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我們像野獸 | 上頁 下頁
一二


  他們走了出來,此刻已是淩晨兩點了,街上已沒了人,偶爾有汽車氣勢洶洶地駛過。他們在大街上走著,李國慶大叫了聲,唱起了歌。他唱道:我們亞洲,山是高昂的頭。楊廣罵他:神經。李國慶又大叫一聲:西安鱉——我是神經咧。然後他大笑,笑過後背詩道: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他大叫一聲說:我日你的,廣鱉我想起這首詩了,後面兩句是: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怪度陰山。楊廣糾正他:胡馬。李國慶高聲說:差不多,反正有一個胡字就可以了。老子早一向還背過這首詩,被你一嚇,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回到賓館,躺到床上,他們開始回憶今天打架的原因,發現原因是從背唐詩開始的,罪魁禍首就是唐詩。不背詩就不會罰酒喝,不罰酒就不會喝醉,不喝醉就不會打架。楊廣說:以後哪個鱉再背詩就要日他娘。王軍說:我舉雙手贊成。他望著李國慶,你以後背詩到妹子面前去背,不要再在我們面前背麻花詩了。李國慶很不高興,說我要背。我喜歡詩。秦時明月漢時關,多好。一句話,七個字,把兩個朝代都攬括了。王軍說:我們今天就是被這首詩害的。哪個再背我就要日他娘。李國慶說:那你只能日王昌齡鱉的娘,這首詩是他寫的。楊廣說:睡覺睡覺,明天老子還有事。王軍的臉上有點青腫,那是被西安人打的。他照著鏡子,感歎說:整體上我今天打架還是沒呷虧,我砸了那個西安鱉一啤酒瓶。王軍望著李國慶,你今天太沒用了。李國慶一臉慚愧,我從小就沒打過架。小時候我母親管得我很緊,我那時候住在學校,一放學母親就把我關在屋裡。他說到這裡又滿臉愧色地笑笑,我一開始感到很恐懼,我崽騙你們。楊廣說:我不怕,我不喜歡打架,但我不怕打架。李國慶揉揉被打腫的臉,說我這人一打架就恐懼,我不是那種敢於拼命的人。我身上有懦弱的一面。王軍側著臉看一眼李國慶,說你不是有懦弱的一面,而是太懦弱了。李國慶說:我信奉人之初,性本善。王軍大笑說:善卵!歷史上那麼多殺戮的事情是性本善?楊廣大聲說:睡覺,睡覺。

  李國慶還是往臘味店去,一去就對姑娘笑,他想反正沒有人會伸手打笑臉人。他一步入臘味店,就盯著姑娘,他要用他那充滿才華的目光懾服她。姑娘見他盯著她看,就把目光移開。這天上午,李國慶又走進了臘味店,穿著一身白西裝,今天一定要開個好頭,他想,盯著那個漂亮的姑娘,那姑娘也瞅著他。李國慶一臉誠懇的樣子對西安姑娘說:你好。西安姑娘也禮貌地回了句:你好。李國慶說:我是湖南人。你去過湖南嗎?西安姑娘搖頭,說沒去過。李國慶說:湖南是毛主席的故鄉。西安姑娘不像西安民警那麼熱心于毛主席的話題,西安姑娘茫然地瞅一眼他,不說話。李國慶本想把王軍逗西安民警的那一套全盤照抄地搬過來騙西安姑娘,見西安姑娘茫然地望著他,他只好採取第二套方案,因為第二套方案可以讓他顯得有文化。唐詩裡面,我最喜歡白居易的一首詩。他望著西安姑娘一笑,背唐詩道: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我現在就是不知轉入此中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西安姑娘噗哧一笑,你說什麼呀?他說:人間四月芳菲盡,臘味店裡梅花開。你不懂?西安姑娘今天沒有人求助,那個中年女人今天不上班,就搖頭說:不知道你說什麼。李國慶想她到底是臘味店裡賣臘味的,不懂詩。他調整了下心態,見西安姑娘感覺很奇怪地望著他,又高興了,呼吸了一口臘味店的充斥著臘味的空氣,繼續背詩道: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他想她反正不懂,便胡扯道:冰心是表示冰清玉潔的愛情心,我此刻就是一片冰心。西安姑娘開口了,你是誰?你老是背詩給我聽是啥意思?我不認識你呀。李國慶再也沒勇氣背詩了,他的臉脹得通紅,他感到他昨天晚上白想了她一晚。他自我介紹說:我名叫李國慶……西安姑娘對他身後的一個男人一笑,高興道:你怎麼來了?好久沒看見你了。那青年也一笑,我路過,來看你。李國慶瞟一眼那男人,那男人至少有三十多了,臉上有無數個疙瘩。李國慶想他是她的什麼人?那青年說:你晚上有空嗎?西安姑娘笑笑說:有啊。青年說:晚上我們聯繫吧。我買了個叩機,你記下我的叩機號碼吧。西安姑娘忙拿起一支圓珠筆,就在自己的手掌心上記那青年的叩機號碼。李國慶又一次感到失敗地走了,一走出臘味店,頓時覺得空氣很新鮮,陽光是那麼燦爛。看來我搞她不定,他淒涼地說。

  一輛桑塔納差點撞在他身上,在距他只有半尺不到的地方刹住了。司機探出頭來瞪著他說:你想死了?李國慶微笑了下,司機罵他說:有毛病吧你?李國慶沒理他,走開了,桑塔納從他一旁駛了過去。李國慶又發現一個西安姑娘挺漂亮,一張姣好的臉蛋,一副挺拔的身材,乳房驕傲地聳立在胸前。他覺得她比臘味店的姑娘漂亮多了,就深深地被她迷住了。姑娘在前走著,他跟在後面,姑娘走,他也走,姑娘停,他也停。漸漸地姑娘注意到了他,就加快了步子。李國慶也加快了步子。西安姑娘突然停下,猛然轉過頭來瞪著他。李國慶也止住腳步,望著她。西安姑娘用西安話罵他道:流氓。

  第五章

  劉友斌不缺愛情。他並非一個英俊的男人,個子也不高,但他就是不缺愛情。李茜要跟他結婚,劉麗麗也提出結婚的要求。一個是湘南女人,一個是北京女人,劉友斌一隻腳踏在一隻船上,他自己都不清楚應該上哪只船好。他問來美術學院找他玩的伢鱉,李茜今年畢業,現在兩個女人都要跟我結婚,你覺得我跟哪個結婚好?伢鱉不是個愛出主意的人,從小他就是個被人指揮的人,在家裡被父母指揮,在學校被老師指揮,在路上被同學指揮。所以他囁嚅著說:這是你自己的事,不要問我。劉友斌說:我不問你問哪個?我不曉得應該怎麼辦。伢鱉嘿嘿笑笑說:你不曉得那我更不曉得。劉友斌說:伢鱉,你口袋裡有硬幣嗎?伢鱉從錢包裡拿出了一枚五分的硬幣遞給劉友斌,劉友斌將硬幣拿在手上,往空中一拋,邊說:國,那就是北京鱉。糧,就是李茜。硬幣落到地上,滾了一個半弧,最後倒了,呈現的是國徽。劉友斌說:看來我得跟李茜攤牌了。他又問伢鱉:你覺得呢?伢鱉又嘿嘿嘿笑道:這是你的事。劉友斌伸個懶腰,承認自己愛劉麗麗多一點說:我還是喜歡劉麗麗些。

  那天晚上——那是六月的晚上,那樣的晚上,空氣中充滿了花香,應該是坐下來談戀愛的晚上。劉友斌把李茜約到學校花壇前,他本來想說我們分手吧,但見李茜用一雙含滿溫馨的目光打量他,就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而是帶點憂傷的樣子抒情道:啊,你馬上就要畢業了,你一畢業就是個自食其力的女人了。真好。李茜望著他,很認真地問他:咦,友斌,我要是分回郴州那怎麼辦?劉友斌心想正好,說那沒關係,我會去郴州看你。李茜不滿意他的回答,說只是去看我?劉友斌做出煩惱的樣子說:那我有什麼辦法?我又不是系領導,我要是系領導就把你分在長沙。李茜說:友斌,我不想回郴州,更不想回桂東。劉友斌說:不行,你要是不回去,就是拒分,拒分工作就丟了。李茜含情脈脈地瞅著劉友斌,我愛你,友斌,她說,忽然低下頭哭了。又說:我清楚你不喜歡我了。劉友斌撒謊說:哪裡呀,我喜歡你啊。我就是不喜歡你悲傷你懂不懂?李茜低聲抽噎說:我曉得你喜歡我不是這個樣子。你這幾天對我心不在焉的。劉友斌解釋道:那是我太多事情了,心裡想別的事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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