林育華瞼上,一股酒氣直沖進林育華的鼻孔,林育華平靜地
忍受了。「中國佬,我說你聽不懂英語吧?這裡不是警察局。」
林育華看著老闆的眼睛:「讓他來見我。」
老闆的面孔膨脹起來,他雙手抓住林育華的肩,「我請你滾出去!」他試圖把
林育華提離地面。酒客們都聚攏到這張桌子周圍,他們在一旁加油助陣,「讓他嘗
嘗中國菜的味道!塔蘭托,看你的!」
林育華沒有掙扎,他順著塔蘭托的雙手離開地面。就在酒客們開始歡呼的時候,
林育華的右腳已經清脆地踢在塔蘭托的下巴上,塔蘭托向後一仰鬆開雙手,但林育
華此時卻捉住了塔蘭托的手腕,與此同時,他的左腳重重地踢上了塔蘭托的小腹,
然後就勢一送,塔蘭托倒飛出去,他摔在桌子上又滾到地上。林育華此時已坐回到
椅子上。
酒客們驚呼一聲然後靜默接著爆發出一陣亂哄哄的叫好聲。「中國功夫!中國
功夫!」
塔蘭托被人從地上扶起來,他的嘴張著,含糊不清地說些什麼。林育華笑了笑
走過去,酒客替林育華讓出通道,林育華伸手在塔蘭托下巴上一捏,咯一聲,塔蘭
托能夠講話了。他對旁邊的侍者說:「去!給這個雜種帶路。」他騰了林育華一眼,
林育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跟著侍者繞過櫃檯走向內門。
「中國佬,會找你算帳的!」塔蘭托捂著下巴喊。
林育華站住,他抓起櫃檯上的一把餐叉,揚手擁出去,餐叉切斷了棚項吊燈的
電線,然後刺進了天花板。吊燈在人們的驚呼聲裡臉一聲爆炸了,碎片像雪片一樣
飄向四周。林育華隨侍者走進內門,繞出酒吧,大約又折了三個路口,林育華看見
前面停著一輛客貨兩用汽車,車的尾燈亮著。侍者停住,指了指汽車然後轉身消失
在房舍後面。
林育華走到車旁,他看見賈尼尼坐在方向盤前一動不動。林育華拉開車門坐進
去,汽車馬上就發動了,林育華從車外吹進的風判斷出他們正駛向海邊。
「和塔蘭托幹了一仗?」賈尼尼目視前方。林育華沒有回答。「這傢伙總是這
樣。他好受嗎?」
林育華說:「下巴離開臉獨立了一會。」
兩個人都笑了。賈尼尼說:「真想你,貝克爾。」
林有華拍了拍賈尼尼的肩,沒有說話。
「塔蘭托是自己人,辦事牢靠,就是願意挨揍。」
「這不是理想的接頭地點。」林育華又氣惱了。
「這裡大部分是意大利人。我是他們的親人。」賈尼尼目視前方,他的側影非
常有勉力。「貝克爾,的確有點突然,但沒有更好的辦法。聽我說,那個黑鬼死了。」
林育華的身體扭動了一下,瑪爾塔又失去了一個得力部下,自己又失去了一個
好夥伴。
「瓊斯太大意了,他讓一個白種女人殺了。誰也想不到瓊斯會死在女人手裡。」
賈尼尼踩了油門,汽車猛地竄出去,賈尼尼和瓊斯同樣情同手足。
「那女人是個警察,這婊子割斷了瓊斯的喉管。」
瓊斯對女人從來就不感興趣,林育華知道這一點。
「讓我回來是為了這件事?」
「這件事由我來幹,我要撕爛那婊子的陰道。」賈尼尼煞住車,他們面前是一
幢木制的海濱別墅。賈尼尼一邊開門一邊說:「你有更有趣的事情可做。」
林育華四下打量著別墅,賈尼尼把一杯威士忌遞給他,說:「卡姬虹在開羅,
她在那兒等你。」
林育華喘了口氣,「瑪爾塔呢?她在哪兒?」
「昨天在舊金山,現在大概已經在斯圖加特了。」
「她為什麼不見我?」
「這得問她。」賈尼尼一跳坐到寫字臺上,「貝克爾,我不想談論瑪爾塔,沒
有那個時間。你明天早晨就從前面的海灘下水,有一艘希臘海輪在蒙特雷灣接你,
這艘船30小時之後到達墨西哥的蒂華納,然後將乘飛機到巴黎再轉飛開羅,到了
開羅之後卡姬姐會協助你。」
林育華一聲不響地傾聽,他不想問什麼。
「我會一直陪伴你度過海上的時光,然後我返回這裡,我會想辦法找著那婊子。」
賈尼尼說。
「瓊斯的死和這件事有關嗎?」
「他剛到巴黎就出事了,否則不會十萬火急召你。」
「你比我更有資格。」
「我的案底大厚了。我想不出還有誰比你合適。」賈尼尼把一隻手放在林育華
的肩上,「貝克爾,我想這並不是一件容易幹的活,好像有許多國家都對那裡發生
的事有興趣。我們現在非常需要大量資金,誰出的錢多就替誰幹,我們沒別的選擇。
瑪爾塔讓我告訴你這一點。」
「這一回該誰倒黴?」
「我正要講講他。」賈尼尼從抽屜裡取出一疊文件,「索馬裡的巴雷將軍在1
977年11月驅逐了蘇聯和古巴的軍事顧問團,巴雷轉而尋求華盛頓的庇護。從
1980年開始,五角大樓答應向索馬裡提供常規武器,代價是美軍可以使用摩加
迪沙和柏培拉的港口,蘇聯人在此後便支持埃塞俄比亞和索馬裡明爭暗鬥。該講到
巴雷了。巴雷對美國百依百順,並且在暗中與以色列有某種交易。巴雷在阿拉伯世
界不受歡迎,但由於有美國撐腰,阿拉伯人拿他也沒有什麼辦法。我想,你現在知
道該幹什麼了。」
「已經掌握了巴雷近期的日程表?」
「不,應該說是巴雷將軍的弟弟的日程表。」
「巴雷不是目標?」
「當然不是。巴雷是個膿包,他弟弟才是阿拉伯人真正的敵人。殺了巴雷只能
意味著他兄弟執政,這個人在美國受過良好的教育,有法學博士證書,他講一口純
正的美國英語。這個人是巴雷的得力助手和參謀,他影響甚至決定著索馬裡的對外
政策。他叫阿裡艾迪,45歲。」
「這些並不重要。」林有華說。
「的確。但我能告訴你的就這些。還有,這次行動的名稱叫做『香角計劃』。
索馬裡盛產香料,古代的索馬裡一直稱香角。真美妙極了。」
「你不止是欣賞這個名字。」
「是的。我曾經在索馬裡度過美妙的三個月,那裡的女人既肮髒又性欲旺盛,
她們比美國女人還要懂得樂趣,她們對白種男人有特殊的興趣,經常是三四個女人
和一個白人。」賈尼尼哈哈笑起來,他一口喝幹了杯子裡的威士忌,「你可要小心。」
「我是中國人。」林育華說,他想起了謝小蕾,他希望小蕾永遠不要聽見賈尼
尼的聲音。
「賈尼尼,」林育華猶豫了一下,賈尼尼盯著他,林育華說:「有一件事,你
或許能幫我。」
賈尼尼開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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