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我們像野獸 | 上頁 下頁
二九


  隔壁服裝店的老闆是個三十幾歲的老滿哥,個子很矮,小名叫輝哥。輝哥年輕時候在南門口一帶打架非常出名,打群架時不要以為他個頭矮他就往後躲,他常常是一馬當先,舉著砍刀或鐵棍。他當然就什麼兇險場合都見過,他走出來,瞪著王軍,小鱉,你罵哪個?王軍最怕別人叫他小鱉,他小時候因長著張小白臉,跟著一些高年級的同學混時,他們從不叫他的名字而叫他小鱉,致使他多年前在他就讀的那所小學的那幫小渾蛋裡一直地位卑下。他長大後一聽見別人叫他小鱉他就反感和惱怒,因為這讓他聯想到他讀小學時常被高年級的小流氓用腳踢他或興致來了就在他腦殼上敲一下的情景。王軍紅了臉,惱怒道:罵你這雜種,我要日你的娘!何解羅?輝哥瞧一眼王軍,他最恨別人罵他的娘,說你再罵一句?王軍不信邪,罵道:我要日你的娘!輝哥一拳打在王軍的鼻子上。王軍沒想到輝哥真的敢動手打人,他鼻子一酸,血就湧了出來。王軍感覺到鼻子裡有液體流出來就昂起頭捂著,一看是血,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狂怒了,沖上去,一把掐住輝哥的脖子,將輝哥抵在牆上。輝哥一世英雄,從少年到青年大大小小打了上百架,從來沒有人敢鎖他的喉。他後悔沒有提砍刀出來。他感到很難受地瞪著王軍說:你這雜種鬆手不?你再不鬆手,招呼我拿刀砍死你。王軍不想跟他拼命,就望李國慶一眼,希望李國慶給他一個臺階下。

  李國慶不是那種找臺階給人下的人,而是那種趁火打劫的下家。他走上去,就是一腳踢在輝哥的褲襠上,痛得輝哥叫了聲哎喲。李國慶吼道:賠錢羅你!還有什麼好講的,賠錢羅你!輝哥在自己靠打架搶來的可愛的老婆面前被一個他根本看不起的畫畫的掐著脖子頂在牆上還不算,還被另一個畫畫的踢了褲襠一腳,這使他感到受了奇恥大辱!他拚力把王軍推開,指著王軍和李國慶,說你們等著,老子崽不砍死你們。說畢,轉身跑了。

  半個小時後,向陽花畫店裡突然竄進來四五個老滿哥,有的肥頭大耳,有的幹乾瘦瘦。他們一擂進來,在輝哥的引導下直撲向王軍和李國慶。王軍見進來四五個氣勢洶洶的傢伙就直往裡面躲,李國慶和伢鱉忙奮力阻攔。那幾個老滿哥可不是來講理的,拳頭就朝他們臉上打來。李國慶的眼鏡被他們一拳打掉了。李國慶的眼鏡一掉,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只看見白色的光和黑乎乎的人。李國慶被他們揎倒在地上,感覺胸口一痛,有人用腳踩他的胸口。李國慶誇張地尖叫了聲哎喲,說我要死了。那個踩李國慶的男人一笑,說我並沒做死地踩你,你何解這麼不經打?李國慶翻轉身,把背朝上,為自己辯解說:我這鱉最不會打架了。男人又一笑,那你這雜種還講霸道?李國慶的手摸到了眼鏡,放心了些,總算沒有人把他的眼鏡踩碎,說我連霸道兩個字都不曉得寫。那男人就丟下他去打王軍。李國慶戴上眼鏡,看見輝哥在他那幫兇悍的朋友鼓勵下,正興致勃勃地左一拳右一耳光地打著王軍,又忍不住沖上去扯架,邊說:輝哥輝哥,算了,求求你算了。輝哥是長沙街頭那種得理不饒人的地痞,當然不會算了。他瞪一眼李國慶,一拳就打在李國慶的鼻子上。李國慶又痛得叫了聲哎喲,忙捂著鼻子。輝哥,你莫打我的鼻子好啵?輝哥不聽,又猛地一拳打在李國慶的鼻子上,說就是要打你的鼻子何解羅?李國慶的鼻子一酸,眼淚水跟著也出來了。輝哥見李國慶和王軍都不經打,一個為了保護身體的重要部位而蹲在地上,一個雙手捂著腦袋,就覺得打起來沒勁了,喝道:老子打架時你們這幫小雜種還沒生出來,還在我面前講霸道——想死!說完,領著幾個從小就喜歡打架的老滿哥趾高氣揚地走了。

  王軍有一種委屈感,這是他那張逗妹子喜歡的英俊的臉蛋被輝哥左右開弓打得同貓記樣了。他往鏡子面前一站,鏡子裡那張山花爛漫的臉已不是王軍了。王軍看著鏡子裡那張古怪的臉惡狠狠地宣佈說:老子要打回來,打回來老子就跑。

  中午時輝哥回來了,喝得醉醺醺的。他因為擔心王軍他們會打複架就帶了一個老滿哥一併回來了,不過那個老滿哥也喝得醉醺醺的,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王軍一聽見輝哥說話的聲音,就蹦了起來。他沖到輝哥的服裝店裡,輝哥打了個酒嗝,望著他,他對著輝哥的臉就是一拳,將醉醺醺的輝哥打倒在地。輝哥爬起來,他又一拳揮過去,輝哥數道:一拳。王軍對著輝哥的胸口嘭地又一拳,輝哥記數道:兩拳。王軍又一拳打過去,輝哥又念道:三拳。王軍打了六拳,輝哥就記了六拳,王軍還要打,李國慶撲上去把王軍拉開了,此前李國慶將另一個醉醺醺的老滿哥頂在壁上,不讓那個叫叫嚷嚷的老滿哥攻擊王軍。李國慶把王軍往門外拉說:算了算了。王軍就沒堅持打下去。李國慶沒動手,估計輝哥不會打他,就勸王軍躲起來。王軍曉得輝哥這種在社會上玩的人轉背就會叫人來打複架,走了。

  下午,輝哥果然叫來了六個老滿哥,他們帶著鐵棍和砍刀,一進畫店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橫砍豎劈,將畫店裡的畫砸得稀爛。李國慶索性跑了出去。伢鱉想挽救他費盡心血畫的那幾幅表好的唐代仕女圖,結果身上和背上挨了好幾鐵棍,而且畫不但沒拯救過來,反而被砍刀劈得稀爛。李國慶見狀,又沖進畫店企圖救自己的畫,結果被一個老滿哥打了一鐵棍,打得他的右手肘整整一個月都抬不起來。六個老滿哥在畫店裡橫行了半個小時,丟下要把王軍碎屍喂狗的話,又趾高氣揚地走了。李國慶哭了,只好關門,捂著自己受傷的手去向王軍彙報畫店的遭遇。王軍見走進來的李國慶和伢鱉都淚流滿面,曉得自己闖的禍大了,忽然想起了伢鱉的弟弟也是在社會上玩的,便說:伢鱉,這事問問拖把吧?伢鱉就去打電話,在電話裡支支唔唔說了好一氣,說自己、李國慶和王軍都被隔壁做服裝生意的人打了,店子裡的畫也被他們扯得稀爛等等。半個小時後,拖把來了,帶著七八個年輕滿哥,身上都帶著刀,看見伢鱉、李國慶和王軍一個個鼻青臉腫的,就笑,說哥哥鱉,你們打什麼架羅。李國慶說:我們曉得打什麼架?是他喊人打我們。拖把,你得幫我們出這口氣,我們被打得要死。拖把說:走吧。一夥人就分三輛的士飆到了向陽花畫店前,一個個跳下了車。輝哥一看見他們,轉身就跑。拖把和他的兩個弟兄追了氣,沒追上,又折了回來。一回來就擂進服裝店,把掛在牆上的衣服統統扯下來往地上丟。輝哥的老婆叫嚷著沖上來阻止,被拖把一個耳光摜在地上。你這臭堂客是想死罷?拖把問她,提起腳,就要一腳踏在她臉上似的。那可是一隻四十一碼的鱷魚牌皮鞋。女人害怕了,捂住了臉。李國慶擔心事情鬧大了難以收場,忙制止拖把說:拖把哥算了,我們莫跟女人鬥,等她老公來了再搞。拖把也覺得跟女人鬥有點不像男人,就領著他的朋友走進畫店,幫李國慶和伢鱉撿拾畫店,把碎玻璃和打爛的鏡框掃出去,邊等架打。晚上,大家在一起吃晚飯,李國慶請客,花了兩百多元,隨後又一個制了包芙蓉王煙,又花了差不多兩百塊錢。拖把他們走後,李國慶對王軍說:費用太大了,一眨眼就用了四百塊錢。王軍說:那你的意思呢?李國慶說:我的意思是請他們打架請不起。王軍不甘心道:就這麼算了?我們還在長沙市混不?李國慶說:不要說得那麼恐怖。

  第二天上午九點鐘,李國慶和伢鱉剛剛開門,輝哥進來了,一進來就對李國慶和伢鱉打個拱手。我是來講和的,他說,都是做生意,隔鄰隔壁,我曉得你們都是畫畫的大學生,比我這種小學都沒畢業的人懂道理,所謂大人不記小人過,請多包涵啊咧。李國慶和伢鱉彼此面面相覷著,兩人都沒想到輝哥會來這一手,說實在的,面對一個老滿哥在他們面前扮矮,他們還真有點措手不及。中央美院畢業的李國慶最看不得別人講好話,心立即軟了,說你不是說要打死我們麼?我們還沒開始呢你就不玩了?輝哥轉彎道:我是什麼人?街上的小流氓,哪裡能跟你們這些有文化的人比?我說的話你們也聽?你們跟我鬥真的有些降低身份。李國慶聽了這話也覺得跟他鬥說出去都有辱自己,而且他也不願意每天都生活在緊張時刻,他的手臂還疼著呢,就想吃點虧算了。他望一眼伢鱉,說你看呢伢鱉?伢鱉說:我隨你。李國慶說:這畫店裡的畫,還有櫃檯玻璃和鏡框都被你們砸碎了,這些東西都是要錢的,哪個賠?輝哥從口袋裡掏出五百塊錢,我就這點錢,我做小生意,一天也就掙個幾十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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