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我們像野獸 | 上頁 下頁 | |
八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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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友斌端起酒杯,掃一眼大家說:今天我真的很高興,我自己也沒想到我能獲全國油畫金獎,來,喝酒。他率先把杯中的酒喝了,把杯子倒過來給我們看,意思是他全喝了。我們跟著他一飲而盡。幾杯酒一下肚,李國慶臉上就開始傻笑了,開始他不吭聲,一個人喝著悶酒。我們都是明眼人,都曉得他心情不好。這兩年馬宇、黃中林和楊廣起來了,都有車有房了,且身邊都有美女陪伴。劉友斌和伢鱉辦班也賺了些錢,一年賺個十幾萬不成問題。王軍活得在李國慶看來也很瀟灑,今天跟這個老闆談,明天跟那個美女聊天,這讓他心裡也暗暗嫉妒。坨坨在他看來也馬虎可以,工資變成了四千塊錢一月,沒買汽車,但買了輛日本出產的摩托車,一路冒煙地四處飆,也有女孩子向坨坨示愛了。而中央美院畢業的他呢,一天到晚在外面亂竄,企圖抓住一個又一個發財的機會,但似乎所有的機會都命中註定要與他擦肩而過,這讓他覺得自己的命真掃,比一把掃公共廁所的掃把還要掃。他靠老婆的那點工資過日子,抽煙抽最差的笑梅煙——那種煙他永遠不會拿出門,只是在家裡,他隻身坐在窗臺前眺望窗外的花壇時,才偷偷摸摸地抽一支。他自己都心寒不已。他惱怒自己啊,可是又沒辦法,因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越是有肉呷越是肉湯泡飯!他呢,反倒更加拮据了。派出所的那五千元罰款還是伢鱉硬著頭皮出的,而這筆錢他又不敢開口向音樂老師要。而最讓他感到冤枉的是,他的小弟弟還沒進入那女人的身體,還只是如只老鼠樣在那處地洞前試探,派出所的民警就闖了進來,於是他就得出五千元錢。這讓他覺得背氣。 李國慶瞟了眼楊廣和黃中林,他對劉友斌、伢鱉和王軍可以沒意見——儘管王軍還拖著他的幾萬塊錢設計費沒付。他對楊廣和黃中林最有意見。五年前,楊廣從天津回來,身無分文,是他推薦楊廣去西安他中央美院的同學何健那裡搞設計,讓他在西安瀟灑了半年。後來西安工程完了,楊廣又回來找他,仍然囊中如洗,他又厚著臉皮跑到美術出版社找何鼻子要連環畫畫,這是他一心要幫楊廣。自從馬宇從匈牙利回來,他就轉背不認人了,一心跟著馬宇跑。這傷了李國慶的心。李國慶的腦海裡一直儲藏著這股怨氣,一直忍著沒發。黃中林也不是個東西。早幾年他一敗塗地的樣子從天津滾回來,在長沙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是他李國慶接納了這個雜種,讓他和他一起畫連環畫,後來還特意跑到舊貨市場買了張床給這個雜種睡,他黃中林在他群藝館的房子裡那麼瞎胡鬧地亂搞他李國慶也沒趕他走,如今他賺了錢,有了車有了房,說話喉嚨變粗了,根本就不記得他走背時一副可憐相的借住在他那裡了。所以,李國慶覺得自己在一個個口袋鼓鼓囊囊的朋友面前,最有理由瞎吵。卵,他突然大聲吼叫,望一眼我們,臉上是那種少有的激憤,什麼卵金獎?那些評委曉得評卵畫?劉友斌鱉自己最清楚他畫的是什麼東西?亂搞的!亂搞的反而得金獎。 他把我們震住了。那一下大家都詫異地望著他。劉友斌居然臉紅了,張嘴望著李國慶。李國慶不理劉友斌,眼睛往上翻著,誰也不看。又說:這個金獎應該是老子得的。老子有很多想法,只是沒去畫。劉友斌感到李國慶太過分了,想發火,但忍了。李國慶繼續目中無人道:劉友斌鱉我不是說你,我太瞭解你了,你是搞一些連你自己都看不懂的東西你承認不?你那張卵畫拿出去參展時你自己根本就沒想過它會得到這麼高的評價,你承認不?劉友斌忙點頭說:我承認我承認。說完,他一笑。劉友斌的笑容是那種無可奈何的笑容,表示他能理解李國慶。李國慶又望一眼大家,他媽的,我要是把心事擺在畫畫上,我早就沖出來了。馬宇開口了,說國慶鱉你的毛病就是喜歡說大話。李國慶兩隻眼睛通紅地望著馬宇,我會讓你看到的。他說,臉上的肉都激動地顫抖起來,宇鱉,我對你的意見最大。他不等馬宇問又說:你太不夠朋友義氣了。馬宇是看不過去了才出面幫劉友斌的,沒想引火燒身了,就生氣道:你瘋了吧?李國慶瞪著他,我是瘋了,他說,我曉得你瞧我不起!你不就是賺了幾個臭錢不羅?你怕你蠻了不起?!馬宇的臉由紅轉白了,問他:你什麼意思?李國慶有一百個不順暢,當然要發洩,大聲說:你夠意思?W商場是老子的業務,你和中鱉、廣鱉為了幾個臭錢把朋友都甩了。這未必對得住朋友?馬宇不願意被他當眾揭短,拍了下桌子,火道:國慶鱉,你太過分了!李國慶拍得比馬宇還凶幾分,以致他身邊的酒杯和筷子都掉到了地上。他更加堅決地盯著馬宇,你以為我怕你?他說,臉上的表情激動得歪曲了。憑良心說你對得住我這個朋友?你以前在四川美院讀大二的時候,跑到北京看俄羅斯油畫作品展,來找我,在我寢室裡住,在我寢室裡呷,我嫌過你沒有?他指著馬宇的鼻子,馬宇鱉,男子漢要講義氣。馬宇陰沉著臉說:你莫是這樣指啊。李國慶說:要指,你是什麼卵朋友?馬宇把拳頭都擰緊了,盯著李國慶。李國慶說:你打我吧,我絕不還手。他激動地望著馬宇,不是我說你,還有你們……他掃一眼黃中林和楊廣,激動得哭了,嗚嗚嗚嗚,你們太太不夠朋友了。 一桌慶賀劉友斌的油畫獲金獎的酒宴,由於李國慶腦海裡的那一大把含毒的化學分子作怪而變得糟糕透了。李國慶哭了,伏在桌上嗚嗚嗚嗚,身體由於抽泣而顫動個不休。馬宇木了,楊廣也呆呆地坐在那裡,黃中林打開包,從包裡掏出一疊錢,那是一萬三千塊錢,是他經常備在身上打牌或付這樣那樣的款項的。他把一萬三千多元放到李國慶面前,說國慶鱉,我曉得你這段時間背,先拿去用。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李國慶把錢一拂,錢撒了一地。他哭道:中鱉,收起你的錢,我不要你可憐我嗚嗚嗚我不要你們的同情嗚嗚嗚嗚。大家面對這種場景場都有點尷尬,因為都沒處理過這樣的事情。黃中林勉為其難地一笑,起身把椅子抽開,彎下腰撿錢。劉友斌和伢鱉也分別彎下腰幫黃中林撿一張張百元鈔票。黃中林把撿到的錢握在手上,臉上的表情當然沒剛才那麼善良和友好了。他感情複雜地望著仍然哭泣的李國慶,說這錢你是真不要還是假不要?你真不要我就不勉強你。李國慶說:我不要,你拿走。黃中林說:那我就收起來了。李國慶尖聲說:不要不要不要……嗚嗚嗚嗚我不要,你幾年前走背時,在我群藝館的房子裡住,在我那裡吃,我嫌過你沒有?黃中林望著他。楊廣煩他提舊賬說:國慶鱉,你不要提這些老皇曆。李國慶正要說楊廣,馬上把矛頭指向楊廣,說廣鱉,你最對我不住,五年前你從天津回來,你來找我,我馬上幫你聯繫業務。你從西安回來,我又幫你聯繫畫連環畫……馬宇一回來,你就拍屁股走人,你就是這樣對我?你把我做朋友看過麼?我對你意見最大。楊廣的臉都白了,說那你要我怎麼還你這筆人情賬你說?李國慶哭著說:我不要你還,我只要你記著你對我不起,別的我什麼都不要。黃中林覺得這裡呆不下去了,對楊廣和馬宇說:我們先走吧?劉友斌祝賀你獲金獎啊。楊廣忙起身說:我還真要走了。馬宇也起身,臉上有些不悅,嘴裡說:坨坨鱉,走咧。這還玩得下去?走咧走咧。 第三十八章 上午十一點鐘,李國慶才醒來,醒來才發現他仍睡在大漢畫室伢鱉那張臭烘烘的折疊床上。茶几上有包煙,是拆開了的。他抽出一支,點上,眼睛望著窗外。十二月的天空非常慘淡。有一股奇怪的臭氣從窗外飄進來,他用鼻子嗅了嗅,覺得這種臭氣應該是從陰溝裡飄上來的。他咳了聲,站起來時覺得頭沉甸甸的,又重新躺下。伢鱉走進來,看見他醒了便對他嘿嘿嘿直笑。我怎麼睡在你這裡?他一臉糊塗地問伢鱉。伢鱉說:你昨天呷的酒太多了。你醉得一塌糊塗,是我和劉友斌把你扶來的。他隱約想起了昨天的那一幕,望著伢鱉,伢鱉的臉上一團憨厚,他就笑著表揚伢鱉說:伢鱉,你是好人。伢鱉說:你也是好人。李國慶勉強笑了下,說我們這幫畫畫的裡面,只有你才是最厚道的人,你會有好報的。伢鱉說:謝謝你的吉言。他說:等我賺了錢,我會還你那五千塊錢的。伢鱉說:等你真有錢了再說。不要放在心上。李國慶說:走咧。他霍地起身,大步走出了大漢畫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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