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界
第四章 北京,你早
林育華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八點鐘,他看見自己和衣睡了一夜覺得驚奇。
印象中昨天並沒有什麼讓人疲勞過度的事,怎麼就睡成這副尊容?晃晃腦袋,依舊
很沉重,就到衛生間用冷水沖了一陣,這才感到振作了一些。林有華坐在床頭四下
裡打量,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但他仍舊覺得昨晚的沉重實在反常。
林育華跳起身,他先從衛生間看起,浴缸的下水孔摸索了一遍,又在通風口的
線網間看了一遍,然後翻看抽水馬桶。他在衛生間裡想了想,然後伸手進水箱裡摸
了摸,取出一個鈕扣大小的東西。林育華笑了笑把它重新放回去,出了衛生間又去
察看衣廚、冰箱,在冰箱後面的電機底下,他找到了同樣的東西,還是放回原處。
林育華拿起電話看了看,歪著腦袋冷笑一下,把電話放回去。林育華已經知道
昨天晚上可能發生了什麼事,自己的昏睡已經有了答案。
在幾年的特殊訓練中,林育華掌握了一整套現代化竊聽裝置的知識,現在林育
華打定主意讓那些東西執行它們的任務,林育華不會愚蠢到在自己的房間裡做什麼
違法的事。
「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對這種徒勞無益的監聽感到乏味。林育華惡作劇般地
喊了一聲:」啊——「
林育華知道皮箱和公文包裡的東西肯定已經被拍過照了那裡面沒有什麼讓人感
興趣的東西。林育華的輕鬆恰恰來源於自己受到監視,在一定程度上講,林育華獲
得了意外的保護,誰再想找他的麻煩,肯定會在監視者那裡受到注意。林育華確信
北非銀幣假鈔的持有者不會不識破跟蹤,這些人肯定不願意和中國警方打交道。稍
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在中國,特種警察的權力是外國同行不能相比的。
林育華從自己的半導體收音機裡取下一個晶體管樣的小裝置,他將裝置和水箱
中的竊聽器粘到一起,然後把立體聲耳機戴好,接頭按在竊聽器上,他笑嘻嘻地聽
見了耳機裡面的聲音:「他現在進了衛生間,正在沖水。」
林育華試完反竊聽裝置,把它原樣裝回收音機。他為自己遇見這樣的對手感到
一絲慶倖,也為對手如此迅速注意到自己而提醒自己謹慎行事。
「在這種情況下,談情說愛是最該做的事。」林育華想到了謝小蕾,林育華再
一次笑了。
午飯之前,林育華又去了一回辦事處,王總經理去參加一個中午飯局,女秘書
不知為什麼沒有同行,她正翹著一條腿靠在沙發上和劉主任聊天。
林育華走進辦公室時,劉主任從辦公桌後站起來表示歡迎,女秘書依然悠著一
條腿斜靠沙發,她也斜著塗了睫毛膏的眼睛和林育華打招呼:「嗨哎——」美國式
的招呼。
林育華說:「您好。」然後坐在辦公桌前,他從心理上有點反感女秘書的做派。
劉主任苦笑著對林育華眨了眨眼,說:「林先生,您來得正是時候。王總吩咐我征
求一下您的意見,看看我們第一筆交易的合同什麼時候簽?」
林育華說:「合同此前已經寄了一份給貴公司,如果沒有什麼分歧,隨時可以
簽訂。」
劉主任說:「這樣最好了。咱們時間第一。」然後問林育華:「休息得還好嗎?」
他盯著林育華的眼睛。
「別提了,一覺睡了十幾個小時。」林育華說,「從來沒有這麼貪睡,不好意
思。」
「不奇怪,萬里迢迢奔波,如今一放鬆難免的。」
「林先生怕是累著了吧?」女秘書突然嗲聲嗲氣地插言,她說完還格格格笑了
起來。
林育華明白女秘書的潛臺詞,他不欣賞這種庸俗的玩笑,但還是說:「還沒有
機會呢。」
女秘書笑得越發厲害了,她有兩隻很飽滿的乳房,在笑聲裡上下拱動。「王總
應付她也算不容易。」林育華想。「這是一個非常放蕩的女人。」他站起身對劉主
任說:「下午我有個約會,明天上午簽吧。」
「九點半鐘?」劉主任問。林育華打了一個響指。
女秘書問:「林先生約什麼人啊?妙齡女郎吧?」
「小玉,不好問私事。」劉主任溫和地阻止。
林育華說:「沒關係,是妙齡女郎。」
女秘書瞪了劉主任一眼,對林育華拋一個飛眼,「中國可是有法律的喲,小心
別犯了規喲。」
「多謝關照,我也是中國人。」林育華笑笑。
謝小蕾穿一身乳白色羊毛織連衣裙,肩上直背一隻黑帶小皮包。小蕾身高大約
超過170釐米,苗條的身材裹上乳白色連衣裙馬上就顯得豐腴性感,看上去小蕾
像一個新婚的少婦。小蕾肯定有意把自己打扮成這個樣子;可以使兩個人年齡上的
差距減小甚至消失掉。小蕾在林育華眼裡真正是個成熟的女人了。
「有兩個方案,」林育華說,「乘旅遊公司的中巴,或者自己租車。聽你的指
揮。」小蕾說:「我這一次不給你省錢。」
林育華說:「還希望你手下留情。」汽車經過蘆溝橋的時候,小蕾說;「你想
接受一點愛國主義教育嗎?」
「日本人從這裡發動了向華北的進攻,中日戰爭由滿洲推進到華北。第二次世
界大戰爆發之前的遠東預演從這裡拉開帷幕,中國的全面抗戰由此開始。『七·七』
事變,」林育華說,「我祖父就是在『七·七』事變之後去的香港,然後又去了南
洋,也就是新加坡、馬來西亞一帶。」
小蕾誇張地歎口氣,「接受教育的應該是我。」
「不必客氣,前面還有周口店。」
「聽你講周口店啦。」小蕾快快地說。
「周口店有龍寶峪、猿人洞,它和仰韶文化、元謀文化齊名中外,問題是不久
前在我的故鄉遼西又發掘了淩源縣牛河梁的紅山文化遺址,它表明五千五百年以前,
我們的祖先就在這裡創造了文明。世界考古界評價紅山文化是中華民族文明的曙光。」
林育華故意不看謝小蕾。「講得不好,清雅正。」他看著車外說。
謝小蕾一言不發也不看林育華,她的胸脯一起一伏,林育華努力讓自己目不斜
視。
「停車!」謝小青叫了一聲。
司機急踩煞車,半轉頭問:「有什麼指示?您。」
「我要下車!」謝小曹說著就打開車門。
林育華一把握住小曹的胳膊,「晦S現在下車是看什麼?」他感受到了小曹肌
膚的彈性和涼爽。
小蕾並沒有用力掙脫,她嘟著嘴說:「你什麼都知道,還要我幹什麼?我一個
人回去。」
林育華笑了,他攬住小蕾的肩膀把她攏向自己,伸手關上車門,「司機,開車。」
汽車又輕快地在柏油路上向西南行駛,司機背著兩個人笑了笑。這種事見得多了。
他裝一盤歌帶,汽車裡唱「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
林育華很有分寸地把小蕾拉回座位之後就鬆開了手臂,「這可是違約行為,要
罰款的。」
「罰好了。」小蕾的臉突然紅了,林育華覺得少女的面龐像雨後的花瓣一樣嬌
翠欲滴。
「男人在漂亮女人面前總要賣弄一番,我也不例外。」林育華說,「東北畢竟
屬我的故鄉,我格外關注它一點也不奇怪是不是?」林育華和小蕾挨得很近。
小蕾調皮地一笑,「導遊的工資還發不發?」
「不準備發了,你有擅離職守嫌疑。」
小蕾嘟起嘴噗了一聲:「臭資產階級都這樣子。」兩人相視一笑,小蕾的眼睛
低下去。
六渡、七渡、八渡、九渡、十渡。放走了出租車,兩人徒步沿拒馬河溯流而上。
「十渡,山水秀麗,猶如潑墨山水畫廊,是北京十六大景觀之一。」小蕾故意
背書一樣介紹。
「我已經覺得牙齒有問題了,」林育華挪榆。謝小蕾眨了眨眼睛,突然伸手脫
下林育華的一隻皮鞋,林育華坐在石頭上沒有防備,險些滑進河裡。小蕾把鞋子一
揚手丟進拒馬河,鞋子翻了兩下,順水流緩緩飄走。「我不要工資了。」小蕾說。
林育華看著鞋子飄了一段距離沉下去,他從透明的水裡看見了那只皮鞋。林育華想
了想開始脫衣服,他只穿一條三角褲了。
小蕾睜著又黑又大的眼睛看著林育華,林育華的身材勻稱適中,皮膚很光滑,
肌肉很結實,他絲毫沒有發福的跡象。小蕾看得有些呆了。
林育華並沒有看謝小蕾,他對自己的身體充滿信心。林育華在河邊蹲下,撩水
灑上胸膛,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小蕾!你要害死我!」水實在太涼了,北京郊
區的十月已經迫使許多人穿上毛衣毛褲,小蕾沒有想到自己的惡作劇會導致這樣的
結果,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沒有鞋子肯定是不行的,但水這麼涼誰受得了呢?小
蕾有點恨自己太忘形了。
「別,別下去。」小蕾結結巴巴說。
林育華背對謝小蕾,他在心裡笑了笑,這一點涼根本算不上什麼,如果小蕾知
道自己曾經在中科迪勒拉山脈4000米的雪峰上度過了一個星期,小蕾肯定認為
那是一個謊言。那一次,只能是林育華很普通的一回和死神打招呼。林育華向前一
躍。水花濺起聲中他聽見了小蕾的驚呼。林育華游灑地遊到皮鞋沉沒處,然後潛入
河水中。拒馬河水在十渡這一流域清澈見底,林有華能看見河底遊動的小魚。林育
華拿住鞋子浮出水面,他對小蕾揚了揚滴水的皮鞋。
「快上來!快上來!」小蕾帶著哭腔喊林育華,她雙臂緊攏在胸前,仿佛在替
林育華抵抗寒冷。
林育華不慌不忙遊到岸邊,他水淋淋走進深秋的涼風裡。臉上有一種平淡的微
笑。小蕾用自己的手帕替林育華擦揩頭髮,「手帕太小了,不管用。」林育華笑著
說。
小蕾看看濕透的手帕,突然哭了。林育華不知該怎樣安慰這個調皮的小姐,他
伸手拍拍小蕾的後腦勺。小蕾抽泣了幾聲,然後抱住了林育華的身體。
「衣服,你的衣服會濕的。」
「我不管……」小蕾更緊地抱住林育華,她的體溫迅速傳遍林育華,林育華不
由自主地將小蕾緊緊抱進懷裡。他聽見小蕾輕輕呻吟了一聲,把面孔伏在林育華的
肩頭,她還在抽泣著。
林育華把臉貼在謝小蕾濕熱的臉上,然後去尋找姑娘的嘴唇。小蕾閉上眼睛,
她的雙唇微微開啟,鼻翼嗡合,兩人先是碰了碰嘴唇,馬上就緊緊地物在一起。林
育華能感受出小蕾的身體在他的擁抱裡軟軟地依偎著隨時都會癱倒,林育華的手在
小蕾的肩頭和後背輕輕撫摸,小蕾的身體隨林育華手指的遊走一次次顫慄;小蕾的
雙臂收得很緊,身體仿佛擠壓得就要斷裂,他們長時間接吻,直到小蕾無法承受,
她躲開林育華把臉伏在林育華肩上喘息。
「小蕾,」林育華低聲叫,小蕾含糊地答應但一動不動。「小營,我得穿上衣
服了,」林育華說。
小蕾從沉迷中驚醒過來,她鬆開環繞林育華的雙手,看不也不敢看赤膊的男人,
轉過身背對林育華,她坐在一塊平坦的石板上,瞼埋藏在手掌裡面。
林育華身上的水已經幹了,他擰乾短褲然後迅速穿好衣服,濕鞋子滋滋響著走
到小營面前蹲下。
謝小蕾還捂著面孔,林育華伸手去拿小蕾的手,小營的手握在林育華的掌中,
小營低著頭不說話。
「小蕾,咱們該繼續了。」林育華用輕鬆的口吻講話,他知道這個時侯不能講
剛才的事。
小蕾答應了一聲站起身,默默地走在前面。林育華滋滋地走在小蕾身後,他決
定不講什麼。
在一道五六米高的小瀑布下邊,小蕾停住腳步轉身向林育華。「我是不是……
有些……」她的黑眼睛裡充滿了惶恐和期待,幾乎又要哭出來。林育華和小蕾相對
而立,他們差不多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林育華沒有回答,他只是輕輕拉住小蕾的
手臂,然後將姑娘擁進懷裡。
「小蕾……」林育華很吃力地喚了一聲,然後兩手捧起小蕾的臉,輕輕地吻了
吻小蕾閃動的睫毛。
小蕾推拒了一下,但馬上攬住了林育華的腰。
「去你家做客,是我來中國唯一做對的事。」林育華說,他正視看小蕾黑亮的
眼睛。
謝小蕾想說什麼,張了張口沒有說。她這一回主動吻了林育華的雙唇,然後歇
在林育華肩頭。
林育華覺得自己在這種時刻並沒有設想的那種欲望產生,相反,懷中顫慄不止
的謝小蕾讓林育華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受,許多年來從未萌生過的溫情在1988
年IO月末的這個傍晚從林有華的心底冉冉升起,林育華在這個傍晚被自己的溫情
驚呆了。
「已經沒有汽車了。」小蕾哺哺道。
「沒有了。」林育華說,依然輕擁著小蕾豐滿的身體,他就想這樣無邊無盡地
站立下去。
「我們怎麼才能回去呢?」小蕾伏在林育華肩頭,她的詢問似乎並不需要回答,
她軟綿綿的。
林育華讓自己清醒過來,他看了看天空,夕陽已經被不高的山巒遮住,紫紅色
晚霞倒映進河水,河水燦爛地駛向東方,拒馬河北岸的樹林間有炊煙直線升向天空,
四周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在附近的村子裡找一個住處,怎麼樣?」
小蕾想了想,高興起來,「最好了,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住過鄉下,這一回算
是十渡遇險記。」
「怎麼說是遇險記?你遇什麼險了?」
小蕾報了推林育華的胸口:「遇著你還不危險?」
兩個人拉著手來到十渡村,在一家私人小旅店前停下來。小蕾說:「聽爸爸說,
私入旅店不能住。」
林育華問:「為什麼不能住?」
「敲竹槓,訛詐錢財,什麼事都幹。」
「那你說怎麼辦才好。」
小蕾轉著眼珠想了想,說:「咱們不如沿著鐵道一直向東走過去,累得狠了,
就地宿營,反正是走一步離北京近7O公分,行不行?」「行!有什麼不行?只是
你走得動嗎?」
「走著瞧嘛。我可是中跑運動員呢。」
林育華和謝小蕾手挽著手沿鐵路線回北京。事實上要走回北京他們想都沒想過,
他們只是想就兩個人度過這個浪漫的夜晚,誰都不能想像各自睡在隔壁的床上孤獨
地等待天明。兩個人的心情和深秋的夜晚一樣涼爽。
林育華很少說話,他只是小心照顧謝小蕾。小蕾時不時跳上鋼軌做平衡木行走,
偶爾誇張地驚叫。林育華看著小蕾,牽著少女柔若無骨的手指,他不想對姑娘敘述
自己偽造的歷史,他只是聽謝小蕾喋喋不休地講她自己的故事。林育華聽得十分專
注,仿佛小蕾那些平淡無奇的童年往事和克裡斯蒂的小說一樣引人入勝。
偶爾有火車迎頭駛來或從身後掠過,他們就躲在路基下的草地上。謝小蕾還會
對著客車的車窗大聲叫喊什麼,然後自己高興得手舞足蹈。這期間,謝小蕾在林育
華面前再不拘束,她時不時抱住林育華的胳膊要賴,「走不動了。你背我走。」當
林有華真的蹲下去,小蕾已經悄悄繞到一邊,雙手拄著膝蓋觀察林育華無可奈何的
神態。「我真是碰到鬼了。」林育華說。
走到三合莊時,謝小蕾真的走不動了,她坐在地上不起來。林育華脫掉小蕾的
鞋和襪子,姑娘白嫩的腳下已經起了幾個水泡。小蕾趴在林育華的肩頭哼哼嘰嘰,
搞得林育華既心疼又好笑。
林育華走進村頭的一幢磚房前敲門,一個小夥子很不高興地出來問有什麼事。
林育華講清事由,取出500元人民幣,小夥子睜大眼睛看看兩個人,一聲不響套
上了一輛毛驢車。小蕾高興地跳了起來,又哎喲一聲蹲下。林育華把小蕾抱上驢車,
一路上小蕾就靠進林育華懷裡。開始時還嘰嘰噥噥說話,後來就偎著林育華睡了。
林育華沒有絲毫睡意,他希望自己能想一點什麼,但他什麼都不能想。在這一
天的黎明之前,林育華一直凝視著懷裡的謝小蕾,偶爾親吻一下姑娘顫微微的睫毛。
林育華在驢車的咯咯聲中看見了北京城郊永定河上的蘆溝橋還有護欄上石雕獅子的
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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