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悲歌——石達開
第九章 擺脫楊蕭跋扈,洪秀全重訪達開
洪秀全和馮雲山在進紫荊山前,寫了便函托韋昌輝差人送到貴縣黃為政和石達開兩
處,說是去了紫荊山後便來貴縣相晤,為政、宣嬌和達開翹首企待,不料久久不見洪馮
來臨。原來此時天地會起義大小數十股,活躍於兩廣和湘桂邊界,聲勢不小。活動於廣
西南寧府的張嘉祥一股,聚眾千餘人,打起「劫富濟貧」旗號,於七月間由橫州北犯,
賽如猛虎出山,進展神速,直抵貴縣覃塘圩,距貴縣縣城不過四十裡,離那幫村也只得
六十裡光景。按照這般秋風掃落葉的兵勢,不需幾日就可拿下潯州府,省城桂林也將受
到威脅了。廣西巡撫勞崇光慌忙調兵圍剿,派南寧協(相當今日的旅)副將(旅長)盛
鈞從南寧北上尾追,潯州知府顧元凱、副將李殿元駐兵貴縣,防堵東路,廣西提督所屬
提標營從三品遊擊段炳南和賓州知府劉繼祖則紮營賓州甘塘墟,以防張嘉祥北進,形成
了合圍形勢,戰雲密佈,道路阻塞,洪馮兩人只得推遲南下。
那張嘉祥剽勇善戰,是廣東高要人,少年時在貴縣米店做過傭工,後來加入天地會,
三年前聚眾數百人在廣東合浦起事,被清軍圍攻,屢蹶屢起,屢起屢蹶,去年躲到欽州
十萬大山,只剩下了二十九人,不料今年又再度出山,避實擊虛,越過無人防守的鎮龍
山西上,奔襲甘塘清軍,殺死清軍遊擊段炳南,知府劉繼祖倉皇逃回府城,全省震動。
廣西清軍兵力微弱,無力應付遍地起兵的天地會,巡撫勞崇光只得命副將盛鈞前往甘塘
招降張嘉祥,答應赦罪授官,張嘉祥本就無意反清,從不曾打出「反清複明」的旗號,
不過是流寇罷了,當時覺得有利可圖,便投降了清政府,改名張國梁,從此成了農民起
義軍的死敵。
張嘉祥投清之後,道路恢復,已是晚秋時節了,洪秀全與馮雲山離了紫荊山來到貴
縣,由黃為政兄妹陪了從賜穀村步行來到那幫村。春娥已在今年年初養下了男孩榮科,
此時正抱了孩子去娘家串門回來,忽見宣嬌姐陪了真主降臨,喜極驚呼,便要向秀全屈
膝行禮,宣嬌慌忙搖首示意,過來附在她的耳邊道:「不要聲張!」
春娥領會了,點點頭,微笑著引他們進屋,疾步先進內室喊道:「達哥,真主和馮
先生來了,宣姐哥妹也來了,快出來迎接!」
達開大喜,急忙奔出臥室,喊道:「二哥,雲山哥,可把我盼苦了!」說罷兜頭一
揖,一年多來身處逆境所受的種種委曲,都從眼中奪眶而出,化成了滴滴英雄淚。
秀全扶起達開,唏噓道:「賢弟,苦了你們了!」
雲山哈哈大笑道:「玉不琢不成器,歷經磨難,方見俊傑本色,一年多不見,賢弟
顯得更加魁偉,更加深沉了。」
為政兄妹也與達開相見,為政道:「目前團練勢力不小,暫時不要讓他們知道教主
與雲山哥的身份,以免意外。」
宣嬌也笑道:「到了那幫村,保護兩位表哥的重任就落在達哥的身上了。」
達開笑道:「請放心,到了那幫村,萬無一失。」
為政又道:「張嘉祥這小子,本來是縣城米店的小夥計,現在成了天地會的大首領,
帶兵殺到本縣覃塘圩,鬧得人仰馬翻,雞犬不寧,賜穀村頗受了些驚嚇,你這裡怎麼樣?」
達開笑道:「承蒙張嘉祥拾舉,派人到那幫村來邀我與他結盟,或者借道北上,殺
出妖兵重圍。」
宣嬌笑道:「我料達哥不會答應。」
「當然不答應。」達開揮手道,「我跟來人說,我們拜上帝會只知念經拜上帝,不
懂打仗的事,我們誰也不幫,你不要到那幫村來,我也不礙你們的事。」
雲山笑道:「答覆得好,對於清妖和天地會的爭鬥,我們嚴守中立,讓他們去打得
頭破血流。」
「然後我們就趁機起兵!」達開大笑道。
「對了,對了,這就是我們的策略。」秀全與雲山都笑道。
「想不到張嘉祥這小子竟然投降了,可恥,可恥!」達開道,「將來若是在疆場上
給我遇上了,可得好好教訓他一頓!」
眾人進了客堂,春娥差人送水送茶,又忙忙碌碌準備貴客們的酒菜住宿,宣嬌從春
娥手中接過嬰兒一邊逗樂,一邊陪了春娥忙來忙去,笑話家常。
客堂中氣氛嚴肅,達開聚精會神地靜聽雲山敘述去年獲釋和回籍經過,然後談到這
次回廣西首先去金田村會見了韋正——韋昌輝。
達開道:「韋君是個有財無勢的大地主,本來是決不會接近我們拜上帝會的,只為
吃了虧,才想借重我會來對付欺侮他的人,我們目睹過他被官府惡紳欺辱得憤不欲生,
確是真情,已在寫給你的信中提到了,只是擔心他究竟不是我們一路的人,他沒有反清
的願望,不過一時氣憤,才想投靠我們,只怕氣憤過去了,又改變了主意,那時候,他
已入了會,若在我們內部有個心懷異端的人,那可是心腹之患。」
秀全道:「我看韋正一心皈教,誠心可信,又肯捐獻大筆銀子,很了不起啊!將來
舉兵反清,無論造槍鑄炮,招兵買馬,哪裡少得了銀錢,所以和雲山商量了,已經給他
施了洗禮,以後是一家人,就不要疑慮了。」
達開歎了口氣,悶下頭不則聲。雲山笑道:「賢弟思慮過人,舉大事是應該想得周
到些,我細細觀察了韋正,與鄉里仇人鬧得勢不兩立,情緒十分激昂,要求加入我會,
主要是保護家門,免受侵害,看不出有什麼別的不良意圖,將來得勢後,也可能會倚仗
我會之勢,報仇雪恨,這就看對方是什麼樣人,倘若是無惡不作的土豪劣紳,嚴懲一下,
未嘗不可。」達開道:「就怕我們將來舉兵得勝後,他跟我們不一條心,禍起蕭牆,防
不勝防。」
雲山贊許道:「賢弟遇事冷靜,處處從全域著想,慮事深遠,愚兄十分欽佩,但是
我們目前正需廣收會員,擴張勢力,做好起義準備。窮苦百姓固然是我們的忠實信徒,
有錢的富戶中也有愛國志士或者對官府不滿的,都應該廣為招納,才能壯大我們的聲勢。
三國時曹操說過:『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廣招賢才,方能成
大事。我們現在的信徒以窮苦小民居多,今後也要招納讀書人和地方紳士,我們舉兵和
清軍作戰之後,這些人若不站在我們這邊,就必定站到滿清一邊和我們作對,我們就孤
立了。今後革命的成敗,就在於少樹敵,廣招友,若是做不到這一點,鄉紳士民都跑到
官府那邊,我們的處境就困難了,古人說:『水清則無魚,』你明白這個意思了嗎?」
達開道:「雲山哥的點撥,使小弟豁然開朗,舉大事不計小節,只要目前願為拜上
帝會效力,就該收留,至於今後,大權在我們手中,我想任何中途變節的人,總不會跳
出如來佛的掌心。」
雲山笑道:「賢弟畢竟想透徹了。」
「那末紫荊山那邊的光景怎樣?」達開又問道。
為政心事重重,不等洪馮開口,先搖頭道:「不妙,不妙!」
秀全心事重重,裝了一筒筒旱煙,默默地只是吧嗒吧嗒吸著,雲山沉靜地說道:
「賢弟,二哥和我憂慮的不是金田村的韋昌輝,而在於紫荊山的局勢,果如你信中所說,
楊蕭二人玩弄降僮術,一個稱天父附身,一個說天兄降凡,令人難堪。我先後找他們談
過,暗示他們,過去天父天兄附身的事不必提了,大家心照不宣罷了,現在二哥回到山
中,請他們自重,不必再鬧這套騙人的把戲了,當時他們都答應得好好的,可是過不了
幾天又玩弄起這套手法來了,有時看見他們哈欠上身,準備裝神弄鬼了,我和二哥趕快
離開,有時躲避不及,只得站得遠遠地,他們卻用天父天兄的口氣責令我們跪下聽訓,
為了維護天父、天兄在信徒中的威信,我們只得跪下。這還不算,朝貴和他的堂弟朝隆
不睦,竟假裝天兄附身,命二哥親自責打朝隆,二哥不肯,朝貴竟威脅說:『洪秀全弟,
爾若不聽天兄的話,自己尚且自打屁股。』後來還是我說了幾句,才自不了了之。」
達開憤然道:「我早料到楊蕭二人耍弄了降僮術,必不肯再居二哥之下。那就離開
紫荊山到貴縣來吧,不要受他們的氣了。」
雲山道:「還是應該以團結為重,不能公然決裂,那對拜上帝會的打擊太大了。我
們這回南來,打算多住些日子,主要發動紫荊山以外地區擴大拜上帝會勢力,壯大我們
的聲勢,使起義準備工作進行得更快些,也無需僅僅依靠紫荊山一個地方。當前廣西各
路天地會人馬紛紛起義,清軍奔走鎮壓,窮於應付,正是我們拜上帝會準備舉兵的大好
時光,可惜我們目前的兵力太少,必須大大擴充,紫荊山現有二三千人,貴縣也應該達
到幾千人的規模,再加上金田村韋正,平南縣胡以晃、蒙得恩等幾處地方,如果合計達
到一二萬人,聲勢就浩大了,天地會中如有志同道合的正派人,也可以招納他們入會,
將來時機一到,就可以團營舉兵。」
達開興奮地高舉雙手仰祝上蒼道:「感謝天父天兄,盼望這一天儘早到來吧!有了
真主親臨那幫村,人心震奮,要求入會的人一定更多了,我一定要拉出幾千人的隊伍參
加團營!」
秀全讚歎道:「我們會中人人都像石賢弟這樣忠勇果敢,何愁大事不成。」
宣嬌這時抱了孩子進來,抿嘴笑道:「達哥,真主誇獎你哩,將來你手下有了幾千
人,該是個大將軍了。」
達開笑道:「我並不是為了想當大將軍,不過願出死力擁護二哥舉兵,推翻滿清,
驅走韃虜,還我燦爛輝煌的中華盛世,就心滿意足了。」
雲山豪情澎湃,充滿自信地說道:「只要我們齊心合力,眾志成城,中華盛世一定
會到來的!」
談完了正事,閒話起家常來,雲山道:「上次我和二哥來時,石賢弟還不曾成家,
時隔一年多,連孩子都半周歲了,歲月流逝,令人吃驚,我們得抓緊起義準備,不能再
虛度光陰了。」
春娥忙完了家務,這時進來從宣嬌手中接過孩子,抱著他向秀全叩頭道:「孩子亞
榮叩見真主,願真主踢福。」秀全抱過亞榮,為他摩頂祝福道:「亞榮亞榮,石家之榮,
天父佑爾,天兄護爾,長大之後,為國柱石!」
孩子在秀全懷中跳著蹭著,咿咿啞啞,好似在和真主對話,逗得大夥兒都樂了。秀
全把孩子還給春娥,宣嬌又接過去逗他嬉笑,雲山向為政道:「大表弟,宣表妹豆蔻年
華,人才出眾,你做哥哥的怎不留心為妹子攀一門好親?」
為政望望妹子,苦笑道:「雙親早逝,我做大哥的怎不關心小妹的事,無奈她眼界
太高,說了多少親,她都看不上眼。」
宣嬌瞟了達開一眼,說道:「我這輩子不嫁人了,我的婚事不用大哥操心。」
雲山何等機警,瞅見宣嬌似怨似艾瞥向達開的神情,似已明白了幾分,便勸慰道:
「姑娘家哪有不出嫁的,大概緣分未到吧,緣分到了恐怕推也推不了哩。」
宣嬌不愛聽,拉了春娥往外走,說道:「去看看晚飯準備好了嗎,趕了幾十裡路,
肚中饑餓了哩。」
洪馮等人在那幫村住了兩天,忽接到南邊郁林州博白縣山民首領黃文金差人來下書,
要求率領所部五六百人加入拜上帝會,清真主和馮先生去博白為他們施行洗禮,宣講教
義。秀全大喜,便和雲山商量次日動身去搏白建立新的拜上帝會活動基地。不料時近傍
晚,宅門外忽然來了兩位生客,一個黑壯粗魯,高鼻厚唇,一個白瘦文雅,淡眉細眼。
黑壯的那人約近三十歲光景,中等身材,黑布包頭,穿一身黑布短褂褲,腰束闊布汗巾,
赤腳草鞋,後面還帶了兩名跟班,也是黑布包頭,赤腳草鞋,腰挎長刀。為首的黑漢一
腳踢開石宅大門,喊道:「石達開在家嗎?」
門內院子裡有兩個長工坐在長凳上搓草繩,見黑漢粗野,便瞧不起,喝道:「你是
什麼人,敢呼叫相公的大名!」
那個白麵文雅的人趕緊上來招呼道:「相煩通報,有兩位老友來訪石相公。」
長工這才轉首向客堂喊道:「相公,有客!」
達開出屋,只認得白瘦的人乃是韋正、韋昌輝,那黑漢面相剛強,卻不認得,秀全
和雲山跟了出來,不約而同地吃驚道:「蕭朝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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