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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42、重複一切

  星期三下午,馬民蹲在工地上,正瞪著幾個民工用水曲柳包餐廳的石柱時,彭曉來了,穿著一套淺色的連衣裙,手上拎著金利來包。周小峰一看見彭曉,臉上敞開了笑容,就好像沼澤地上騰起了白霧似的。「你好瀟灑呀,彭小姐。」周小峰對彭曉親昵道,「我還以為是《大眾電影》裡走出來的電影明星。」

  馬民有兩天故意沒跟她打傳呼,這兩天的晚上他是在牌桌上度過的。馬民心裡計較她沒給他「滿意的答覆」,他覺得自己為她做得太多了。馬民看著她,沒站起來跟她打招呼,但視線卻落在她那張葵瓜子臉上。她對周小峰說:「你是不是太誇張了?」

  「沒誇張沒誇張,我敢隨便誇張?」周小峰說,「親你一個要不?」

  彭曉對他眨了下媚眼,就把視線移到了民工身上。他們看著她,見她的目光燕子樣落到他們身上,忙又低下頭進行他們的工作。馬民知道她在等著自己跟她打招呼,馬民明白她在跟他鬧彆扭了。自從那個不愉快的晚上在他倆之間出現之後,情感上似乎就有了一條裂縫,好像玻璃開裂似的,雖然沒有破碎,裂縫卻存在他倆之間了。馬民總覺得她沒把心全部給他,而她總覺得馬民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她。

  「昨天,我打了你的傳呼,」馬民撒謊說,「你沒回話。」

  「你打了我的傳呼哎?」彭曉偏過來頭看著他,「你沒搞錯罷?」

  「我真的打了你的傳呼,下午打的。」

  彭曉從金利來包裡掏出傳呼機,你看上面有你的手機號碼沒有?」

  馬民說:「我是打了。那就是你沒收到。有時候電信局是有點毛玻」「上次我在那麼遠的朗梨鎮都收到了你的傳呼,」彭曉說,「你不要騙我。」

  馬民一笑,「這不存在騙。」

  「有時候是收不到。」周小峰證明說,「有時候,別人說跟我打了五個傳呼,結果我只收到兩個。前天,小鄧說,她上午打了五個,我卻只收了兩個。」

  馬民和彭曉走了出來,坐進了汽車。她沒有問他往哪裡開,他也沒有目的地地開著,汽車上了芙蓉路,接著上了勞動路,奔到東塘又拐上了韶山路。這是七月底一個風很涼爽的天氣,昨天和今天上午都下了雨,把連續一向駐守在長沙市的三十九度的高溫降了下去。他們打開車窗,任涼風吹拂著他們的臉龐,汽車以時速一百碼朝前奔著。當汽車奔過韶山時,彭曉終於忍不住問他:「馬民,你準備往哪裡開?」

  「湘潭。」

  他們這是第四次開車去湘潭。馬民並不覺得湘潭好,而是一路駕駛著汽車很痛快。無論怎麼說,這是一種愉快的旅程,一種兩個人坐在車裡的旅程,一種與風與自然打交道的旅程,一種開快車,而產生緊張和感受彼此心跳的旅程。一個小時後,汽車駛進了湘潭市。「我在湘潭有一個大學同學,」馬民說,「但是我沒到他家去過,要是曉得他的家,我們就可以到他家去玩。他是我們大學時候的班長。」

  「你已經說了三次了。」彭曉說。

  「人都不自覺地重複自己的思想和故事,」馬民很有把握地說,「因為每天都是重複的。今天重複昨天,明天重複今天。面對的人都是一樣。」

  汽車在湘潭市一家看上去裝修得還獨特的酒家前停下了,這時已快七點鐘了。「試試這家餐廳的手藝看看,」馬民瞧著酒家的門面說,」吃過飯,我們在湘潭找場電影看。」

  兩人走進了酒家,內部裝修與外牆裝修相比,顯得檔次低一點。馬民是搞裝修的,當然就特別注意裝修的水平。馬民從頂到地掃了幾眼,這才和彭曉在一張圓桌前坐下。「這種裝修不花好多錢,」馬民說,望一眼也四處打量著的彭曉。

  馬民瞧了眼菜單,要彭曉點菜,彭曉就認認真真地翻著菜單。

  「來一個牙籤排骨,」彭曉說,「再來一個板栗燒肉……」兩人吃飯時候,馬民忽然覺得他和她不過是在常常重複著昨天或前天,或上星期或再上星期所幹的事情。他和她不過是經常在二起開車、吃飯、逛商店以及睡覺什麼的。只不過是在不斷地變換餐廳吃飯,所幹的不過是重複一切。難道他和她就沒有一點別的節目?比如兩人一起出去旅遊,一起去華山,去西安看古跡或者一起遊三峽?

  「等我把這個業務做完,我們一起去遊三峽,或者到西安去玩,」馬民說,「把你丈夫和我妻子拋棄在家裡,我們去玩個十天半月?我這個建議如何?」

  「到時候再看好罷?」

  「你可以隨便找個什麼藉口。」

  「我丈夫沒有那蠢呢。」

  「你對旅遊有興趣沒有?我以前很有興趣。」

  「我怕累,再說,一旅遊回來,人曬得黝黑的,半年都白不起來了。」

  「那是健康美。」

  彭曉想保持苗條,馬民也不想讓自己身體膨脹起來。他們經常點了一桌菜,浪費一大半。吃過飯,兩人又坐了會,這才走出來,街上下雨了。燈紅酒綠的,但沒有多少行人,車輛也不多。馬民和彭曉鑽進汽車,開著車在街上行駛著,目光卻在尋找電影院或者其他漂亮的娛樂場所。馬民很快就搜索到了一家霓虹燈閃耀的夜總會,但彭曉不同意在湘潭玩。她看了下表,已經八點多鐘了。「回去羅,」她說。

  「今天晚上,我們在湘潭過一晚。」馬民說,「先到夜總會聽聽歌。然後再……」「喂,」她打斷他為他倆設計的活動,「你要曉得,我還沒離婚,在家裡還有一個男子漢罩著我的。你沒搞錯罷?」

  「你不是說你向你丈夫提到過我?你就說和我在一起試試他的態度也好麼。」

  「不行羅,真的不行。我很少超過一點鐘回去。你莫逼我好不?」

  馬民懷疑她根本就沒跟她丈夫說起過他,他甚至懷疑她跟她丈夫說起他時,說不定還是用一種嘲弄的口吻。馬民又一次感到自己為她做得太多了,而她卻從不願意為他呆一個整夜。她和她丈夫的約法三章就那麼牢不可破?「你真的要回去?」馬民審視著她。

  「當然要回去。」她知道他的心情,馬上找了個解釋她要回家的理由,「馬民,你現在並沒離婚,而我也沒跟丈夫離婚,我現在還是他的妻子,當然不能違背他的要求。」

  「別再說空話了。」馬民感到血往上湧,「回去就回去,我們是兩隻迷途的羔羊。」

  「我們不應該是羔羊罷?」她笑笑說。

  「我是羔羊。」馬民強調說,掉轉車頭,朝來的路上奔去。由於下著雨,汽車不敢開得太快了,怕緊急刹車時不能制動。她連和我呆一個整晚都不願意,她口口聲聲她丈夫不是人,不珍惜她。

  可是她連破壞他規定的「一點鐘回家」都不敢,這真應了那句「你越壞女人越愛你」那句話。她是纏著我玩,她心裡絕對裝著她那個把性看成打麻將一樣大家玩玩的丈夫。上個星期二的中午,兩人走進招待所的那間房裡便趕忙洗澡。馬民迫不及待地洗完澡走出來,彭曉正坐在沙發上梳理濕頭髮。馬民捧起她的臉蛋吻了吻,摟著她到床上,做愛時,兩人談到了她丈夫,她兩眼發亮地說:「我丈夫是個開放得讓我都想不通的人,在性方面的思想,比好多男人起碼先進一百年。」

  「提前進入了二十一世紀罷?」馬民很高興地調侃道。

  「應該可以這樣說罷,他說我就是一個星期換一個男人,他都不在乎。」她笑笑,看著眼睛瞪得老大的馬民,「我當然不會這樣感情氾濫。除非我喜歡的,除非我願意。」

  現在馬民想來,覺得她對她那個與她公平相處的丈夫,其實是充滿了愛情和欽佩心理的。她丈夫捧著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生活態度,在外面力所能及地獵取女人,對她放寬尺空。而她和他不過是「除非我願意」,一種彼此快樂的遊戲,但是這遊戲規則卻是建立在她丈夫規定的範疇裡,絲毫也不可能突破。雙方都遵循著那個避免雙方忘乎所以的什麼約法三章。馬民覺得自己想清自了。「你其實是個很冷靜的女人,」馬民說,看她,「你一百個不是那一種一旦感情爆發就不顧一切束縛的女人。」

  「你也許說對了,我可能是那種其實對一切都很平靜的女人。」她回答說,「我是個能控制住自己的女人,這一點,我丈夫非常明白。」

  「是的是的,在你的腦海裡絕不會掀起波浪。你和我以前,我想你一定還有一個情人,不然,我想你也不會這麼冷靜。我說得對不對?」

  她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把目光拋到車窗外濕淋淋的馬路上。

  「我說得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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