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申 > 多彩的鄉村 | 上頁 下頁
一三二


  趙國強心裡犯疑惑,忙問:「啥事呀?這麼急。」

  孫家權說:「好事,你就等著吧。」

  從大塊地回來,趙德順的心情非常痛快。過年時跟大傢伙提蓋樓的事,一個個都不吭聲,稀裡糊塗就給抹糊過去了。趙德順當時也沒說啥,樂呵呵跟兒女們一起把年過了,但他心裡說,別以為我老啦糊塗啦;我明白,不就是誰也不願意出錢嗎。這可真是到了搞商品市場的年代了,一個個都變成商人了,對自己沒利的事都不出手,跟他爹都動心眼子。哼,老子我不求你,老子我自己幹!

  他要在大塊地建大棚。他又犯了倔勁,他覺得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沒有大塊地,而來年土地承包合同到期,若是你的承包地裡光溜溜啥都沒有,不正好讓人家重新調整嗎。我在地裡戳起東西,到時候也是個把柄,看你們哪個敢動。他把這想法兒跟幾個老頭子合計,萬成、萬友幾個特別贊成,萬友說你兒子當縣太爺,姑爺是鎮裡的頭,兒子是支書,簡直就是鐵打的江山,咱們合夥幹,誰也不敢動咱半根毫毛。

  建一個大棚少說也得一萬多塊,還不是用最高級的建築材料,內中設備也落後,要是用好材料,內部澆灌都自動化,就得兩三萬塊。可那麼貴也合算,收入高呀,幾茬鮮菜拉走,錢就回來了。趙德順種了一輩子大棒子了,七十多歲了,又搞起新玩藝了,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他們老哥幾個還研究了投資入股的方法,儘量地跟現在時髦的管理方法靠緊,還自己設了董事長和總經理副總經理,幾個人都是官。又從縣裡找了個技術員幫助設計,圖紙都有了,眼下已經到了籌資入股階段。趙德順老漢憋著這口氣,這回誰也不求,要自己幹出名堂,黃忠七十還上陣殺敵,我們不過鼓搗點菜啥的,還在棚子裡幹,吹不著曬不著的,那不是享著福就把錢掙了嘛。至於說搬搬扛扛的力氣活,更不用發愁,花錢雇小工就是啦,公路邊每天都有騎車子等著幹零活的小工,跟大棚的投資和收益相比,雇小工的錢算不了啥。

  趙德順進院後,發現院裡挺熱鬧的,玉秀玉玲都在堂屋燒火做飯,東屋好像還有人說話。玉玲抬頭喊了聲爹,又問咋才回來。趙德順看看玉秀,想想說:「前幾天你不是才回來嗎,咋又回來?下崗啦?」

  玉秀格格笑:「瞧咱爹還真關心國家大事,一張嘴就問下崗了沒有?對,快下崗啦,鄉鎮信用社都存不上錢來,要關門呢,我多餘調那去。」玉秀這幾年走背字,從供銷社調鎮木材廠,從木材廠調鎮辦公室,又從辦公室調信用社,調來調去也沒趕上個好地方,都趕上人家不行的時候。

  趙德順說:「你這回還要往哪調呀?得沉得住氣,說不定啥時候就能緩回來,別總這山望著那山高的。」

  玉秀說:「這回行啦,這回跟您老一起幹啦,咱可抓住金蛤模啦。」

  趙德順一愣:「跟我種大棚?」

  這時從東屋出來孫家權和金聚海,一個叫爹一個叫大叔,把老爺子請進屋,國強在屋裡,低個頭坐在炕沿邊抽煙。

  「啥時來的?」趙德順問。

  「才到一小會兒。」孫家權說。

  「有事啦?要是公家的事,你們商量吧,我不聽。」趙德順說。

  金聚海忙說:「這裡面,又有公,又有私,多元化。」

  趙德順不解:「啥圓的方的?做木匠活?」

  「爹,您坐下慢慢聽,這事挺複雜呢。」趙國強說。

  「要不,咱邊吃邊說,我早上沒吃飯,昨晚上光喝酒,也沒吃飯,好像昨天中午也沒吃。」孫家權想想說。

  「沒錯,咱們好幾天沒吃飯啦。撈點小米飯,咱好好吃一頓。」金聚海說。

  趙德順拽下繩上的毛巾,擦了擦眼說:「光喝酒吃肉也中啊,旁人想這麼個吃法還沒有那個條件呢。」

  孫家權說:「有有,絕對有。這回把這個項目搞成,您就是天天喝酒,頓頓吃肉,也不成問題。」

  金聚海說:「只怕到時候您老吃不動,嫌太油膩,想吃清淡的了。」

  趙德順說:「瞧你倆說的,還一下子當了皇上了呢,啥好事,快說給我聽聽,別跟我斗門子啦。」

  玉秀把炕桌搬上來,又端上幾個熱菜,有燒雞香腸,還有煮花生米和拌豆腐。趙德順一看便認出豆腐是自家的,旁的都是新買的,就說:「到家來還買這些菜幹啥。」

  孫家權說:「從縣裡捎來的,味道好,您老嘗嘗。」

  趙德順看國強這半天沒吭聲,就問:「咋著,又遇到啥難事,這麼發愁。還是先吃飯吧,吃了飯再想。」

  趙國強說:「就怕您聽了也吃不下飯去。」

  孫家權笑道:「爹才不像你那麼保守,爹思想解放。喝酒,喝酒。」他先端起酒盅。大家便喝起來。作為一個鎮的書記,孫家權此刻的心又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謀劃了許多日子的事終於有了成果,縣制革廠同意把新廠址建到三將來,投資高達上千萬,不光蓋廠房,還要蓋家屬樓,換句話說,就是把這個廠整個搬這來。三將鎮由此就增添了一個財稅大戶,實力肯定會大大向前邁一步。再有呢,鎮裡將從兩個方面再受益,一是鎮裡將以土地入股,享受制革廠的紅利;二是征地與賣地之間有差價,再賣給其他個體戶一部分地可以掙一大筆錢,把鎮的家屬樓蓋上,把辦公樓的三層接上。還有一個不可跟外人講的效益,就是已經有包工頭找來,希望承包所有的基建,包工頭遞過一個信封,裡面就裝了一萬元。孫家權猶豫了一陣收下了,但他跟包工頭講,我會盡力的,如果不成,你這錢原數奉還。當然,如果成了,你無論如何得給我作臉,把工程質量呀時間呀都確保了。包工頭說您就放心吧,我一貫是憑實力闖建築市場的,從來不靠送禮呀請客呀那些手段。這信封跟工程一點關係沒有,聽說你孩子上大學,學習成績好,我願意贊助他,希望他成為棟樑材,你就是不當書記,我也要給。好傢伙,這小嘴叭叭說得這叫一個溜,說得孫家權心裡跟三伏天喝涼啤酒似的,這叫痛快。他想這叫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包工頭的錢哪兒來的,還不是掙旁人的,他們太肥啦,該讓他們減減肥啦。公家的錢,咱堅決一分不動。工程只要保證質量,讓誰幹也是幹,我不收他的錢,也白讓他拿走,我是又完成了公家的工作,個人又得好處,何樂而不為呢……但令他著急的緊張的,是三將村這頭,這頭關鍵是兩個人,一個趙國強,一個趙德順,先前提過占地,一提他們都不贊成,這回要是過不了他們這兩個人的關,前面一切努力就全泡湯了。來之前孫家權和金聚海核計了好一陣子,認定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必須得給人家比較多的好處才行,不能光靠行政命令會壓。所以,他答應趙國強把鎮裡在制革廠的股份一半給村裡,這樣,確保三將村每年起碼淨收入幾十萬元。對承包大塊地的老丈人呢,他也想好了一套說詞。

  酒過三巡,金聚海瞅瞅孫家權,孫家權點點頭,金聚海對趙德順說:「大叔呀,聽說您老想蓋樓,是不是啊……」

  「好事,誰不想呀。」

  「蓋樓嘛,在咱們這兒,起碼也得二十萬吧,這是個大數呀!大叔,為這數也發愁吧?」

  「不發愁。發愁也愁不出錢來,我自己想法掙,哼,我誰都不求。」

  「二十萬,要想一下子掙來,也真不容易。掙個七八年,錢夠了,您也老了。您還得以只爭朝夕的勁頭去努力呀,爭取來年就住上新樓。」

  「你以為那是氣吹的!我沒錢,拿啥蓋。你給錢?」

  孫家權把酒盅往桌上一撂說:「爹,讓您說著啦,我們這次就是給您送錢來啦。這錢要是擱到明年,就說不定送誰頭上,今年土地承包還沒到期,就是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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