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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那天下午,當拉練的隊伍到達營地,大家把背包和米袋子解下來,當炊事班的同學把米收去忙著做飯的時候,大家坐在灼熱的太陽下聽彭指導員舉著電喇叭對今天的拉練作總結時,孫小燕受到了彭指導員的批評。「87排的有個女同學,我今天不點名,」他的目光越過很多個腦袋,落在孫小燕臉上,「疏散的號聲響過兩分鐘後,全體同學都離開馬路隱藏了起來,就她一個人撲在馬路上。

  哪裡那麼怕髒怕苦啊咧?這是小資產階級思想作祟啊咧!毛主席說:『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你沒有紀律性,就會給革命造成災難。今天假如真的是敵機來了,發現了你,一扔炸彈,就會造成很多人因為你怕髒而白白地犧牲。拉練是一切行動聽指揮!我今天給這個女同學保留一次面子……」孫小燕是個有自尊心的姑娘,吃飯的時候她垂著她那張黝黑的瓜子臉,臉上沒一點笑容。排長高豔紅分飯菜時,何建國站在孫小燕一旁,他看見高豔紅只給她舀了一團飯和大半勺蕹菜。他當時想說兩句高豔紅,但又沒說。此刻,孫小燕僅只是把雍菜吃完了,飯只吃了幾口。何建國真希望那個怕把身上弄髒而伏在馬路邊上的是他,而不是她,或者他陪她一起伏在馬路邊上,一起挨批評。他不在乎彭指導員批評,他是個男學生,他從讀小學開始就時常挨批評,批評挨得多而就不在乎了。他心裡很恨彭指導員,一個姑娘,你當著全體同學批評做什麼?雖然你沒點名,但至少87排的同學知道是孫小燕,很快別的排的同學也會知道,因為別的排的同學一打聽,有的同學就會說是孫小燕。他想。

  「你要多吃點,身體會垮的。」何建國用一種認真的口氣對她說。

  她瞥了一眼何建國,沒說話,仍是一副吃不進飯的樣子。

  「你把碗裡的飯吃了,晚上會肚子餓的。」何建國說,「說不定今天晚上又會搞夜行軍,到時候你會沒點勁走路。不要去想批評,彭老師祖宗十八代都是鄉里寶。」他大器的形容安慰她,「我一點也不怕他,所以你也不要怕那個鄉里寶。」

  孫小燕抬起頭來望著他。

  何建國在這種眼光下,心跳得很厲害,臉上的肉也在微微顫動。「你把碗裡的飯吃了有勁些。」他繼續要她吃飯說,「人是鐵飯是鋼,就是吃不進也要做藥樣地吃下去。」

  「我給你吃,我不餓。」孫小燕說。

  「你吃你吃,你自己吃。我已經吃飽了。你就把它做藥吃,人是鐵飯是鋼。」何建國重複自己的話說,「不吃飯害的是你自己。我勸你把碗裡的飯吃了。」

  「我吃不進。」她說,看他一眼,對他撒嬌地撅起了嘴唇。

  何建國正想說什麼,楊小平走了過來,「洗澡去不?」楊小平問他。

  「現在不想去,」何建國說,望了眼一些女同學,那些女同學正三五成群地提著桶子往什麼地方走去,一個個嚷嚷叫叫的,跟電影裡逃荒一樣。

  「那邊有一個水庫,」楊小平是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地形後轉回來的,他小聲說,「我們可以愉偷游泳,天就要黑了。」

  「天還沒黑。」何建國說。何建國想要楊小平走開,然而起身走開的反而是孫小燕。

  楊小平一屁股坐下了,「那邊水庫好大。」楊小平說。

  「你是想尋批評罷?」何建國說,「你沒看見到處都是老師?說一些不現實的話。」

  睡覺分成了三個地方,87排睡覺的地方是大隊部。這是一幢高高的土磚房子,很大一間,一共四間。沒一間房子的窗戶上有玻璃,全只是黑黑的窗櫺,全用釘子釘死了。何建國和楊小平緩緩走進房子時,一些同學正自私自利地搶佔好地方開鋪,所謂好地方也就是兩邊靠牆的地方,都不願意睡在中間被人擠壓。地上墊著板子,一塊一塊拼在一起,中間還有門板,顯然是臨時為了這支拉練的隊伍準備的,何建國和楊小平沒有作這種選擇,就在中間放下背包,鋪開席子,把換洗衣服擺好,把毛主席著作擱在枕頭上。等下會有老師帶著同學來檢查的,看是不是像軍隊裡一樣整潔。兩人幹完這一切,走出來,李林正提著背包走來,他走路走得腳上起了水泡,一踮一踮,很慢,咬著牙,痛苦不堪的模樣。

  「你用針把水泡挑了,」何建國關心他這副吡牙咧嘴的可憐相說,「我保證你明天走路就沒這疼了,我不騙你。」

  「好疼。」李林說,皺眉苦臉地看著何建國。

  何建國接過他背上的背包,放進房裡,走出來,見李林一踮一踮地,不得了的形容。「我看看,」何建國瞅著他,「你脫了鞋子。」

  李林穿的是涼鞋,他好像屁股也疼似地扭著身子,緩慢地把手撐到地上,然後屁股才捱到地上坐下。他皺著眉頭,脫下了他的兩隻涼鞋,搬起一隻腳就給何建國觀看。他的腳很肮髒,儘管肮髒得要命,但腳心上仍然呈現出一個很大的紅紅的水泡。「你是平腳板,」何建國還沒有說話,站在一旁的楊小平就發現了新大陸似地高興道,「難怪走不得路。」

  「這只腳呢?」何建國關心李林這副可憐相說,「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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