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丟掉自己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十七


  他們摟到了一起,她需要他,她需要他的愛。她覺得她的愛是一片荒漠,是他讓她這片荒漠上長出了青草和玫瑰花,不是他,她的愛泉已經枯竭了。她仿佛覺得一個男人正在挖井,她就是那口枯井,現在她出水了,水直往上冒,那個男人欣喜若狂。她還看見很多條魚在她身邊遊著。這種幻象伴隨著她的情欲一併上升,達到了熾熱的程度。他們摟著,他像女人一樣溫情,在她臉上非常溫柔地吻著,吻她的眼睛,吻她的額頭,吻她的鼻子,接著在她的嘴唇上長久地停留著,就仿佛一頭饑渴的馬在河邊飲水——她成了一條歡騰的河流。她熱情奔放地呢喃道:「把我拿去吧,我我想要你了。」他把她抱上了床……一切幸福都是局部的,從來也沒有整體的幸福,幸福只是閃光的碎片,整體總是沼澤。當幸福在鄧瑛的身軀裡覺醒時,痛苦也昂起了它的頭,它猶如一頭肮髒的獅子,正窺伺著幸福那頭駿馬在草地上漫步。幸福是沒有設防的,但痛苦卻在積蓄力量。

  田勝早就想將妻子打一頓了,之所以沒動手,是他還有愧對她之心。這幾年來,他在外面玩了不少女人,都是拿她賺的錢玩,儘管他知道妻子不忠,他也覺得這是應該的,因為他也沒有忠實於她。

  但妻子一臉鄭重其事地提出要跟他離婚,而且忽然就不回來了,一個星期連人影也沒看見,他心裡就缺了一大塊肉一樣。他不會與她離婚。她要離婚,銀行就從他家裡搬走了。她是他的銀行,他是銀行的總管,她是一台有生命的賺錢機器,他卻拿她的錢花。一個星期前,她在電話裡對他說:「田勝,我什麼都可以給你,但我要跟你離婚。」一個星期過去了,她連影子也沒露一下。她到哪裡去了?他咬著牙想。當年他靠眼淚,靠對這個社會的怨恨征服了她,現在他得採用另一種方式制服她。她不是愛那個男人嗎?他可以在那個男人身上下力氣,他想那個男人絕不會為一個四十歲的女人連命都不要。他和他的幾個朋友已商量好了,如果那個男人受到警告還自以為是,那他們就要動刀子了,讓他的肚子上留下幾個窟窿。田勝這一天召集了兩個貼心朋友來討論關於他老婆的事情。這兩個朋友都間接地受了他老婆的益,在他們困難時他們就找田勝借錢,而田勝總是很大方地把他老婆賺的錢借給他們。他們當然是他老婆的受益者,他們就如田勝一樣覺得這個女人對他們很重要,這個女人是他們的銀行,他們只是她銀行裡不做事的職員,一夥子不再遵循這個社會法規、拋棄了生命的意義的鼠們。

  「田哥,要求穩要求穩。」一個說,「不要做得過分,做過分了是給自己找麻煩。」

  田勝抽口煙說:「我要讓那個小雜種怕。」

  「讓他怕是對的。」這個人姓張,三十二歲,曾經當過小學老師,因為嫌工資低了,出來做生意,後來經受不了老婆的離異染上了毒品,將自己的錢物全部吸進了鼻孔,連電視機也沒剩下。「但要有禮有節。」他說。

  「有禮有節?」田勝生氣地看著張,「還跑去跟勾引我老婆的人講道理?」

  「我是說先警告。」張理智道,「做過分了,鄧姐不會原諒你的。

  你要是真正砍了他一隻手,鄧姐會原諒你?鄧姐現在愛他,鄧姐是同他玩真的。」

  「我估計打斷他一隻腳,他就怕了。」另一個說。他是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姓肖,一度是經常在街上撩禍的,十八歲曾因一刀把別人的胃捅了個窟窿坐了三年牢。他又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不懂得伯,英雄都有氣短的時候,不要擔心。」

  在田勝和他的壞朋友一次又一次地商談關於他老婆的事宜的那些天裡,鄧瑛和大力正在珠海揮霍他們的愛情。揮霍愛情,用在他們身上是很實在的,尤其用在鄧瑛身上那是再準確不過了,她的愛情大壓抑了,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就沒愛過一個讓她傾心的男人,她一直被她丈夫設置在被愛的方位上,她丈夫從一開始就對她說「我太愛你了」,直到早幾年還這麼說。那麼她愛誰呢?她積蓄著自己的愛情,就好像一個守財奴儲蓄著錢財一樣,所以她的愛情太多了,多得用不完,她不揮霍揮霍愛情就會生出瘡來,甚至在她的體內變成蛆,咀嚼著她的身心。他們住在珠海國際大酒店裡,那是一家五星級賓館,這會兒兩人正在咖啡吧裡品嘗咖啡,周圍坐著一些外國人,他們正在嘰哩呱啦地交談。鄧瑛瞅著大力一笑,說:「你能聽懂他們說什麼嗎?」

  「聽不懂。」大力說。

  「他們正在讚美他們中那個女人的衣服,」她說,「我聽懂了幾句。」

  「是嗎?」大力望過去,那是一個黃頭發藍眼睛的小姐,穿一身漂亮的時裝。

  「那個女人說謝謝謝謝,」她對大力小聲說,「她說她這身衣服是在深圳買的。」

  大力說:「我喜歡珠海,不太喜歡深圳。」

  他們在深圳玩了五天,現在他們在珠海。兩人喝完咖啡,走出了酒店。這是一九九六年三月裡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在珠海,氣溫在攝氏二十度以上,你只消穿一件襯衣就行了,在長沙也許還要穿一件毛衣才能禦寒呢。太陽很明媚,照耀在乾乾淨淨的街上。街上行人不多,到處是一棵棵一塵不沾的綠樹。長沙的街上,人行道上的綠樹常常沾滿了灰,而這裡的綠樹綠得讓他倆開心。海風吹來,帶著一股清新的魚腥味兒,「好舒服啊,」鄧瑛情不自禁地對他說,「我也和你一樣,喜歡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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