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丟掉自己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
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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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考慮嫁給他了。有一天,他來她家,閒談中他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鄧瑛的母親擔心他得罪人而教育他說:「對領導還是要尊重。」然而田勝卻不在乎未來岳母的善誘,他蔑視說:「我還在乎我們經理?他是個什麼級別?一個科級幹部。」 「他太驕傲了,瑛瑛。」他走後,母親評價他說。 鄧瑛的母親于一九八五年因胃癌離開了人世,鄧瑛最熱愛的就是她那個吃了一輩子苦的母親。她不是很贊成她和田勝結婚,她覺得他沒有才。一九八二年,她從財經學院畢業後,他們打算結婚時,母親對她說了一番話。「田勝不求上進,」母親在一個晚上坐在她床頭說,「小肖這人不錯……」小肖是她的大學同學,在大學期間一直追求她,來過她家幾次。她曾經也動搖過,但這種動搖很快被田勝的眼淚衝垮了。他眼睛裡佈滿淚水說:「你讀了大學,就看我不起,」當他獲得「結婚登記證書」後,他也是帶點強姦性質進入她身體的。他身上那種雞鴨氣味讓她很難受,當時她甚至都想嘔吐。但她以為這是男人身上應有的氣味,而他也說「男人身上都是這種氣味」。她只怪自己的鼻子嗅覺太敏感了,他也說她的鼻子太敏感了,他不覺得他身上有什麼氣味。現在她不但有一種厭惡感,還有一種強烈的屈辱感。她愛過他嗎?她瞪著神龕想。 靠牆立著兩隻書櫃,其中一隻書櫃的隔板抽掉了,做成了神龕,供著觀世音菩薩。這是她從衡山求來的一尊觀世音像。三年前,她滿三十六歲,一個懂一點易經的女人告訴她,如果她方便的話,應該去一趟衡山求菩薩保佑,本命年總有點流年不利什麼的。她聽了這個懂易經的女人的告誡後,就丟了魂一樣,晚上睡覺也不安,總覺得窗外有鬼盯著她,伺機害她。於是她去了,並抱了這尊觀世音菩薩回來,從此供在這間書房裡。她把這間房子視為神明顯靈的聖地,然而丈夫在觀世音的注視下剝掉了她的衣服,粗暴地幹了那種事。這是玷污觀世音的目光呀,她難過地想,我要去洗個澡。她起床,穿上淡綠的棉睡衣,走進客廳,又走進廚房,擰開神州牌熱水器。這是那種寬大的洗手間,牆上貼著深綠色瓷磚,地上鋪著黑亮亮的防滑地板磚,一隻抽水馬桶,一個洗手池,還有一個寬大的白白的浴盆。她一腳踏進浴盆,身體站到熱水器的蓮蓬頭下,任熱水沐浴著她的肉體。洗完澡,她走出來,丈夫坐在客廳的皮沙發上,抽著煙。 「你這是幹什麼?」他瞪著她。 她懶得理睬這個雞鴨氣味的男人,她厭惡得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徑直走進書房,關了門。她脫下睡衣,重新鑽到被窩裡,丈夫推門走進來。「你非常討厭我,我曉得。」他一臉陰毒地看著她,「我不是人,我吸毒,我是被世人厭惡的吸血鬼……但是我永遠是你丈夫,你永遠是我老婆,我告訴你。」 她扭開了臉,他又說:「我是被你害的。你什麼都比我強,從一開始,別人就只看得起你,看不起我。我吸毒是因為你,你從沒有給我過愛,你從來也沒有主動和我幹過,我們夫妻十幾年了,每次都是我提出要求,每次都是。你並不愛我,你讓我痛苦……」我愛過這個人嗎?她心裡問自己。一九七九年,如果他父親沒從X局的第二把手的位置上下來,她也許不會和他結婚,她當年考慮的東西很多,怕別人說她勢利眼,說她和他好是因為他父親是X局的領導,現在不是領導了就不同他好了。她怕這種輿論。就是基於這一點,她和他結了婚。人的思想是既複雜又簡單的,而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很多時候是為他人活著,你無法不顧及他人的目光。只要你是活在這個世上,他人就成了你的一面鏡子,你隨時都能看見你自己。她想。她生平第一次在觀音菩薩像下睡了一覺,她覺得她睡得很安穩。醒來時,她面對著觀音菩薩思考了很久,她覺得她這一生不應該這樣,應該換一種方式生活!她為這個男人付出了很多,而這個男人卻成了一隻貌似人的髒狗,一個用她賺的錢吸毒的垃圾桶。我要離開他,她想,我要躲得他遠遠的。她準備出門時,手機響了,她打開手機,對方說:「你好。」 她聽出了是大力的聲音,「是你。」她只是說了這兩個字,她怕她丈夫聽見。她回答他說:「我現在還在家裡,正準備出門。你有什麼事?」 大力說:「沒什麼事,打個電話問候一聲你。」 「哦。」她說,「我現在要到工地上去看看。」 「中午在一起吃餐飯?」大力說。 她遲疑了下,回答說:「等下你再打我的手機,現在還不能說定。」她想他給她帶來了莫名的煩惱,是他,她才摹然覺得她在生活中缺了很大一部分!過去的幾年裡,她曾常常取笑有些女人在男女關係上纏纏綿綿,卿卿我我。現在她也成了她曾經小看的那種人,成了一隻在樹梢上嘰嘰叫著的求偶的雌鳥。她似乎看見自己就是一隻雌鳥,棲息在一株開滿白花的槐樹上,一個勁地嘰嘰叫,風卻把它求偶的聲音傳得很遠很遠……一刻鐘後,她出了門。大概上帝的存在就是讓人生活有殘缺的,你事業上成功了,愛情就會體現出殘缺來,你愛情獲得了幸福,也許事業上又一塌糊塗。她想,邊開著車。這些問題曾經都光顧過她的大腦,但早些年,這些問題好像雲影,僅僅是從她腦海裡一掠而過。現在這些問題卻猶如刀子,搗碎著她曾經擁有的價值觀念,使她無法用從前的思想進行思考了,就仿佛當你成了一個富人後,你腦海裡就再不是窮人那種金錢觀念了。汽車駛上芙蓉路時,一輛迎面駛來的的士險些與她相撞,她心裡一陣抽搐,是她開車時走了神,剛才她的思想在外婆家裡。的土司機將車刹住,探出頭罵她說:「你想死吧你?」 她不吭聲,把方向盤一打,汽車向前駛去。我得小心點,她想,剛才是上天對我發出的危險信號,愛情不是我這種年齡的女人玩的遊戲了。汽車駛到了工地上,她停好車,對著車頂的反饋鏡打量了眼自己,覺得出門時眼影畫深了些,就打開非常精美的意大利皮包,拿出一包香噴噴的餐巾紙,抽出一張擦了下兩邊的眼睛,見眼影淡化了不少,感覺上不像化了濃妝,這才打開車門走出來。這是一幢七層樓的宿舍建築,此刻已進入了粉飾牆壁的階段,一些民工正站在腳手架上粉刷樓房外牆,還有幾個民工在樓頂燒柏油。一個包工頭向她走來,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 「鄧老闆。」 鄧瑛瞥他一眼,對他說:「你要他們注意安全就是。」 「我跟他們一再交代了,」包工頭說,「不會有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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