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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第一、檢討你為什麼打架;第二、打架對不對;第三、以後還打不打架,再打架怎麼辦?你聽見嗎?」她見羅斌眼睛望著窗外一副沒聽見的樣子,便斬釘截鐵地海道:「你明天上午不交檢討,你就永遠莫想進我的教室。」

  第二天上午第一節課是她的語文課。她一早就來到了教室門口,昂著一張大得有點難看的大臉塊,目光炯炯地覷著大家。上課鈴一響,她就邁進教室,以為自己很筆挺地站在講臺前注視著同學們。「上課,」她自己以為自己威風完畢後,尖聲說。值日生忙道:「起立!」當同學們起立敬禮而坐下後,袁老師就虎著一張大臉塊,直視著羅斌說:「羅斌,把你的檢討書交上來。」羅斌卻把頭側過去,睃著窗外的樹木。袁老師又喊了聲,見羅斌無動於衷就大步噔噔地邁到他面前,伸出了她那只短短的肥手,「把檢討交來。」「沒寫。」羅斌望著她說。袁老師尖聲說:「那請你出去。」

  「你要我出去我就出去?我不出去。」羅斌生硬地回答道,「78班又不是你的。」「學校領導把78班交給我管,78班就是我的。」她大聲說,「你不聽我的教育就請你出去。」羅斌那時候已經有17歲了,講究自尊心什麼的了。「我就是不出去,」羅斌橫下一條心說,「78班的門上寫著你的名字,我就出去。」「真是茅坑裡的石頭又硬又臭!」她罵了句。羅斌回罵道:「你的嘴巴比茅坑裡的石頭還臭些。」

  「你說什麼?」班主任尖嚷起來,「你還說一句。」「你還罵一句,」羅斌不怕她地瞪著她,「你起高腔嚇那個羅!好笑!」「我是為你好,」她開始為自己找臺階下了,「你打架這種行為……」「你只批評我,」羅斌不屑地說,「王鐵先搶我的書,你就不說。好笑。」這時楊小漢站起身,「是王鐵先搶羅斌的書。羅斌找他要,兩人就打了起來。」

  「你看見了?」「嗯。」楊小漢點點頭。袁老師假裝鎮靜地掃了全班同學一眼,「楊小漢你坐下,這件事情等我調查清楚了再作處理。」

  她又一次尷尬地為自己找臺階下,「現在先上課。」

  這件事當然沒再作處理,她甚至都沒有再提過這事。班主任畢竟是個聰明人,她知道再在班上以這件事向羅斌進攻,對她沒有任何好處。但她卻在背後更進一步地孤立他。袁老師見楊小漢時常和羅斌在一起,便把楊小漢找到辦公室談話。「袁老師要老子不同你玩,」回家的路上,楊小漢一笑說,「她說她擔心我會跟你學壞。」羅斌沒吭聲,楊小漢又說:「我跟袁老師說我是幫助你,不會跟你學壞。」羅斌心裡很不舒服,直到今天,羅斌一想起這件事就甩腦殼。羅斌一直珍惜楊小漢的友誼,在他青年時代最困難的時候,在他受到領導的排斥而氣憤地離開單位去自謀生路的時候,每當他遇到挫折而準備懶散下去時,只要楊小漢那張圓圓的臉龐出現在他記憶的寶島上,他身上那根懶筋就跟貓一樣溜走了。「我得奮鬥,我是保爾·柯察金的弟弟,我得發奮努力。」他這麼對自己下狠心說,「我要用我的力量來回答看不起我的人。」關於羅斌發奮圖強的故事,看來只好留在我的下一部中篇「青年時代」裡去寫了。這篇小說是寫羅斌灰暗的少年時代,好像全世界都是這種觀念,18歲以前是青少年,18歲是一條分界線,跨過這條界線便是青年了。

  青年時代是人生最美麗的時代。

  13

  羅斌在下鄉以前,在市政工程公司他姐姐所在的工地上挑過四個月土。那是開闢一條通往雷鋒公社的路,原先有一條簡易公路通向雷鋒的家鄉,彎彎繞繞,又窄,一落雨便泥濘不堪,常常使去雷鋒公社參觀的人的車輛陷在泥坑裡,造成經常性的交通堵塞,有次,一位中央領導來湖南視查工作,臨走決定去雷鋒的家鄉瞧瞧。幾輛轎車駛去時快快活活,回來的途中卻堵車堵了3個小時,於是市政府作出決定,讓市政工程公司新開闢一條直達雷鋒公社的六股車道的大馬路。

  羅斌高中畢業在家裡住了一個星期,他變成了家裡的正式廚師,早中晚都得站在「轟轟轟」激烈地燃燒著的花生殼灶前手忙腳亂地幹著,這讓他無限煩躁。大哥那時已回了城,雖未住在家裡卻每天都帶著他的妻子來家裡用餐;二哥和他的女友更是天天睡在家裡吃;姐姐亦如此,只是他未來的姐夫在單位上負了點小責,不是每天都來,可姐姐的女同事及她過去的女同學卻時常來,還有大哥的同學和朋友,二哥的同學及同事,還有……羅斌每天的工作是為10個人搞飯吃,搞得他火星直冒,心裡就越來越有氣,他當然就一心要摔掉這副重擔。一天吃完晚飯,姐姐洗過澡,蹲在廚房門口洗衣服,羅斌卻站在廚房門口洗碗。「姐姐,要我到你們那裡挑土要不?」他望著他姐姐,「我想賺點錢再下農村。」姐姐望他一眼:「你去挑土,屋裡哪個搞飯吃?」「不得餓死羅,」羅斌說,「我又不會在屋裡搞一輩子飯。」姐姐說:「這麼熱的天,你怕挑土是好玩哦?」父親不反對羅斌去挑土,「讓小毛去鍛煉下也好。」

  姐姐說:「小毛一挑土,那屋裡哪個搞飯?」「大家回來再動手搞,」父親說,「晚一點吃飯也沒關係。」「好羅,」姐姐說,「只要他呷得這個苦。」次日一早,他便跟他姐姐去了姐姐所在的工地上。那時他姐姐不再是修路工,而是工地上的測量員,負責測量土方,屬￿土方隊的隊長想討好的對象。姐把他帶到了一個姓劉的男人面前說:「喂,這是我弟弟,就在你這裡挑土……你不准欺負我弟弟埃」「那我敢的?」姓劉的隊長笑笑,「羅姐的弟弟我還敢欺負,我怕你一來脾氣我就倒黴了。」待羅斌的姐姐一走開,姓劉的隊長說:「你去工棚裡拿根扁擔,跟著挑土就是。去羅。」

  7月的驕陽是那麼如火如荼,太陽下少說也有攝氏60度,還得穿長衣長褲和戴草帽,以免把皮曬蛻。幾擔土下來,衣服便濕透了,粘乎乎地貼在身上很不舒服,而且頭昏眼花腿發脹。他很想找個地方坐一下,但他看到一些年紀大的老男子漢和婦女挑著土來來回回地走著,好像並不是那麼累樣的,自己就只好咬著牙跟著幹。唯一偷懶的辦法就是走到工棚處喝碗涼茶,望一眼遠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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