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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九

  吃憶苦餐時,又來了一些農民,他們是大隊幹部讓支部委員昨天就通知了的,他們來帶這些學生分別去他們的生產隊參加勞動。帶87排去參加「雙搶」的是一個剪平頭的面孔和善的中年農民,長一張很大的嘴巴,一笑整個牙床都暴露無遺,他是生產隊長,姓江。高老師同他握了握手,笑容滿面地問他:「貴姓?」

  這位農民很懂禮貌地一笑——當然把牙床都露出來了,「免貴,姓江。」

  江隊長率領87排的同學,離開開慧中學,穿過面前金燦燦一片等待收割的稻田,向一處山坳裡走去。山坳兩邊的山上栽滿了要綠不綠的馬尾松,這些馬尾松很年輕,都不過是一兩人高的樹木。農民種這些馬尾松,主要是為燒柴考慮,這種樹枝只要曬幾天,燒起來火力就很旺。他們走過這條彎彎繞繞的山坳,面前卻是一片開闊的田野。田野裡雲集著許多農民,打谷機在農民有力地踩踏下,發出嗡隆嗡隆的聲音,這種瘋叫的聲音持久不散地在田野上空回蕩。很多農村婦女把屁股撅得老高,低著頭插秧。一些小孩卻昂著他們肮髒的小臉蛋,驚奇地瞧著這支陌生的隊伍急步踏入他們賴以生存的境地。

  「江叔,」何建國走在江叔一旁說,「到你們生產隊沒有?」

  「這是返江生產隊。」江叔說,「這不是我們生產隊。我們生產隊要過那個坳。」

  何建國一看,在這片開闊的農田前還有幾座山包,這會兒呈紫灰狀況展現在他們眼前。「還有這麼遠哎?」他不覺說了句,感到遙遠地吐了下舌子,「還要翻過那個山坳。」他對後面的同學說,跟著江叔邁上了一條可以行駛手扶拖拉機的凸凸凹凹泥巴路。

  他們經過烈日炎炎的田野,他們感到太陽曬得他們背發燙。他們走上了那片山坳,這些山上又栽著很多馬尾松,但這些馬尾松下端的樹枝幾乎被農民砍光了。走過這片在太陽下沒精打采的山坳,前面又是一片嗡隆嗡隆直叫喚的田野,那是打谷機在農民腳下不停地運作。這是一片比他們剛才經過的田野更加開闊的田野,田野左邊的稻田尚未收割完畢,打穀機就是在這片正收割著的農田上叫喚。右邊的農田基本上收割完了,只有靠著山坡的幾塊農田尚未收割,那是因為稻子還沒有熟。幾個農民正在那兒趕著牛忙於犁田,一些農婦卻撅著屁股在犁好的田裡插秧。他們的走來吸引了她們的視線,她們有的索性直起身來,嘻開嘴巴,瞧著這一群陌生的走路走得汗水涔涔的城裡學生。

  「老江,你帶他們來做麼呢?」一個婦女昂起頭問江叔。

  「帶他們來勞動咧。」江叔回答。

  「他們曉得麼哩勞動哦?」另一個農婦笑著說。

  「你教他們咧,」江叔說,「王支書說了,要讓他們知道糧食是怎麼來的。」

  87排的同學在田頭上站住了。他們都脫了鞋子,低著頭,看江叔教他們插秧。「插秧是這樣插,」江叔舉著手上的一把秧示範給學生看,他分出四五支秧,彎下身插進了田裡。「看見嗎?就這樣插,三個指頭抓著秧戳進地裡就是了。」

  「看見了,」同學們機械地回答道。

  那個笑他們的婦女這會兒也教他們插秧,怎樣分秧怎樣插秧,她說得非常認真。高老師撿起一束秧,一步踏進水田,依照農民示範的動作插起秧來。「就這樣插。」他對同學們說,「我想你們都應該看懂了。」

  於是大家排成一排,紛紛下到了田裡,撿起一把把秧,慢慢插起來。他們插得很慢,也很認真。他們不希望他們插的秧死掉,他們很想他們插的秧長出很多稻穀。太陽在他們頭頂上非常熱烈地直照下來,不幾分鐘,他們就感到了背發燙,而且感到水也燙腳。何建國感到腰疼地直起腰來看著,只見那些農村婦女望著他們笑,那自然是笑他們笨手笨腳的樣子。他的左邊是楊小平,右邊是另一個女同學。楊小平見何建國直起了腰,他也就直起了腰,做出誇張的腰疼的樣子,手撐著腰,眉頭擰到腦門頂上。「嘖嘖嘖,腰彎得疼得要死。」楊小平說,陰著眼睛看著何建國。

  何建國望了眼周邊的同學,只見幾個女同學手腳稍稍快點,本來是一條橫線的隊伍變成了一條波浪形的曲線,他和楊小平及旁邊的幾個男同學是落在最後面的。孫小燕等幾個女同學卻撅著屁股插秧插到了最前面。她們勾著腰,很認真地插著秧,她們的褲腳都卷到了高高的大腿上,她們的小腿肚上粘滿了褐灰色的田泥。

  「妹子插秧插得快些。」楊小平說。

  何建國見周圍的幾個農村婦女仍看著他們嘻開嘴巴笑著,就對楊小平說:「她們望著我們笑,你注意嗎?」

  「那不隨她們去笑。」楊小平看得開道。

  何建國看了眼田野那頭,那頭的農民正忙著打谷和挑谷,打穀機在那頭髮出有力的嗡隆嗡隆的聲音,兩個農民在那裡狠力地踏著打穀機的踏板,將一把一把的稻子伸進打穀機裡去。太陽照在他們身上,使他們的臉和胳膊泛出黝黑的油光。何建國覺得腰不那麼酸了,就彎下腰,撿起一束綠青青的秧,解開,分出五支秧,用三個指頭抓著插進了田裡。

  歇氣的鐘聲敲響了,當當當。農民們一一離開了陽光燦爛的田野,他們也紛紛跨上田埂,往樹蔭下邁去。樹上蟬的叫聲不停,這棵樹上那棵樹上響成一片,十分單調。時而有鳥的叫聲,不過那是在蟬的叫聲停止的當兒才能聽出來。幾隻喜鵲從田野那頭飛過來,立在幾株楓樹上,喳喳喳地叫著,又噗哧噗哧地飛了過去,不一會又喳喳喳地飛過來。

  「喜鵲都歡迎你們呢。」江叔說,笑得嘴角扯到了耳根旁。

  他們就繼續望著在田野上飛來飛去的喜鵲,一隻喜鵲飛到何建國身前的樟樹上,立在高高的枝頭上叫著,昂著黑亮亮的腦袋。

  它的叫聲召來了另一隻喜鵲,這肯定是一隻雄喜鵲,它飛到它身旁,喳喳喳叫著,扇動著它的翅膀,企圖將身體趴到那只雌喜鵲背上去。那只雌喜鵲卻躲開它,跳到了另一根枝頭上叫著,然而這只雄喜鵲卻飛過去,仍然想欺到雌喜鵲背上。雌喜鵲讓雄喜鵲在它背上伏了幾秒鐘,接著棄下它飛走了,雄喜鵲自然就追蹤而去。「喜鵲也打架埃」坐在一旁抬著頭看著這一切的孫小燕天真地說。

  「這不是打架。」何建國說。

  孫小燕側過臉來瞥他一眼,「你怎麼說不是打架呢?」

  「這是一公一婆。」何建國回瞥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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