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丟掉自己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
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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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一輛車要出校門,她忙將車開了進去,停在工地前的一棵法國梧桐樹的陰影裡。她下車,李志騎著摩托車折了回來,將摩托車停在汽車旁。鄧瑛打量著這棟即將竣工的圖書館,現在腳手架已剝到第二層了,就是說上面五層的外牆瓷磚已貼完了,這些白色的瓷磚在七月的陽光下十分耀眼,李志對她說;「我從湘陰清來的這些民工,做事非常發狠,我把工工包給了他們……這班鄉里人真做得事。」 「要講究質量。」鄧瑛說,「光手腳快還不行,到時候返工就麻煩了。」 「那當然,我盯著的,老闆。」小李說,「學校的劉科長也時常來打個轉呢。」 他們說著這些,鄧瑛走進去四處看了遍,到處都是做事的民工,這裡那裡都是磕磕釘釘的聲音。他們在為自己賺錢的同時也在發狠為她賺錢,他們像怵生的鄉下狗盯著生人一樣盯著她,她卻如一位女將軍掃視著他們。接著,她走出來,她看了下表,五點多鐘了,太陽熾熱地擲在大地上,可以感覺到一股濃烈的熱氣向上升騰,樹木都曬蔫了,均朝一個方向耷拉著。她想起了窗前的薔薇,她有兩天沒澆水了,還有可能是三天。這些天,她的思想都在大力身上,都在想怎樣擺脫丈夫這條毒蛇。早兩天,她曾和田勝提到了離婚,她是試探著提的,她對他說:「我們離婚吧,我給你兩百萬。」那是半夜裡,她和大力分手後回來,他坐在客廳裡看電視,問她到哪裡去了,她說她有事去了,他逼視著她說:「你最近天天看不見人,打拷機不回話,手機手機關著,你到底在外面搞什麼鬼?」她說應酬。「應酬?」他不相信地盯著她,「不是有男人勾引你吧?」他說這話時目光陰毒,仿佛是眼鏡蛇準備進攻時盯著你的目光。後來她向他提了離婚的事,他冷冷地看著她,「你想離婚?」她說:「我們彼此都厭倦了,而且已經沒感情了。我們離婚吧,我給你兩百萬。」他的回答是隨心所欲的,「你想和我離婚,可以,除非我死了。」然後他冷冷一笑,「你最好還是不要做這樣的夢。」 05 她瞧著五點鐘那金燦燦的太陽,歎了口氣。李志走過來,一張疙疙瘩瘩的臉上掛著笑容。她瞥了幾眼花壇裡的美人蕉,它們開得紅豔豔的,一隻黑蝴蝶和一隻花蝴蝶在美人蕉的前後飛著。她對這一切淡淡一笑,又對李志交代了幾句,開著車,心情沉重地向家裡駛去。此刻她覺得家是她的地獄,是套在脖子上的一副沉重的枷鎖,她渴望打開它……薔薇的葉子大部分都饑渴地捲曲了,有的已經枯了。她端了一杯水倒進去,似乎能聽見缽子裡乾裂的土吸水的滋滋聲,似乎看見了那些縱橫交錯的根正歡愉地吮著水分。她看了眼天空,天上已有了傍晚的雲彩,一朵一朵紅雲向西邊遊去。前面那幢樓房裡飄來樂曲聲,那是音響裡播放的,一個男中音唱著《在那遙遠的地方》,那歌聲震盪著傍晚灼熱的空氣,好像蜜蜂向你飛來。她感到她的心飛升了,飛到了一個美麗的國度,在那個國度裡只有她和她愛著的大力,她和他坐在瓦藍的天空下,身邊是綠茵茵的草地和鮮花,還有奔跑著的羊只。她被這個幻想的情景迷住了,以致她丈夫開門回來她也不知道。他對著她的後腦勺冷冷道:「你在這裡發什麼呆?」 她回轉頭,他用一雙陰沉的眼睛盯著她,她感到他那兩片目光像一片污水潑到她臉上。她說:「我在給花澆水。」她手裡拿著澆水的杯子。 「你最近神思恍惚,」他說,「你以為我沒看出來?你玩什麼名堂我都清白,我只告訴你,我們認識了二十多年,我還不曉得你肚子裡有幾根腸子!」 她自己都吃驚,從一九七三年她和他認識起,他就整個兒佔領了她,猶如一支大軍佔領了一個島嶼似的。她看著他,他又說:「我只告訴你,別七想八想的。」 從他說話那咄咄逼人的語氣裡,她感覺到他好像嗅到了一點風聲。他的臉黑著,身上的花花公子牌情侶衫把他的臉襯得更尖更黑了,這張黑臉上充滿了猜忌,猶如菜湯上飄滿了油珠兒。「別以為你的事情我不曉得,」他說,「早幾天你和一個個子高高的男人在塔克堡喝茶,有人看見了。我喊醒你,你跟我小心點,你莫讓我發寶就是的。」這句話是帶著威脅性質的警告,這是長沙土話,涵蓋著打人的意思。 她和大力經常去塔克堡坐,去那兒聽年輕小夥子唱搖滾,感受那兒的音樂氣氛,感受一種年輕人擁有的青春活力。她以為那裡安全,以為丈夫的那些朋友不會光臨那些藝術氛圍濃烈的「聖殿」。她說:「我也告訴你,你要是干預我的事,我們就離婚。」 她出了門,她只想避開他的鋒芒,他是個不要臉的人,他可以打人,在她身上像野狗一樣亂抓亂咬,然後又伏在她膝蓋上哭泣,解釋他的行為是因為他太愛她了等等。她受夠了他,這些套路她在這麼多年裡領教夠了。她最開始曉得他吸毒時,要跟他離婚,他就是採取這些手段對付她這顆女人的心。毒品奪取了他的尊嚴,讓他成了只可憐蟲。 三年前一個傾盆大雨的晚上,她睡了。電話把她吵醒了。電話是丈夫從派出所裡打給她的,他要她帶一萬元去派出所贖他回家。 「我出了點事,」他在電話那頭用低沉的聲音說,「派出所要罰我一萬元錢,不然就不放人。」她一聽,好不惱火,她以為他是在外面嫖娼被派出所的民警抓了。她生氣說:「你是不是在外面嫖娼被抓起了?」 他說:「不是。」 她不相信,「那是什麼事要罰你一萬元?」 「你來了就曉得了。」他在電話那頭帶著哭腔說。 她打開了小保險櫃,拿了一萬元,就開著車去了新興路派出所,接待她的是辦案的民警。這是個年輕人,高高的個子,一張白白淨淨的臉,說話很文秀。「你是田勝的愛人?」他用一種詫異的目光盯著她。他也許沒想到他抓的這個吸毒的男人的妻子會有這麼漂亮和高貴吧。他又說:「你老公吸毒,你曉得嗎?」 現在是輪到她驚詫了。「他吸毒?那我不知道。」她臉上的表情是確實不知道,她解釋說:「我一天到晚忙我的事,他忙他的……他現在在哪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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