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清清的河水藍藍的天 | 上頁 下頁


  那天後半夜,我自然是睡在嚴小平的鋪上,嚴小平則睡在我床上。嚴小平的床上汗臭味很重,而且枕頭上飄揚著一種腥臭,那是他睡覺流口水所致。我當然就沒法入眠,拂曉,幫廚的知青把食堂里弄得乒乓響了我才勉勉強強合了下眼。早晨兩人邁出房門時,都鼻青臉腫得跟動物園的大熊貓似的,當然就有知青望著我和汪宇會意地一笑。洗臉漱口時只覺得臉上很疼,不是用毛巾洗而是用毛巾輕輕去沾,我如此,想來汪宇亦如此。吃早飯時,老滿哥踱到樟樹下我一旁,你同嚴小平調一下。他的兩隻狗眼睛關切地瞪著我,你去挖土,嚴小平和汪宇澆菜地。文叔來了,我再告訴他。

  可以。我說。

  文叔會要講你們的羅。老滿哥說。

  果然,那天上午歇氣時,文叔把全體知青召集到樟樹下開了個臨時會,當然是針對我和汪宇昨晚打架一事。你們是來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文叔歪著頭生氣地瞪著我和汪宇,把城裡的水佬倌樣子帶到我們農村來就不行!毛主席說不要打人罵人……文叔開會的目的一是想杜絕知青點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二是要把我和汪宇調開。散會後,我便和嚴小平對搬了鋪蓋,隨後,走進農具室選了把好的鋤頭扛著,望了眼烈火般的秋陽,走到工地上挖土去了。

  還在三月份,大隊上和父親單位的知青辦就作了個建新知青點的決定。因為今年有五個高中畢業生要下鄉,明年有四個,後年則有十一個子弟屬￿下鄉對象。顯然這七間住房容納不下這麼多人,於是決定在離老知青點一百米的前方新建個能住五十人的知青點。當然就必須廢掉兩畝梯田,掘出一塊能建十二間住房(每間住四個人),一個大食堂,一間保管室和一間雜屋的坪來,工作量也就很大,為了加快進度還使用了雷管和炸藥。每個上午都要轟隆幾聲,泥巴都飛到天上去了,跟鳥兒一樣。

  我昨天晚上才發現你有蠻惡。馮焱焱把一對空箢箕卸到我腳旁時說。

  我又不惡。我說。

  我要告訴你爸爸。她望著我,這雙眼睛也很美。你和汪宇住在一個房子還打架,你們男的做好事!說完一笑,我曉得你打架是因為方琳……方鬼咧。我打斷她的話說,他半晚上回來,還牛屎樣的。我是指汪宇,又說,你莫亂猜。

  你喜歡方琳,我早就曉得。

  我只喜歡你,不喜歡方琳。

  馮焱焱臉一紅,我告訴你姐姐。

  你怕我怕姐姐唄?我才不怕,當然又不失時機地表白幾句,喜歡你又不犯法,你這麼漂亮又能幹,我就是要喜歡你。

  馮焱焱臉當然又是一紅,嗔怒地拿扁擔鉤子打了我背一下。做事咧,她嬌羞道,快裝箢箕,慢點文叔又說我們磨洋工。

  馮焱焱挑著一擔土往坡下趔趔趄趄走去後,方琳挑著一擔空箢箕走近我,卸下箢箕等著我裝土。我表情嚴肅得就跟不認識她一樣,三下兩下就把土裝了滿滿兩箢箕。我瞧著方琳擔起土急急走開時,一顆心自然是上躥下跳得厲害,愛和恨就同汗水似地在身上流淌。我當然是因為她而同汪宇惡鬥,全知青點的人都懷疑和感受到了這點。我很蠢,這這麼回事。

  汽車在福興鄉車站刹住後,汪宇第一個跳下車,一股親切感頓時湧進了他的腦海,就跟一條魚遊入了魚網一樣,這處小小的福興車站依然是二十年前的模樣,所不同的是牆上的灰這裡那裡都剝落了,門窗也顯舊了,而那時車站則剛建不久。汪宇走出車站,車站外修建了幾幢旅社和飯店,這在七十年代是沒有的。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山巒、樹林和田野便依然如舊地奔入汪宇的眼簾,當然是十分親切又令人傷感地奔入,這一切躺在四月明媚的陽光裡無聲地期待著他視察。他特意從柏油馬路上下到了田埂上,踏上了一條騎單車的泥巴路,他就是要進入當知青時的那種狀態。

  十幾年前,他和其他的知青全是從這種路奔向福興車站回長沙過年過節的,晚上走這條路當然就是去福興中學看那些老掉牙的電影,《地道戰》、《南征北戰》、《閃閃的紅星》和《鐵道遊擊隊》什麼的。再往前走了一裡,一拐彎,當年知青林場上的那棵千年大樟樹便無比親切地展現在他眼前。「我胡漢三又回來了。」他心裡這麼咕噥了句,眼睛卻濕潤了,於是那棵沐浴著陽光的樟樹就閃著一片晶瑩的綠光。「方琳方琳,我來看你了,我終於來了。」他自語道,臉當然就抽搐不止。

  不一會,他來到了經常在他夢裡出現的知青林場前,山坡上的茶樹當然不是夢中的情形了,一棵棵茂盛得令他驚詫和高興,好多當年只有膝蓋高的茶樹如今都齊他脖子高了,蘑菇形狀,碧綠得令他心醉。他禁不住摘下了幾片鮮嫩且綠得透明的茶葉,放到鼻前嗅了嗅,感到清爽,還有點淡淡的芬芳。他邁上鋪了層爐渣和卵石的上坡路,當然就走到了知青們後來建的這棟知青點前面。

  這棟紅磚黑瓦的知青點竣工後,他只住了三個月就招工回城了。坪上停了輛破舊的手扶拖拉機,一根繩子上曬著幾件衣褲,他瞧見歪腦殼文叔正把一擔糞桶卸到食堂旁的水井邊,然後蹲下身到木盆裡去洗手。「文叔,」他有些激動地喊了聲,「文叔。」

  「汪宇,老汪。」文叔認出了他,臉上就笑得很燦爛。「老汪來了,知青老汪。」

  文嬸就忙從食堂裡跑出來,「汪宇哦。」

  「嬸子。」汪宇打招呼說,當然也笑得坦誠。

  文叔把汪宇引進房裡,文嬸忙為汪宇泡了杯豆子芝麻薑鹽茶,這一帶待從不來的稀客就是泡豆子芝麻薑鹽茶。文叔指揮堂客說:「你去代銷店稱點肉。」

  汪宇感動道:「不必羅。」

  「去去去,要素點的。」文叔繼續沖堂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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