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灰色少年 | 上頁 下頁 | |
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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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羅嘭地一拳打在兒子肩上,兒子道:「我沒偷。」老羅又嘭地一拳打在兒子肩上。「我沒偷。」兒子吡牙咧嘴道。老羅又怦地一腳踢在兒子左腿的當面骨上,兒子疼得彎下了腰,哭了,「我沒偷我真的沒愉。」「你還想不承認?」老羅揚起碩大的拳頭又是一拳,打得兒子往地上坐,兒子哭得更響了,「老子就是沒偷。」當然就遭到父親更狠地毆打和逼問,兒子的一顆心完全橫到了許雲峰身上。 「我沒偷。」「你還敢說沒偷?」「我就是沒偷。」老羅怎麼打,兒子都如此堅強不屈,老羅覺得兒子可以去當地下黨了。母親炒好菜走過來,「老羅,先吃飯,吃了飯再跟他算帳。」母親極傷心地望著兒子,「你不承認就莫想吃飯。」 「死過來!」老羅喝斥道。老羅勒令兒子跪下反省自己的錯誤。 羅小毛卻在父母和姐姐吃飯的當兒,抹幹眼淚,從宿舍後門溜了出去。那天下午,羅小毛在街上四處遊蕩。傍晚他饑腸轆轆地走進了張金國家,正趕上張金國家吃晚飯。「你吃飯沒?」張母問他。 羅小毛可憐巴巴道:「沒有。」「張金國,給你同學裝碗飯羅。」張母說。張金國走過去為同學裝碗飯,羅小毛接過碗,屁股一落坐便狼吞虎嚥地吃起來。「你這是從餓牢裡跑出來的樣。」張母說。羅小毛的眼睛頓時濕了,「我爸爸打我……」那天晚上,羅小毛想在張金國家睡覺,但張金國的母親則催促他回家。「你回去,你爸爸媽媽現在一定在到處找你。」張母說:「回去說清楚就是。」羅小毛不好意思再呆下去,淒然地走了出來。他覺得他從一個遍佈著溫馨和愛的家庭裡走出來,一頭紮進了深秋的茫茫黑夜裡……那是個圓月懸在高空的夜晚,月亮粉紅粉紅的。他不敢回家,在淒冷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隨後爬進一輛停在馬路旁的貨車廂裡,縮在一角,望著婆娑的黑樹影和淒清的月亮,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下半夜他卻冷醒了。他只穿了件運動衫和灰色罩衣,無法抵擋深秋夜晚的寒氣。車廂被露水打濕了,冰冷的。羅小毛冷得牙齒直打架,只好索性跳下車廂,做廣播體操禦寒。大街上空漠漠一片,除了幾盞昏暗的路燈閃爍不定外便只有他那孤獨和委屈的腳步聲了。他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河邊上,河上起了霧,灰濛濛的,只有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清晰可見。 他坐在一處背風的屋角旁,等著天亮。天亮時,一隻邋遢的黑狗試著走到了他一旁,哀憐地瞪著他。「走開,」羅小毛壯著膽子吼道,「打死你。」狗跑開了,一個釣魚的老頭走了來,舉著一根釣杆,徑直下到了還在晨霧中搖盪的躉船上。羅小毛當然也下到了更船上,覷著老頭釣魚,不久明晃晃的秋陽和饑餓一併降臨到了他身上。整個白天他都在與饑餓作堅決的鬥爭,實在鬥不贏時,他便把頭埋進清清的河裡,喝上幾口河水充饑。但到了晚上,聚集到河旁的人如鳥一般回家了,於是饑餓和孤獨猶如鞭子抽打著他,使他頭昏眼花,肚子裡仿佛有千軍萬馬廝殺一樣,使他不得不向饑餓這支大軍投降。他只好再次朝張金國家走去。那已是9點多鐘了,張金國已經睡了,張母開的門。張母一瞧他那副模樣就猜到了他不但沒有回家,而且正餓著肚子。「張金國,你同學來了。」 張母沖著睡熟的兒子嚷道。張母是個善良的女人,忙為羅小毛熱菜炒飯,還特為他煎了個雞蛋。「要聽話,羅小毛,你實在是個靈泛伢子呆。」張母瞥著他吃飯,邊說。「吃過飯,我送你回家去,張媽媽替你擔一次保。要你爸爸這一次不再打你,好不?」「好。」羅小毛感激地睃著張母說。 羅小毛的父親果然就沒打羅小毛,也沒再追究偷沒偷那女生的鋼筆和錢之事。他父親送走張母后,罵了幾句,便問他兩天在外面幹了些什麼。「沒幹什麼,」兒子說,「在河邊上看別人釣魚,」「晚上呢?」「晚上睡在一輛貨車廂裡。」「吃什麼東西?」「什麼也沒吃。」「你這東西,」父親這麼歎口氣,「表現好又要不了你的命。」 幾天後,坐在那女生後面的男孩的母親為了更好地配合老師教育兒子,抽空來到了學校。原來她昨天下班回來替孩子洗被單時,發現墊子下有支她沒見過的鋼筆……中午羅小毛的母親向老羅講述此事時,老羅責備妻子道:「以後沒有證據的事,不要再對我說。」羅小毛聽到這裡,松了口氣。然而,羅小毛的父母,仍然對羅小毛管得很嚴,仍讓羅小毛做很多家務來達到勞動改造人的目的。 星期天,羅小毛常常一人要做十個人的飯菜。為此,他恨透了姐姐。姐姐羅麗麗在中學時一會跳舞——演過白毛女;二會打籃球,是學校女籃球隊員,故同學關係相當好。初中畢業都三年了,那些個吃飽了沒事幹的女同學幾乎隔個把星期就要來找羅麗麗玩,有時一來五六個。姐姐仿佛打生下來起就受父親寵愛,所以,父親對姐姐的同學一律愛屋及烏地歡迎,且喜歡她們留下來吃「便飯」。從前這副革命重擔由姐姐自己挑著,羅小毛並不感到她的同學討厭。現在,這副革命重擔不折不扣地落到了他肩,從擇菜開始到一大碗一大碗的菜端上桌,全成了他一個人的事兒。那年月,他家燒花生殼和老糠。羅小毛的母親有個表弟在糧食倉庫負責,這便是他家裡花生殼和老糠的來源。為了打好這個專燒老糠和花生殼的灶,羅小毛的父親把他讀大學時學的物理和數學知識也搬出來了,動了很多腦筋,從灶眼、爐膛到煙囪的大小及角度試驗和修改了好些次,最後成了把花生殼一倒進灶眼,火便「轟轟轟」激烈地燃燒著,使羅小毛宛如投入戰鬥一般手忙腳亂個不停,稍不留視鍋子就會起火。「你弟弟的菜炒得蠻好吃咧。」他姐姐的同學稱讚他說。「這麼大的火炒出來的菜不好吃才怪呢!」接著她們進一步表揚說:「你弟弟好埃」羅小毛心裡卻很討厭她們,她們可以坐在堂屋裡談天說地,他卻要在廚房裡面對「轟轟轟」的鍋灶救火似地炒菜。有時,他實在搞腳手不贏,小菜便只有水桶裡隨便抓一下就往燒得通紅的鐵鍋裡拋擲,也不管額頭上的臭汗是如何歡快地掉進鍋裡。 「我覺得你弟弟好懂事的,」她們見羅小毛十分謙虛地站在一旁吃飯(這是父親要他把座位讓給這幫吃甜了嘴的姑娘們坐),就不由自主地讚美說,「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弟弟就好了。」羅小毛哭笑不得,只希望她們少跑來增加他的工作量。羅小毛在家裡連續不斷每天如此地做飯菜整整做了5年,直到1976年他下鄉當知青才把這副煩人的重擔卸下來完好無損地移交給他雙親。羅小毛下鄉的動機與許許多多知青不同,他完全是為了逃避家務而毅然下鄉的,1976年7月,高中畢業本可以賴在城裡等待招工什麼的,但羅小毛不願意在等待招工的一年或兩年裡,每天舉著鍋鏟站在「轟轟轟轟」火勢兇猛的花生殼灶前而痛苦不堪。所以,他一畢業就向父母冠冕堂皇地提出他要下鄉去鍛煉,靠自己的雙手去自食其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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