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申 > 窮縣 | 上頁 下頁


  鄭德海深知在職位問題上不能涉入過深。在這些事上,要想根本不介入,對鄭德海來說也不大可能,一是人家要找你二來鄭德海也不能當傻小二,稀裡糊塗地蒙在鼓裡轉。可是凡事要想著弄不得了咋個退步,若是讓人家當了大旗去打,得了好處是旁人的,弄出漏子卻成了自己的,那就是傻小二他爹傻老冒了。想到這鄭德海靜下心氣,說:「二位說的這個事嘛,當然也是明擺的。可這個事情,只能是米書記拿大主意,還得上級定。當然上級會聽意見的。至於我嘛,老啦,快過口的人啦,無論是位子上和意見上都是無足輕重了。」這話就來了個四平八穩,顯出老道來。任部長說,「鄭縣長您可不能往後退呀,您一退咱青遠就沒人說話了。」

  苗滿田沒跟著說,坐在一邊抽著煙琢磨啥。鄭德海看不好退身,便叫徐淑敏做飯,苗滿田站起身說不用啦,改日準備了茅臺再來。鄭德海說你還叫不短我,就要去拿茅臺,苗說不行,現在茅臺都是假的,回去我弄瓶真的來。然後,倆人就告辭了。鄭德海轉回來見廚房裡沒啥動響,便問:「老徐,住院這些天口饞,弄點下酒的菜。」徐淑敏說:「下酒菜有的是。大夫不是不讓喝酒嗎!」鄭德海說:「操,都聽大夫的,就甭活了。」喝了幾盅酒,一高興把小四的事也忘了。

  傅縣長傅桂英回來了。回來就坐在辦公室關上門愣了一陣。這屋裡的東西擺放得十分整齊,只是有些塵土,特別是玻璃板上有薄薄的一層,但下面壓著的照片仍然很清楚。那些照片幾乎清一色的全是她任副縣長及縣長以來的,有開會的合影,有與省、地領導的合影,還有一張與中央領導同志的合影。傅桂英的臉型是滿族老祖宗留下來的,是長瓜臉,說得形象一點就是慈禧太后那種臉型,清代皇族大多是那樣。那種臉型本應是很俏的,當然得有合適的鼻子眼睛配著,傅桂英的牌面一般吧,於是在照相時若挺嚴肅地閉著嘴,用出來臉就顯得長,老鄉講話就是驢臉半掛的。傅桂英原先就覺得這是沒辦法的事,後來聽人說你一笑就好看,她試試果然不一樣,臉蛋上的肉往上使勁,耷拉的眼角也就揚上去了。這些照片有多一半是她笑著照的。

  而且那時她也笑得起來,女縣長鳳毛麟角,儘管自己是在眾多因素下坐到這位子上的,其中就含少數民族這一點,儘管當上縣長時也難為過一段時間,但後來她就體會到還是當一把手(在縣政府她是一把手)好。一把手可以支配自己,當副手得跟著正手轉。幹一番事業需要當一把手自不必說,一把手的其他方面所得到的照顧,也比旁人強。傅桂英新搬進三室一廳的樓房,煤氣有人給灌,冬天有暖氣,夏天能淋浴。這都是傅桂英所說的組織照顧範疇之內的。

  旁的事比如收點啥用,傅桂英是堅決反對的,但開會發個兜子本筆,有的還有不粘鍋西服領帶啥的,有一陣還發賀金,就是印得挺漂亮的存錢摺子,錢雖不多,傅桂英不大敢收,至於家裡的大米啦,油出,臘月裡的牛羊肉啦,更不用說了。傅桂英後來就想豁出把子力氣把工作做得出色些,也不辜負了大家的厚望,可沒承想一個大項目沒搞成,還讓人騙了那些錢,上上下下輿論就逼得她沒法幹了,她也就只好走縣裡領導幹部幾十年裡不斷在走的路——三十六計,走為上,去地區也就是市里尋她一個安身之處吧。但出去跑了這幾天,心裡也就明白了那句老話:落配的鳳凰不如雞呀!甭說少數民族、你是外國人都不行了。

  鄭德海來看傅桂英。他是猶豫了一天多才來看傅桂英。這當中有這麼一個過景:鄭德海不放心,又找小徐局長想問張大炮的事是否落到實處,小徐局長來了,鄭德海忽地就想起小徐在醫院說的那個案子的事。因為他知道這個案子結果好壞關係到傅桂英的去留。而管政法的苗滿田對此又十分敏感,說多說少弄不好會把自己裝進去,所以在醫院時他沒讓小徐往下說。現在,他又想聽個所以然,因為苗滿田是躍躍欲試去坐縣長的位子了,而鄭德海又不可能立即上人大政協的,如果是那樣鄭德海就得給苗滿田拉二年套。

  拉套沒關係,都是工作,問題是給傅桂英拉套就好比騾馬駕轅,拉梢子的好左右,騾馬勁頭差點只要不坐坡,前後還能拉到一塊去。苗滿田是有老主意的,不可能由鄭德海做主多了,倆叫驢拴一個槽頭,沒有不亂踢咕的。鄭德海現在問小徐了,小徐反倒不往下細說了,含含糊糊就說沒大希望了,鄭德海一下就明白了:小徐跟苗滿田彙報了,苗准說了什麼。鄭德海心裡便有點來氣,又不便發火,只說苗書記回來了,張大炮的事由他落實去吧。回過頭來他想該去看看傅桂英,雖然人家說要走,大家也都知道了,畢竟沒下文,還是政府的一把手。

  傅桂英的辦公室已經變得不整齊了。桌上堆著書和文件,抽屜裡的東西也翻出來,還有兩個收舊報紙的在稱秤。傅桂英的頭髮有些散亂,臉上汗漬漬的,還有一道子黑,眼圈有點發青,肯定是沒睡好覺。鄭德海進來後,傅桂英趕緊把沙發上的東西挪開,讓鄭德海坐下。傅桂英還算鎮靜,笑笑說:「弄利索了,想去看您。」鄭德海忙說:「你忙啥,不是還沒下文嗎。」傅桂英說:「先收拾出來,文到了就騰出來。」鄭德海心裡酸溜溜的,說:「這事……」他瞅瞅那倆收舊報紙的,一個男的一個女的,看樣子是兩口子,正在那翻出被剪出窟窿的舊報紙,說:「這不行,這都剪破了,這不行……」傅桂英說:「不行就算啦。」那女的說:「你把這些破的挑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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