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丟掉自己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二十


  小肖指責田勝:「鄧姐回來了,你還打人!這就是你不對了。」

  「我要打死她,我要打死她,」他大聲叫道,「下得地!這個臭鱉,不打不曉得厲害。她還在我面前做錯樣子!有本事,你這臭婊子就莫回來。你以為你是誰?你是一堆爛肉,一堆死豬肉!」他又沖上去,打了她右邊臉上一個耳光,還踢了她的當面骨一腳,這一腳把她踢得很疼。他當然又被拉開了,小肖和小張一人拖著他一隻手,把一口痞話和一臉怒氣的田勝拉出了書房。接著,小張走進來,瞅著她,說:「鄧姐,你和田哥怎麼回事羅?」

  她的臉上火辣辣的,仿佛有無數隻蜜蜂蜇著她的臉。她的小腿也疼得鑽心,猶如一隻狗咬著它不鬆口一樣。她說:「你走開好不好?」她望都不願意望他,她想她應該離開這個家,離開這些人。小張退出去後,她這才摸挨了兩耳光的臉,她看見鏡子裡她的臉上有好幾個手指櫻她將褲管捋起,小腿的當面骨上有一塊紅腫了,手一接觸就疼。

  半個小時後,她走出書房,那兩個女人已走了,小張和小肖還在,他們坐在沙發上小聲說著話,電視機還開著。他們看見她出來就不說話了。她走進臥室,保險櫃在臥室裡,她把門關了。開保險櫃的鑰匙一直是放在席夢思床的墊子下的,伸手就可以摸到,但這會兒開保險櫃的鑰匙已不在這兒了。她把席夢思墊提起來,低下頭看,仍不見保險櫃鑰匙。她相信田勝把它藏起來了。她開始在房間裡找,這裡翻那裡看,田勝像一隻野豬一般沖進來,硬生生地盯著她問:「你找什麼?」

  她不回答他,繼續找。他猜到了她找的東酉,「你是找保險櫃鑰匙?你怕我不曉得!」他冷笑著說,「你別找了,我老實告訴你,在老子身上。」

  她不找了。

  「你還玩得過我?我玩了你二十年,我還不曉得你!」丈夫陰笑著說,那笑容就同老鼠在笑一樣,令她反胃。

  她轉過身走到窗前,她感到吃驚,窗臺的那盆去年枯死了的薔薇花長出了新枝,春雨澆灌了它,讓它復活了。枯枝還在,已乾癟了,但是從土裡又長出了一枝生機勃勃的新枝,已纏到了刷著防銹漆的護窗欄上。她看窗外,一切如舊,一首張學友唱的《祝福》從對面那棟樓房的某家窗口裡飄過來:「傷離別,離別雖然在眼前,說再見,再見不會太遙遠,若有緣,有緣就能期待明天,你和我重逢在燦爛的季節……」她的眼淚水猛然就湧上了眼眶,她覺得她要哭了……鄧瑛被田勝鎖在了家裡,他不讓她出門,把她的鑰匙拿走,把她反鎖在家裡,她的包她的手機都被田勝拿走了。她成了一個被丈夫囚禁的女人。田勝拿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的那一套管制她。她的父親在一九六七年時曾被造反派囚禁在一間黑屋子裡,每天都讓她去送飯,她那時十一歲,長著兩隻驚恐且憂鬱的大眼睛,留著兩根羊角辮。她現在還能看見她小時候的模樣,還能看見她父親和她奶奶的模樣。她小時候,她父親特別寵她,相信她長大了會比弟弟有出息。她始終記得父親對她說的那句話,那句話是對她進行很好的讚美,父親說:「爸爸發現你是個肯動腦筋的姑娘。」她始終記得這句話,父親生前總是對她說這句話,每當她被數學題難倒,但經過一番思考又終於做出來了時,父親就用這句話讚美她。現在想到父親對她的讚美,她深深地覺得溫馨。爸爸,我要怎麼做呢?她問已死去多年的父親。當然父親不可能回答她,只有大腦才能回答她,大腦是另一個她。大腦對她說,問題發生了總會解決。她看著鏡子裡的臉蛋,左邊臉上還存在著三個手指印,就好像三條鞭痕,清晰地展現在她左臉上。左臉上本來有四個手指印,有一個短一公分的手指印這兩天一點點地消退了。右臉上原來也有兩個紅紅的手指印,但它們的生命力不強,已隱匿了。她覺得自己這張臉面對什麼人都是一種痛苦,因為任何人一看就明白這是一個巴掌創造的「業績」,她不願意將這張臉給任何人看。她期待著一切都趕快結束,她甚至盼望田勝出門時被汽車撞死。

  在她期待什麼和盼望什麼的同時,大力正無所事事地躺在鋪上睡覺,像一隻懶貓那樣蜷縮著,睡得呼呼的。隨後他醒了,眼睛盯著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隻小蜘蛛正在爬來爬去,他正在想是讓它爬還是把它打死,掛在壁上的電話響了。他拿起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陌生且粗野的聲音說:「你是大力不?」

  他一愣,他不知道對方是誰。「你是誰?」

  「我找大力。」

  「我是大力。」大力提高聲音說。

  「你是大力?你這個雜種想死了是罷?你玩老子的老婆,你在屋裡等著,老子要砍掉你兩隻手!」對方說,「你把老子的老婆騙到哪裡去玩了,你自己講羅!」

  大力如五雷轟頂,木了。他在聽筒裡聽見電話那頭的另一個男人說:「跟他囉嗦這些空話做什麼,就告訴他,今天晚上我們要捅死他,要他在屋裡等著。」

  鄧瑛的老公粗聲說:「你是不曉得黑道的厲害。你是沒遇見過黑道上的人,今天我就要讓你遇見,你自己把兩隻手洗乾淨,你玩老子的老婆,今天晚上就要砍了你兩隻手!」

  09

  大力又聽見一個聲音說:「砍手做什麼?一刀送他的終好得多。」大力想他們有幾個人,大力害怕了。大力聲音結結巴巴道:「是你你老婆要要跟我好,我我我又沒沒玩你老婆……」「你還敢強嘴,你不怕死,你等著。」鄧瑛的老公尖聲叫道:「今天晚上你自己選擇,你是要命還是要兩隻手!你還玩我老婆,你把我老婆帶到哪裡去了?你自己說。」

  大力放下了電話,腦殼裡嗡嗡地響,仿佛有一大群蜜蜂在他腦袋裡飛著。身體一下子就感到了可怕的虛弱,腿都軟了。電話又響了,他感覺到自己的腿在電話的響聲中顫抖,他覺得自己惹上麻煩了。電話響了十來下,然後沒響了。世界一下子變得很寧靜了,這是四月裡某個星期五的下午三點多鐘,窗外陽光明媚,天空瓦藍一片,可是他的心情卻非常灰暗。他們要砍他的手或者要他的命,他還只三十六歲,離三十七歲還有五個月的距離呢,難道這一生就這樣結束?他打了個電話給志哥,志哥是他的朋友,這個時候最需要朋友的支援了。志哥在電話那頭用一種很有底氣的聲音「喂」了聲,他頓時感覺到一股暖流通遍全身,他忙向志哥陳述了上述的一切。志哥說:「不要怕羅不要怕羅。我先打個電話問問鄧瑛,然後我再打電話告訴你。」他放下電話,他的大腦仍很緊張,他感覺到空氣裡有一種硫磺氣味,他感到一片空虛。他點上了支煙,他覺得他點煙的手都有點抖。不一會兒電話響了,他拿起了話筒,話筒裡是鄧瑛的聲音。她說:「大力,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大力說,「剛才你老公突然打電話來了,說要砍掉我兩隻手,問我是要命還是要手……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出現你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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