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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趙德順眼前一黑,好半天緩過來問:「咋著。又打大塊地的主意?先前,你們不是打過嗎?咋又來啦?趕上日本鬼子掃蕩啦,一遍又一遍的,還讓人活嗎!」

  金聚海笑道:「哎喲,大叔呀,這怎麼能和鬼子掃蕩相提並論呀。鬼子搞的是三光政策,咱們是給大家鋪致富路,兩下有天壤之別呀。您老好好想想。」

  趙國強說:「爹,您好好想想,別亂上綱上線。」

  趙德順說:「不一樣就不一樣吧。可我總覺得哪兒有點像……對啦,你們總惦著人家口袋裡的東西,這有點像……嗐,說差啦說差啦……家權呀,這土地可是我們莊稼人的命根子,咱們這山這水你清楚,自打老輩子傳下來,就這點地,水沖人占,年年減少,往後想再增加一分,也沒處去增了。現有這點地,就跟大家心上的肉一樣,割一點都流血呀,難道,你們就不心痛!」

  孫家權說:「我們也是從農村長大的,咋不知道心疼呀。可眼下的現實是,要把經濟搞上去,光靠種地還是不行的,還得有工業。您看全國各地,搞了多少開發區,占了多少地。只要有效益,能補回來,那地就沒白占。」

  金聚海說:「是啊,就說三將村吧,要是不建果茶廠,也不能富得這麼快。咱們這是山區,就得有超常規的發展路子……」

  趙德順問:「啥叫超長龜?」

  金聚海說:「是超常規。就是跟常規不一樣?」

  趙德順問:「短的?短的是啥龜?小王八?」

  孫家權笑了說:「不是吃的王八。那個常規呀,就是平時咱規規矩矩的作法,超常規呢……」

  趙德順說:「噢,就是玩邪的唄!」

  屋裡屋外的人都樂了。玉秀進屋說爹趕上說相聲的,這包袱抖得還挺到位。玉玲說爹說的不錯,就是玩邪的。

  孫家權嘬嘬牙:「說玩邪的,就玩邪的。甭管歪的斜的,只要咱們掙到錢,就行。爹呀,您老支持我這一把吧,大塊地我是征定了。今年征,給您的補償多,來年未包到期,未見得還在您手裡,興許把錢就給了旁人。」

  金聚海說:「是啊,咱肥水不流外人田呀。」

  玉秀說:「爹,家權可是為了您好。」

  趙德順眯著眼問:「為我好?國強呀,你是個啥想法兒?」

  趙國強說:「您還看不出來嘛。我不好辦呀。從農業這一塊看,這土地是再也不能占一分啦。占了,不光群眾罵,子孫後代都得罵。不讓占,鎮里拉一個項目來,也不容易,縣裡每年都有指標,完不成,他們沒法交待。」

  金聚海說:「我看還是思想不解放,南邊發展得快,靠的是什麼,假冒產品,走私販黃,啥都敢幹……」

  孫家權忙拉他一把:「說過啦,說過啦……」

  趙德順瞪了金聚海一眼:「說得挺好呀。那陣子,我還聽有人說,種大煙富得快,說咱這地方特適合種大煙,滿洲國時就種大煙,還說啥在路邊開窯子,來往的車輛就全停下吃飯住宿。老金呀,你說那是個超……超啥規發展的法兒嗎?」

  金聚海弄不清老爺子啥意思,支吾著說:「要說……也是……個法兒……」

  趙德順把酒盅子往地下一摔,臉色大變罵道:「是你娘個腿法兒!滿洲國種大煙,富了幾家,老百姓恨不得都給餓死啦,大姑娘都窮得穿不上褲子!知道不?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呀!大煙禍害人,咋連這麼點事都分不清啦。開窯子,好人家女子誰願意幹那活!誰沒有閨女,誰願意讓自己閨女掉那火坑裡去!你們呀你們!你們這官是咋當的?咋越當越回陷了呢,連土老百姓都明白的道理,你們咋就不明白了?還覥臉說啥解放,說啥超他媽的……王八龜!鑽泥裡去啦?不願意到清水裡,就喜歡往濁水裡鑽,共產黨的天下,還不得毀在你們手裡呀!我他媽的不要錢,我不蓋樓,我說啥也不跟你們玩邪的,我怕我沒臉進墳地見我的老祖宗!」

  壞了事啦,趙德順下了炕穿鞋走了。誰也不敢攔,誰都知道攔不得,越攔他火越大,把你罵一頓,還得讓他走。還是趙國強沖窗外說您別走遠啦,飯菜在鍋裡熱著,轉一會兒就回來吃吧。

  大門咣噹一響,趙德順出了院子。屋裡玉玲笑得直不起腰來,好半天抹著眼淚說:「完啦,溜須沒溜到地方。給人家送錢,還挨頓罵。」

  孫家權埋怨金聚海:「咋說著說著說出種大煙開窯子來啦?你是咋說的?」

  金聚海說:「那是老爺子自己說的,不是我說的,我說的是南邊搞假冒偽劣、販黃走私……」

  趙國強說:「還是你這話勾起來的。我爹最不愛聽種大煙,一聽就急,好像我家祖上是誰抽大煙把家給敗夠嗆。」

  金聚海說:「這就難啦,我也不能把你們家歷史瞭解清楚再跟老爺子說話。」

  孫家權說:「不管咋說,共產黨到啥時也不會同意種大煙開窯子,思想再解放也解放不到那地方。還有個四項基本原則呢。老金呀,你往後也得學點,要不然,到關鍵時刻就走板。」

  金聚海歎口氣:「誰知道老爺子這麼革命。得,長一個大教訓。往下,您說吧,我聽著。」

  孫家權說:「我也不說啦,讓國強說吧,這事咋落實,反正我們已經定了。」

  趙國強心裡忽悠忽悠連著翻了幾個個。他琢磨要是跟爹學繼續跟鎮裡頂牛呢,肯定和鎮裡把關係弄緊張,到時候鎮裡想個啥法子把地愣給占了,你也沒脾氣。別看報紙上電視上有哪個農民為土地打官司贏了的事,可那都是當官的鬧得太離譜,對農民傷害太大,農民又瞎貓碰死耗子碰巧把官司打贏了。不信你坐車順著公路走,這二年縣裡鄉里搞開發占了多少地,荒了多少地,老百姓再心疼,又能咋著了。縣裡有權一次批三畝以下,政策允許,人家批十回就是三十畝,你能不讓人家占?你去攔?、扣你個阻礙人家正常施工的罪名,說抓你就抓你,說撤你就撤你,這老山溝子,天高皇帝遠,你不服不行……若是同意了呢,村民這一關也不好過,肯定會說你得了啥好處了,說你貪污錢了,受人家賄了,然後,就准有人挑頭兒跟你找彆扭。眼下又有村民直接選舉這一件事,有人已經放出風來,只要他當村主任,就一定給村民免去各種費用,連稅都不交。這明擺著是瞎話,可就有人信,想換個頭頭試一把。把土地拿出去,毫無疑問等於給現在的班子、特別是給趙國強自己捅個大洞,讓人家往裡扔石頭……

  玉秀端著飯碗邊吃邊說:「國強,你姐夫等著你的話呢,你咋不說呢?」

  玉玲緊咽下一口飯說:「你讓他說啥,他是老鼠進風箱,兩頭受氣。這不是難為他嗎!」

  玉秀說:「有啥了不起,現在是膽子越大,成績越大。受表揚的那些廠子,哪個不是吹牛扯謊。人家頭頭呢?甭管賠多少,廠長坐藍鳥。藍鳥也不知是啥高級車,比咱鎮的桑塔納准強。」

  金聚海說:「強多啦,藍鳥是進口車,比咱國產的要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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