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申 > 熱河大兵 | 上頁 下頁


  那是誇張,要真是一千層,就不是鞋底是桌子腿啦。標準鞋底是七層袼褙,再多,鞋底就不打彎啦,人的腳受不了。兩個廠共有三十多位婦女,都是我們二道牌樓街道的家庭婦女。也沒有什麼正式工臨時工之說,誰幹活誰掙錢,糊得多掙錢多,糊得少掙的少。那時我父親在世,家境尚好,大姑夫也能咕搗些錢回來,所以,我母親和我大姑誰都不出去幹活。區裡和街道幹部動員好幾回都沒用。我大姑說那兩個破廠的廠房就是文廟大殿,那是她戒煙的地方,一看那房子她就頭暈。而且,糊那些東西掙錢也太少,抹糊一天,最多也就掙三千塊(合新幣三角)。

  老吳一接手,就面臨人手不夠完不成任務的問題。那時,國民經濟正處在恢復期,各種物資需求量很大。火柴和鞋是日用消費品,誰都得用,而火柴盒和鞋袼褙又不是國營大廠子生產的,全靠婦女手工幹,所以,上面的任務就接二連三的往區裡下。黃小林接到任務後只能往老吳頭上壓,老吳到居民家動員,才進我家大院,就讓我大姑給窩回去了。我家住文廟的後山上,一個大院前後好幾排房子(後來隔成一個個小院)。正是五月春風得意天,院裡一株海棠花開得甚好。

  我大姑和我表姐坐在小院上嘮閑嗑,就說起調動工作和搞對象的事。這時老吳穿著黃軍裝風紀扣系得嚴嚴地進來了。老吳一眼看見李姍,暗想可找著正頭香主了,敢情名花出自這裡。這麼一走神,就不知說啥好。我大姑問你找誰呀。老吳習慣地打了個立正,說:「報告,大兵吳志明前來給你做思想工作。大好時光,呆家裡看花,不好!國家生產缺人手,你們閑著也是閑著,跟俺去抹糨子吧,還能掙錢,咋樣?」

  我的媽呀,有這麼做思想工作的嗎?我大姑和表姐哪見過這個呀,噗哧一下全樂了。大姑打量打量老吳說:「你到挺實在的,家是哪的?」老吳挺著胸脯道:「家住山東登州府,青涼山下吳家村。」大姑問:「家裡幾口人呀?」老吳說:「千里地裡一根苗,上無老來下無小,吃百家飯長大,不知誰是爹和媽。」大姑皺著眉頭問:「那你是啥幹部?」老吳瞅瞅李姍說:「打隆化時扛的槍,董存瑞就在我身旁,一年前時渡了江,三八線上受的傷,沒有傷著筋和骨,光光榮榮回後方。」

  別看老吳沒啥文化,可他會說順口溜,而且是在女人面前說得最溜,比他一句一句說話順當多了。這本事從哪練的呢?說來慚愧,抗日以後國民黨新整編的部隊裡都有文工隊,老吳聞到招兵站裡有燉肉香味,稀裡糊塗進去吃,吃完就發軍裝,人家看他太小,還是個孩子,就把他擱文工隊裡打雜,其間學過一段數來寶,再往後才去了汽車連。他跟組織講是四八年被抓的兵,其實是四六年初。

  那年山東大旱,把他給餓跑了,忘了是在什麼地方吃了那頓肉當的兵。要說那時國軍的伙食不錯,老吳的個頭兒就在那裡長起來的,但國軍老打敗仗,敗得老吳他們編順口溜,說:國軍不是好東西,腰裡別著個硬東西,打了敗仗就上炕,掏出東西咚咚嗆……文革時老吳上臺說快板書,說得特棒,差點漏了馬腳,他愣說是在東北養傷時閑著沒事學的,好不容易才蒙混過去。

  往下的事就怪我大姑了。那時我大姑夫要把家搬北京去。他的一個朋友在琉璃廠開了個古董店,需要人手。我大姑夫不願意帶李姍去,因為李姍不是他親生的。我大姑就這麼一個閨女,當然捨不得,可有老頭子,總不能跟閨女過,她就想早點給李姍找個對象,她走了心裡也踏實,找人口多的,大伯子小姑子的怕李姍受氣;找人口少的,怕將來伺候倆老人,讓李姍受苦。加上這院裡還有房子呢,不能扔啦白搭了,想來想去,最合適的是找個倒插門的。

  那時貧苦人家很多,找倒插門的不難,問題是那樣的漢子李姍也不同意呀,搞對象也不是發善心救窮人。大姑正心裡發愁啥時才能找個有頭有臉的女婿,響晴的天進來這麼一位吳大兵,大姑亂麻般的心就有了點樂趣,大姑逗老吳,說:「你要想讓我去幹活也不難,你得把我閨女辦到城裡來。」老吳眼睛發亮道:「這沒啥難的,俺看文廟小學就挺好,你們娘倆天天還能見面。」

  文廟小學是當時熱河城裡最好的小學,袼褙廠和火柴盒廠就在學校校園內。那校長姓白,是個老學究,看不慣穿戴時髦的年輕女教師,所以,包括黃小林在內,好幾個求他調女教師的,他就咬緊牙不點頭,老吳不知道這細底,他覺得機會來了。他眼睛不離李姍身上臉上,李姍此時正值青春年華,花季雨季,嬌嫩無比。女孩子也有毛病,知道自己有幾分姿色,你收斂著點也就罷了,不,反倒在男人面上羞羞一笑,於是嫵媚又添,奪人心魄,老吳行伍出身,大兵品格,有話肚子裡擱不下,眼珠往圓了一睜說:「俺若辦成此事,俺也有個要求……」

  「啥要求?」

  「俺在這之前四海為家,如今想在這熱河城紮下根,求您老給俺找個媳婦,成家立業,俺保證好生待她和她父母。」

  「你想要啥條件的?」

  「俺看著,你家俺妹子這條件就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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