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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馬民看見妻子走了出來,對女兒凶道:「不准去。」說著就要把女兒往她房里拉。女兒卻掙扎著,努力要把她母親的手推開,眼睛求救一般地瞪著馬民,女兒說:「你怎麼羅,你莫抓我,我就是要去我就是要去。」

  「好羅,等下我再跟你打傳呼。」馬民說,放下手機,走進客廳,二話不說地把妻子抓著女兒胳膊的手扳開了。「你這是搞什麼!」

  妻子的眼淚水立即湧了出來,兩隻水汪汪的眼睛看著馬民,「我不准她出去吃飯,外面不衛生。」她說,臉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著。「你想把女兒帶壞,我不准。」

  「你講寶話!」馬民厲聲說,「我就是要帶她出去吃飯!」

  妻子一臉緊張,找不出詞來與他辯論。馬民的心立即軟了。馬民擔心她的精神病馬上就會發了,「你又不搞飯?我們不就出去吃?」馬民說。

  「你不曉得搞哎?」妻子哭說,嘴角不住地哆嗦著,邊抬起手臂揩著臉上的眼淚,眼睛紅紅的,跟爛李子似的。「你只曉得剝削我?你自己不曉得做飯!」

  馬民不忍心再跟她爭執,她在他心目中確實是個使他痛苦和憐憫的弱者。「好羅,」馬民轉變態度說,關心地瞪著她,「我做飯你吃不?你吃我就做?」

  「我吃,」妻子說,走進臥室又躺到床上了。

  馬民歎了口氣,灰心喪氣的形容走入廚房,這兩年他連鍋灶也沒有碰過,今天他卻要為女兒和妻子做飯。「他媽的,」他罵了一句,眼睛尋找著煮飯的小高壓鍋。

  40、離婚(六)

  幾天後,馬民從工地上回來,還沒進門就聽見女兒唱歌的聲音,女兒正在唱一首兒童歌曲。馬民開門走進客廳時,看見妻子坐在沙發看女兒唱歌。妻子一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就變得呆板了,一雙眼睛不望他,也不望女兒,而是看著窗外。

  馬民對女兒一笑,就勢在沙發上坐下,把腳架到茶几上,點上支煙,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小時前在工地上寫的離婚協議書,重讀了一遍。他主要是看有沒有錯別字,好久沒看過書了,很多字都生疏了。他把協議書的協字,寫成了「協」的左邊形旁,還是彭曉把「協」的左邊形旁改成「十」字旁的。「這個字寫錯了,」彭曉說,拿起他手中的美國派克鋼筆在「協」的左邊形旁上畫了很粗的一橫。「他媽的,現在我的大學本科文化程度都顯得不如她這個小高中生。」他望著協議書上的「協」字想,心裡有點不太舒服。

  「協字寫錯了,」彭曉瞧著離婚協議書說,伸出手問他要鋼筆。

  「協字沒錯罷?」馬民懷疑道。

  「莫跟我爭。」彭曉說,對他驕傲一笑,兩個酒靨當然就很可愛地一閃,「我讀高中的時候既是班長,又是語文課代表,我們語文老師經常要我看同學的作業。」

  「現在你跟我改作業羅?」

  彭曉笑得頭低了下去,「馬民,你好有味的埃」「我是你同學,你是班長又是語文課代表麼。」馬民想起被新興路小學兩次評為優秀兒童的女兒,忙說,「我女兒也是班長,不過是學前班的小班長,還是優秀兒童。」

  「你要讓你女兒把班長當下去。」她告誡他說,揚起她的葵瓜子臉驕傲地看著他,「我小時候一直當班長,初中是班長,高中也是班長。當班長好,班長可以多考慮事情,逐步變成有自己的頭腦,還善於分析問題,老師對她的要求都不同些。」

  這番話是在工地上說的。他後來問彭曉:「假如我離了婚,我帶著女兒,你會喜歡我女兒嗎,如果我們組成一個家庭的話?」

  「我對小孩特別好,真的咧。」她笑笑,「假如我們組成一個家庭……應該會吧。」

  「我女兒是很聰明的,而且點點大就曉得察顏觀色了,還經常有新鮮的詞從她嘴裡冒出來,讓你吃一驚地高興。」馬民一談起女兒就興奮,「我並沒教她,你看我有什麼時間教她?她媽媽腦海裡只有自己,根本就不懂怎麼教育她……」「她是你馬民的女兒,」彭曉打斷他的話說,折著頭看著他,「遺傳好。」

  馬民回憶起彭曉說「假如我們組成一個家庭」,心裡對「假如」兩個字有點不快,他是認真的,她卻把他的計劃設置成「假如」,他當時就不舒服。女兒在妻子和他面前唱完那首兒童歌,「小爸爸,」女兒一臉可愛地走上來說,一屁股坐到他腿上,「跟我買東西嗎?」

  「沒買,冰箱裡還有好多東西你還沒吃完,等你吃完了再買。」

  妻子的眼睛繼續望著窗外,馬民把女兒從身上推開,「爸爸要同媽媽有點事。」馬民對女兒說,轉過頭來望著妻子:「王珊,這是我寫的離婚協議書,你看下。」

  妻子乾笑一聲,看也不看,起身步入了臥室。

  馬民聽見妻子在床上躺下的聲音。女兒看著馬民,那是一種迷困的眼光。馬民一咬牙,起身走進臥室,對望著他進來的妻子說:「你看一下好些,如果你沒意見就簽個字,然後我們一起去辦事處辦個手續。如果你不簽字,那就只好由法院判。」

  妻子接過馬民遞上去的離婚協議書,匆匆掃了一眼,揚手一丟,「我不得簽。」妻子說,「你害得我這樣子還不夠,還要把女兒從我身邊奪走,你好毒咧。」

  「女兒給我,你還是可以每個星期來看一次。」馬民說。

  「我什麼都不要,只要女兒。」妻子激動地說,臉上也顯得很激昂,「你的臭錢,我一分都不要!這個家我也給你,我只要女兒。」

  「你不要錢,不要家,你怎麼活?」

  「我帶著天天住到我爸爸媽媽那裡去。我不要你的錢,也不要你的家。」

  「你蠻高傲啊?你真的讓我佩服你的高傲。你如果這樣堅持,那就只好由法院判。」

  「判就判。」妻子說,坐了起來,「沒有女兒,我情願去死。」

  「你這話說得蠢。」

  「是說得蠢。我要不是個神經,你會這樣嫌我?」妻子尖聲說,臉上的表情更激昂了,還起了兩團紅潮。「我什麼都不想要,我只要女兒,沒有女兒我情願去死。」

  「你越說這樣的蠢話,我越發看你不起。」

  「你要跟我離婚,我還要你看得起做什麼?」妻子憤怒地盯著他,要是她可以吃得他下去,那情形她真的要一口吃了他。「我不要你的假關心,不要你的看得起,我只要天天,天天是我生的,你別想把天天拉走!天天,到媽媽這裡來。」

  女兒非常聽話地站到了妻子身旁,妻子一抱著女兒,眼淚水就沙沙地從她兩隻大大的爛李子樣的眼眶裡流了出來,在她那紅薯皮一樣難看的臉上滾著。「天天,媽媽要你和媽媽過。」妻子帶著哭腔說,嘴唇不住地抽搐著,「媽媽如果看不到你,媽媽就去死。」

  「媽媽你莫哭,」女兒說,又旗幟鮮明地站在母親的立場上了,「我不喜歡爸爸。爸爸你走羅,你一回來就搞得媽媽哭,你出去。」

  妻子索性哭了,嗚嗚嗚嗚嗚,抱著女兒。

  馬民又憐憫又恨,覺得她太不堅強了。「哭你的死!」馬民憤怒地吼道,他真想一腳把妻子踢死。他的腦海裡這時閃現了他母親的形象,母親那張蒼老的面孔與他眼裡的妻子重疊在一塊了。

  「我是不曉得好恨你!你的眼淚水這樣不值錢,你去死羅!」

  妻子哭得更厲害了,嗚嗚嗚嗚嗚。

  「我好煩躁啊!」他的腦海裡,母親用一雙慈愛的眼睛默默地盯著他,那種眼神是馬民一生中無法忘記,就像雕刻家將這雙善良的眼睛鑿在他腦壁上了一樣。「我好煩躁咧!」

  「你滾羅!」妻子眼淚汪汪地瞅著他尖叫道:「你滾!」

  「你滾!」馬民也大聲吼道,「這是老子買的房子,老子的家。你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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