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拉練 | 上頁 下頁


  「你是不好意思當著我們的面吃她的發餅罷?」楊小平展開聯想著。

  何建國沒有回答,而是看一眼孫小燕,他心裡喜歡的是孫小燕那雙明澈如鏡的眼睛,這雙眼睛看人的時候習慣偏著腦袋,何建國就喜歡她這種神氣。孫小燕此刻正坐在那裡,眼睛瞥著前面的田野。他看她的時候,他感覺到了她的心跳。她雖然什麼都不說,而且很少與他對視但他感覺到她心裡是絕對有他的。他喜歡這種不把感情放在臉上的姑娘,他喜歡她的運動頭和瓜子臉——這張瓜子臉黑黝黝的,他十分喜歡這種黑黝黝。

  「孫小燕的臉烏黑的。」楊小平對何建國不屑地形容說。

  「這是一種健康。」何建國回答,「黑沒有關係,她臉上的輪廓長得好。」

  「我喜歡臉白的姑娘。」楊小平說,「要是她的臉上有高豔紅那樣白,我就會喜歡。」

  「高豔紅我不喜歡,她是一張船型臉,兩頭尖。」何建國說。

  楊小平看著何建國,「那你可以追求孫小燕,他說,「你保證能做到。」

  「我還沒那樣想。我不好開口,自尊心不讓我開口。」何建國說。

  這是某一星期天的上午,何建國到楊小平家玩,坐在楊小平的床上說的話。

  拉練的隊伍休息一個小時後,一聲號響,又整裝出發了。太陽很大,七月的太陽黃燦燦地曬得人頭疼。何建國想起校長在拉練動員大會上揮著他那只肥胖的手說:「就是要在三伏天練兵。」校長取用了「練兵」兩字,接著把他那只肥胖的手往下一劈,仿佛他是元帥一樣。何建國真想太陽躲到雲裡面去,真想田野那邊來一陣涼風好好地吹吹他們,因為他的臉曬疼了,而且衣服已汗濕得貼在身上,動都不動一下了。何建國注意到,走在他前面的楊小平,整個背都汗濕了,而且背上的那條鼓鼓的米袋也汗濕了,屁股也汗濕了。他又看走在一旁的李林,李林的肩頭也汗濕了,衣服幾乎全變成了濕淋淋的深綠色。

  「你熱不?」何建國皺著眉頭問他。

  李林說,「我現在不是感到熱,而是感到腳疼。」

  「我腳也疼,我從來沒走過這長的路,沒這樣磨過自己。」何建國說,「他媽的,現在離休息的地方還有很遠,這會要走死一條命,現在有點風了。」

  他們走過一處雜草叢生的山坡後,刮來了一陣熱風,可總算是風。現在展現在他們眼裡的又是田野和農舍了。田野上金燦燦的一片陽光,正有農民在大太陽下忙碌著「雙搶」,殺禾的、擔穀的來來去去,腳動打穀機轟隆轟隆的聲音很有力地傳進了他們的耳孔裡,分散了他們對燠熱的注意力。「農民真是辛苦呢,」何建國有感而發地推了下李林,示意他看,「你看他們蹲在那裡插秧羅,人都會曬熟去。」

  「他們已經習慣了,不像我們。」李林說。

  何建國看到一些農民扭過頭來望著他們這支隊伍,就說:「他們望著我們。」

  「他們在看新鮮。」楊小平說。

  突然疏散的軍號聲響了,何建國、楊小平和李林沒聽見軍號聲,只見前面的隊伍嘩啦嘩啦地往馬路兩邊竄去。「疏散」。何建國意識到了是疏散,趕緊往馬路邊上跑去。馬路邊與田野之間有一條寬寬的長滿荊棘的溝壑,嗅上去很腥臭和令人害怕,可能還有蛇什麼的。若是在平時,你就是賭五塊錢,知識分子家庭出生的何建國是斷斷不會為五塊錢而跳下去冒險的,可是現在是一切都模仿解放軍的拉練,這就讓他們沒有選擇的餘地。何建國猶豫了下,還是被集體觀念產生的巨大的推動力量迫使他跳下去了。但跑在他一旁的孫小燕沒往下跳,孫小燕是個非常愛衛生的女孩,她的閨房內一切都井然有序,桌子上擺著花,乾乾淨淨,被窩折得有棱有角,還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香氣,一個小架上書本擺得整整齊齊。何建國曾經和楊小平到過她家裡一次,儘管在她家裡呆的時間還沒有五分鐘,但他心裡已經有了這種美好的印象。她可不想跳到下面去把自己一身弄髒。她來不及細想地就地倒下,伏在馬路邊的草地上。她這種怕髒的行為被彭指導員一眼就瞄中了,因為頓時就沒有了一個人的馬路上就只剩下孫小燕的婀娜的身軀,儘管她的身軀是趴在路旁的草地上。彭指導員趕緊跑過來厲聲喝斥她道:「敵機來了,你想讓敵人發現你嗎?孫小燕,全體同學的生命都在你身上呢!」他說得跟真的一樣。

  孫小燕臉忽地一紅,慌忙爬起來,跳進了邋遢得要命的溝壑裡隱蔽。

  解除警報的軍號聲在十點鐘那種充滿泥土腥臭和稻穀芬芳的陽光裡吹響了,嘀嘀嘀嘀嘀噠打噠嘀噠,那個軍號手就是這樣亂吹的。大家在各自的隱藏處松了一口氣,兩百多師生一下子又湧到了馬路上,重新站隊。孫小燕最後一個爬上來,她的為了野營拉練而買的新軍裝——自然是商店裡買的那種假軍裝,被荊棘上的刺掛爛了,在腰上,是一條寸多長的口子。孫小燕沒有迅速爬上來,一是怕彭指導員那種嚴厲的目光,其次在她往上爬且用勁時,她聽見自身的衣服發出撕裂的聲音,她於是停下來檢查哪裡掛爛了,最後才發現是腰上。「我的衣服掛爛了。」她走上來對何建國說,一臉難過地望著何建國。

  何建國知道受到嚴厲目光指責的她,此刻需要一個人安慰,她潛意識裡選擇了他來安慰。何建國臉上露出了關心,找到掛爛處看了一眼,「這不要緊,縫幾針就看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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