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荒原上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 |
五十七 | |
|
|
女兒忙把她的小臉貼到馬民的臉上,嘴唇對著馬民的耳朵很用勁地大叫道:「你聽著,我要買一把水槍,你這個聾子爸爸。」 馬民笑了,「買水槍幹什麼,告訴爸爸?」 女兒的理由是,「小娣買了水槍,」小娣是鄰居的女孩,「所以我也要買。」 「水槍是男孩子玩的,」馬民說,「你為什麼要買水槍?跟你買一個火車要不要?」 「不要。你這個小爸爸,你買不買?」女兒說,用她那兩隻小手擰著他的耳朵。 「買買買,」馬民說,把女兒抱在了懷裡。「你不怕爸爸打人?」 「我才不怕你呢。」女兒果斷地回答,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擰了下他的鼻頭。 電視裡正播放著埃及的風光片,熒屏上閃現了一組金字塔的畫面。女兒把目光落在了獅身人面像的金字塔上。塔已經存在幾千年了,這是人類的老祖先建造的。馬民腦海裡出現了老祖先們搬動這些巨石的畫面。馬民想像不出這些人類的老祖先是怎麼搬動這些巨石,並將一塊塊巨石碼上去的。現在的科學家都無法想像,這是一個人類無法解釋的謎。 「小爸爸,我要去看金字塔。」女兒對他嚷著說。 馬民把女兒的手放到嘴邊親了下。「金字塔又不在中國。它在埃及,我們沒辦法去。」馬民覺得女兒太可愛了,真的要離婚,傷害的實質就是她,她不是要離開母親就是要離開父親,反正要離開一個。「以後,你長大了,發狠讀書,將來你就可以到外國留學,那時候,你就可以到埃及看金字塔。」 女兒叫道:「我現在就要去看。」 馬民摸摸女兒的臉蛋,覺得女兒臉蛋上的肉很細軟光潔。馬民的目光又落在熒光屏上,熒光屏上正播映一些遊客參觀金字塔。 女兒的視線也被畫面吸引著,一張小臉上呈現兩個可人意的小酒窩。馬民望著女兒的臉,覺得女兒的眉毛生得很美,睫毛也像彭曉的眼睫毛一樣很長。女兒也是一雙大眼睛,輪廓形狀相像,但味道就是不一樣,女兒眼睛裡泛出的光顯得活鮮鮮的,好像魚在她眼睛裡跳躍似的。妻子的眼睛卻如一塘死水一般,區別就有這麼大。馬民望妻子一眼,妻子正看著他,目光卻很含糊,感覺上好像兩顆爛李子似的。馬民點上支煙,心裡想怎麼向妻子說離婚的事。女兒被煙霧薰了她的眼睛,就伸手把煙搶了過去。「不准抽。」 女兒嚴肅著臉說,眼睛用勁盯了馬民一眼。「小爸爸,不准你抽煙,聽見嗎?」 馬民想,她開始管起我來了,有出息。「你是爸爸的馬豔天。」 馬豔天這個名字是周小峰取的,這是周小峰做的一件質量很差的俗事,當時馬民想給剛剛誕生的女兒勸馬小雨」或「馬曉霞」,但他對這兩個名字拿不准,便去徵求周小峰的意見。周小峰想了想說:「馬小雨這個名字不夠份量,小雨,點點大的雨,不大氣。曉霞也不理想,曉霞就是早晨的朝霞,只紅一下,不持久。」 「那取什麼名字好?」馬民本來就沒把握,他這一分析,馬民就更加沒信心了。「你腦子裡知識豐富,讀的書多,你幫我想個名字看?」 「名字還是你自己取好,我能給取什麼!取不好,你又怨我。」 「我不會怨你。你幫我想個好點的名字羅,我相信你的學問,真的。」 周小峰就想出了「馬豔天」這個名字,他對馬民解釋說,「婦女半邊天,她把半邊天都豔紅了,從名字就可以看出出息。」 「對對對,這個名字好,豔天好豔天好。」馬民拍手道。 現在他覺得這個名字很俗不可耐。馬民本想給女兒改個名字,但改名字工程太大了,戶口簿上、出生證上、兒童卡介苗預防本上都要改,必須到對口單位去跑。馬民覺得太麻煩,就打消了這個一度在他心裡很強烈的念頭。馬民輕輕打了女兒的手一下,「哪個要你管爸爸的?」馬民笑著說,「只有我管你,聽見嗎?」「就是要管你這個小爸爸。」女兒一臉天真爛漫地說。 妻子說:「九點鐘了,要睡覺了。」 「我不睡覺,」女兒說,「爸爸說,可以玩到十點鐘,還有一個小時。」 女兒下個學期就要讀一年級了。馬民覺得女兒只有這個假期好玩了,就放鬆對她的要求,不讓妻子把女兒管得太死板。「那你還可以看一個小時電視。」馬民對女兒說,望了眼女兒和妻子。馬民想,用什麼方法開口對妻子提離婚的事呢?她這張臉對他近來每天晚上很晚回家絲毫就沒懷疑過,以為他真的是在工地上忙呢。 現在,他要對這張絕對老實和逆來順受並且完全徹底地依賴他的臉提出離婚,他真不知道如何開口!他感到累,感到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承受不了這種打擊的女人,他甚至感到離婚給她的刺激,是逼她走向街頭那種肮裡肮髒的女瘋子的道路,而她卻是天天的母親,這不是給女兒成長的道路上投下一抹陰影?女兒又懂得什麼? 女兒只認自己的親生母親,當母親成了個外貌上都能感覺到的女瘋子,女兒能受得了同學的嘲弄?女兒還會有這麼聰明可愛?我會不會一下毀了兩個人?他歎口氣,走進臥室,在床上躺下了。他的目光落在那幅《荒原上的陽光》上,他的目光盯著那條撅著屁股的牛上,那條牛似乎在向那束陽光邁去。那束陽光代表著生命,代表著愛情,代表著萬物生長的太陽。我就是那條牛咧,他心裡自語說,我爬不到陽光地帶裡呢,那束陽光不是我的,是別人的。 他這麼想著,點了支煙,任煙霧在房間裡飄蕩。 妻子走進來,瞪著他,「莫抽煙。空氣不好。」 馬民看著妻子,看著妻子這張發黃的沒有認真收拾的臉龐,他真的想說「我想跟你離婚」,卻習慣成自然地問她:「你吃藥了嗎?」 「吃了。」 「按摩做了沒有?」 「做了。」她回答說。 妻子上兩個星期學了足部按摩療法,每天都要做半個小時,好調理自己的經脈。「上午做的還是下午做的?」他繼續問她。 「上午買菜回來後做的。」妻子說。 「你現在覺得自己到底好些了不?就是說,腦殼裡還重不重?」 「不重,就是覺得自己很空虛的。」妻子看著他說。 「人都有空虛感。每個人都有空虛感,這是正常的,這沒什麼。」 「今天晚上我想和你那個。」妻子是個很害羞的女人,說這種話當然就要拐幾個彎。 馬民心裡一驚,瞪著兩隻眼睛瞧著妻子。從他們結婚起,妻子很少提出這方面的要求。一度她有過這種要求,那還是兩人新婚燕爾的那一兩年的日子裡,當她想和他做愛時,她確實是這樣說的「我想和你那個」。但那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自從她患了精神病以後,馬民這還是第一次聽見她從牙縫裡吐出這方面的願望,為此臉也紅了,眼睛不是很亮地瞧著他,而是不好意思地瞅著他,偏著那張黃黃的肉鬆鬆垮垮的臉。馬民驚訝地看著她。「你想和我做愛?」他不知是喜是憂地問道。 「是的。」她臉上顯得更羞澀了。 她確實是個性格內向和靦腆的女人。馬民說:「天天還沒睡覺。」 「我是說她睡覺了以後,」妻子用兩隻黃黃的大瞳仁瞪著他說。 「那你去讓天天睡覺羅。」 「你去,天天不聽我的。你一吼,她就會睡覺。」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