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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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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在楊開慧紀念館裡轉一圈就出來了,因為人多,很熱。 另外,他們對楊開慧一點也不感興趣,畢竟楊開慧和他們沒有一點關係,而且為了參觀這個兩分鐘就看完了的紀念館,他們背著背包,頂著七月裡曬得死人的大太陽,從幾十公里外的長沙市繞一個大彎跑來,心裡對革命先烈的情感不免就很有點匱乏,他們站在兩棵梨樹下,等著參觀完畢而整隊回營地上去,他們的眼睛時不時盯著樹上的梨子,那些梨子還只有雞蛋大一個,其中有幾個只要踮起腳就可以伸手摘到。「搞梨子吃不?。」李林走過來說,眼睛發亮。 「我不敢,」何建國說,望了眼前面空曠的陽光燦爛的田野和樹木。 「晚上出來搞,又不是說現在。」李林口饞道。 李林有點小偷小摸的行為,這是他那個不肯給他一分錢花的父親造成的。他在外面撿破爛鐵賣錢時,自然就有點順手牽羊。前天晚上,一個男同學向高老師報告說,他在塘邊上洗衣服時,書包裡的一塊三毛錢和兩斤糧票不翼而飛了。高老師把全體男同學召集到一起,審查了一個多小時,要大家檢舉揭發,但是沒有人揭發。大家都低著頭不吭聲,任高老師一個個叫出去盤問。當高老師把何建國叫出門詢問此事時,何建國很想把自己懷疑的對象提供給高老師,「我懷疑是李林,也有可能是別人。」但他沒說出這句話來。「我不知道,偷錢的人不會當著我的面愉。」他對高老師說,「我當時不在房裡。」 何建國瞧著李林:「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李林臉一紅,開口說:「我只是好玩說說,又不是真偷。」 「你有這樣的思想都不對。」何建國說,不屑地瞥著他。 參觀的隊伍拉回到營地後,交代了這兩天的日程安排後,就全體解散休息了。今天餘下的時間是這樣安排的,下午以班集體為單位訪貧問苦,每個同學需寫一份社會調查報告,晚上開大會,聽貧下中農作憶苦思甜的報告。明天呢,下到開慧大隊勞動,與貧下中農相結合,幫助貧下中農「雙搶」。這便是這兩夭的日程安排。 說來說去,下午是在沒有老師監督下的自由活動。吃過中飯,何建國坐在蔭涼處喝開水時,孫小燕向他走來。孫小燕手上拿著一條淡紅色洗臉毛巾,她剛剛洗完臉,臉色比昨天中暑時好多了,不是那種令人焦急的蒼白,而是太陽曬黑了的顏色。何建國望著她,她當然知道何建國在她中暑時很關心她,她不但把他的關心看在眼裡,而且還有女同學在很多公開場合,例如在楊開慧紀念館前集合的時候,就有女同學眼睛發亮地對她開玩笑說「何建國好關心你的」。這句話當然是意味深長的,用心去聽內容自然就很豐富。 「何建國,我們班什麼時候出發?」孫小燕說。 何建國看了眼頭頂上的太陽,正當中,地上黃燦燦的。蟬在樹梢上唱個不停,這棵樹那棵樹上都送出尖銳的蟬叫聲,顯得很熱。「隨便你決定,你是班長。」何建國說,瞧著她那張臉色讓他放了心的瓜子臉,這張瓜子臉上的兩顆黑眸子也看著他。 「我們等下就出發?」孫小燕盯著他說。 他沒有反對她,他心裡從來都是維護她的,自從他們三年前,進入初中的那天成為同學起,他心裡就總有一股什麼力量把他的感情往她身上拉,心裡總覺得她很重要。楊小平站在那頭觀察著他們,看他們有什麼新動向。他看見楊小平的目光很暖昧,他和楊小平的目光碰撞了一下,後者馬上就將自己的目光移開了。「出發,我們四班的準備走路。」他大聲嚷叫,站起來時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路走路走路,訪貧問苦去。」 他們開始向一處山坡上走去,非常高興,因為這是沒老師督促和不要排隊的自由活動,人在這種無督促的情況下自然就顯得很放鬆。「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偉大領袖毛主席指導我們向前進……」用不著彭指導員或趙營長用電喇叭起歌,一行人就自娛地邊走邊唱起來,而且很高興。他們身上照樣沒背背包,有的男同學身上甚至也沒背繡著「為人民服務」的黃書包。他們一路蹦蹦跳跳,東看西看,很起勁地啪地拆斷一根長滿綠葉的樹枝,在頭上揮舞著,像揮舞馬鞭一樣,然後隨便扔掉。他們翻過山坡,很快就走近了幾幢連在一起的農舍。他們向那些農舍走去時,發現一些小孩和農村婦女目不轉睛地瞪著他們,一些農民也用那種是很好玩的眼神盯著他們。他們看見已有別的班的同學先他們一步進入了這幾間農舍。「他們已經在這裡訪貧問苦了,」何建國說,「我們去別的地方。」 於是他們離開了這幾間破破爛爛的農舍,跨上了一條通往田頭的路。從他們腳下望過去,田野十分開闊,一邊已經收割了,就好像男人剃了頭似的,幾個農民正趕著牛在那兒犁田;一邊還金燦燦的,已熟的稻子歪著它們的腦袋。那片金色的田頭那邊有幾間呈青灰色的農舍,它們在陽光下沒精打采的,像幾條邋遢的病狗趴在那兒喘氣一樣。 「我們到那邊去訪貧問苦罷?」孫小燕說,望著他們。 他們用目光選擇了一條從田野裡穿過去的近路,一腳高一腳低地走著,向那幾間看上去很破舊的農舍走去。結果到快接近農舍時,一條好幾米寬的深深的水溝橫躺在他們面前,攔住了他們前進的去路。水很清,比他們想像中還要清,可以非常清晰地看見水裡的卵石和水草,甚至還可以看見小蝦子在水中游著。他們的視線順著水渠搜索,尋找橫跨水渠的小石橋,但是他們的目光尋到的小石橋卻離他們站的地方很遠很遠。他們只好向那石橋走去,這樣一比較,他們想抄的近路反而成了遠路。 「就是你,要抄近路走。」楊小平把責任推到何建國頭上說。其實他也是主張走近路中的一個。「現在又得走一截冤枉路。」 何建國瞧他一眼,在太陽下一笑:「那有什麼辦法。站在這裡跟寶樣,熱死人。走。」田野上可沒有什麼東西遮蔭,他們硬著頭皮,頂著可以把人的腦殼曬暈的太陽,急步向那處石橋走去。「好熱啊,」何建國禁不住說,「熱得要命。」 他們步入山坳裡那幾間農舍時,農舍裡只有幾個點點大的小孩和幾個做不得事的老農民。他們坐在門坎上,手上拿著水煙袋,瞪著茫然的眼睛看看他們走來,他們身上的軍裝和他們臉上的汗水以及那一口標準的長沙話,讓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 「老伯伯您好,」孫小燕開口了,一邊理了下垂到眼角的頭髮,「我們是學生,是來訪貧問苦的。我們要對您進行採訪。」她用了「採訪」兩個字。 那個被她問話的老農民盯著她,不說話。 「他是個聾子。」裡面走出來一個老農婦說。這個老農婦一臉槐樹皮樣深刻的皺紋,皮膚跟泥巴的顏色一般,正是他們所看的電影裡那種苦大仇深的農民形象。 「老奶奶,」孫小燕覺得她就是電影《苦菜花》裡那個一生淒苦的大媽的翻版,忙臉上不乏高興地說,一邊拿著她的筆記本當扇子扇著臉,「我們是來訪貧問苦的,您一定在舊社會受過地主的很多壓迫吧?」 老農婦看著她,臉上的表情立即就有些陰沉,「你們問這些做什麼?」 「我們老師要我們搞社會調查。」孫小燕很誠懇的樣子說,「要我們瞭解貧下中農在舊社會受的壓迫……您是貧下中農嗎?」 「我在大隊上的成份是地主。」老農婦說,轉身步入了房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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