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殘遺恨·第三部 洋務買辦

                群魔亂舞,遭殃的是劉鶚      

 
    奕劻是遠支宗室,雖是奕字輩,下一個字卻不是道光皇帝旻甯一脈的從言字旁,如
奕詝,奕。他是乾隆皇帝第十七子永璘之孫,光緒二十年才晉封親王,本事不大,又
無功勳,實在皇室無人,因為他與慈禧太后的胞弟承恩公桂祥攀了親家,而慈禧與恭親
王有矛盾,所以重用了他,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做了首席大臣,辦外交全靠李鴻章折衝
談判,他不過事後在文件奏稿上掛個名罷了。別看此人雖然昏庸無能,卻惟利是圖,撈
錢的本領是相當出色的。

    趙仰堯回衙向奕劻稟報了山西借洋債辦礦案件,說道:「此案由皇上批交本署與軍

機處會同辦理,可是尚未查明來龍去脈,領班章京顧康民就急不可待地轉述了剛中堂的
處分意見,司裡以為過於武斷,未敢苟同。劉鶚雖在承辦蘆漢鐵路中或有不實之處,但
是由山西撫台出面借洋債開礦是另一回事,應該實事求是秉公查辦。如果軍機上堅執己
見,這事就很難辦了。」

    奕劻靜靜地聽完仰堯的稟報,仰面朝天,撫摸著細細的八字須,鼻翼張合了兩下,

就好比是鑒賞案情的行家,仿佛嗅出了這件案子中有豐厚的油水可撈,雖然邢、沈二人
揭發的是劉鶚,他卻覺得劉鶚不過是被洋人利用的小卒子,榨不出多少油水來,而且是
署裡的下屬,不好開口,而福公司這個洋人大老闆能借得出一千萬兩銀子,資力的雄厚
可想而知,乘機敲他一下子,弄個十萬二十萬不在話下,哈哈,送上門來的財路不能放
過,只要卡斷了福公司和山西的談判,把這樁買賣移到總署來,洋東家不乖乖地孝敬一
大筆錢,總署就不批准開礦,哼,洋人能跳出他的掌心?奕劻想定了,說道:「這個案

子確實比較棘手,還是和軍機上好好協商,不要鬧僵了,以後的事就難辦了。」

    「王爺明鑒,顧康民這個人很難弄,恐怕難以協商。若是據理力爭,一定鬧得不歡
而散。」

    奕劻道:「那末這份案卷就放在我這裡吧,待我仔細推敲一下再決定怎麼進行。」

    鐵雲今天一大早就上總理衙門,等了好一會,慶蕃才來。鐵雲邀他到廊下說了長順
昨晚來家訛詐的事,慶蕃道:「剛中堂果然下毒手了,那個顧康民是剛中堂的心腹,他
的話必是剛相所授意,王爺見了此公也避讓三分,我姑且去說說看吧。」

    慶蕃托為別事進王爺簽押房回話,乘機說道:「本署知府劉鶚受山西撫台之托,接
洽借洋債開採煤礦,聽說被人告了,王爺知道了吧?」

    奕劻拍拍桌上的卷宗,說道:「剛才仰堯正是來談的此事,案卷也由軍機處交過來

了,雖說與本署會同查辦,究以軍機為主,他們對劉鶚印象很壞,我也很難衛護。」

    慶蕃道:「山西借洋債開礦,並不曾典賣礦山,此事可以調查,劉鶚在這件事上並
沒有錯。地方借洋債由撫台作主,朝廷之事,由晉撫上奏,劉鶚不過居間聯絡,有功無
罪,哪裡談得上「查辦」兩字。」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奕劻人雖無用,脾氣甚好,客客氣氣地用商量的口吻說道:

「劉鶚是我的下屬,我不會和他過不去,但是軍機上已經提出種種要求,一點不敷衍也
不行。你去和劉鶚說說,山西開礦的事他就不要再管了,免得麻煩,你看行嗎?」

    看見慶蕃似有不滿的意思,又道:「算了,算了,還是叫劉鶚收斂一下鋒芒,免得
招人之忌。不但劉鶚不能再去山西招搖,就是山西撫台也不叫他管下去了,以後山西借
債開礦的事由總署直接過問,這才可以杜絕弊端,使人放心,山西方面也不致再受人懷
疑攻擊,這是一舉兩得的事,實君,你看王爺這番決策夠英明吧?」

    慶蕃理會王爺的意思,是要自己撈肥水了,笑了一笑說道:「王爺英明。只是劉鶚
與我相知多年,還請王爺照拂。」

    「那當然。這件案子仰堯辦理有困難,我準備交給馮允中接辦,以後有事找他就是
了。」

    馮允中本是慶王府一個拍馬溜須吹笛敲鼓無所不能的清客,奕劻得勢後,幫他捐了

個同知銜,輾轉做了總署章京,專門為奕劻牽線搭橋,招權納賄,凡走奕劻門路,都由

允中經手,便於開口要錢,伸手受賄,所以慶蕃一聽就明白了。

    奕劻見衙中無事,於是整衣肅冠,打道回府。那時總理大臣兼職的多,無事不登衙

門,王爺既走,司官亦三三兩兩的或在衙中會食,或者回家吃飯。慶蕃邀鐵雲去便宜坊
樓上單間雅座,點了幾個菜,和鐵雲談了剛才稟見王爺的情況,說道:「不料邢邦彥和
那個姓沈的胡亂一奏,竟對你影響如此之大。聽王爺的口氣,雖不致于全照軍機上的意
見,恐怕也少不了得受些處分,以敷衍軍機的面子。」

    鐵雲歎道:「我想剛中堂總不能隻手遮天,把我流放戍邊,至於革去知府,不傷脾
胃,我倒是無所謂。只是不服的是同樣辦洋務,盛杏蓀借洋債發大財,無人過問,我則
八字沒有一撇就挨了一下悶棍,恨不得再踏上一腳,送我歸天,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
了。」

    「這都是我不好,勸你辦洋務,弄出這些麻煩來。」

    「不,辦洋務救國是我的宿願,今後決不洩氣,還要再辦下去。」

    「鐵雲,事情又有變化,不容你再辦下去了。今天王爺說,他不放心山西向洋人直
接借債,怕叫國家吃虧,打算把這件事調上來由總署自己掌管,叫中外雙方都到北京來,
在總署監督下進行談判,這可是厲害的一招。」

    「哈哈,王爺也想直接插手撈一票吧。可是這樣一來,我那筆康密新(傭金)就飛
走了。」

    「大概是這樣吧,無論軍機或是總署,都想在你的身上打主意,你只能暫時委屈一
下,免得遭他們的忌。」

    鐵雲俯首沉思了一會,笑道:「不要緊,王爺總不致于叫馮允中直接向洋人伸手要
錢,既失國體,又會被人抓住把柄,他必定需要人替他中間牽線,福公司若是被總署留
難,阻撓合同簽訂,也會來求我設法,我替他們撮合成功了,福公司決不會少給我一文
錢。」

    慶蕃笑道:「你真是個財迷,自己的前途都危乎其危了,還在盤算這幾個康密新。」

    鐵雲大笑道:「怎不要盤算,後半輩子享福全靠它哩。」

    過了幾天,馮允中秉承奕劻之意,擬了一份關於內閣中書邢邦彥與雲南舉人沈鋆章
所訴山西擅自典借洋債辦礦的處分意見,一是查明所訴山西省將潞、澤等府州礦山典與
洋人等事均屬言之過甚,並無其事;二是將劉鶚、方孝傑所立山西礦務公司名目一律刪
除,統歸山西商務局承辦,飾令該局派員來京與洋商羅沙第在總署修改章程,以杜流弊。
至於對劉鶚的處分,奏稿上一字不提,索性讓軍機處愛怎麼寫就怎麼寫,何必為了劉鶚
而和掌握中樞大權的軍機處鬧對立,這是奕劻會做官處。

    總署的奏稿送到軍機處,已是五月初了,顧康民把案卷送到軍機堂給剛毅批閱,說
道:「剛中堂,劉鶚典賣山西礦產一案,總署查明回復來了,可是滑頭得很,只提撤銷
劉鶚他們辦的公司,卻不提給他們什麼處分。」

    剛毅瞪眼道:「慶老大就是這麼個人,你還不知道?他們不寫更好,隨便我們寫就
是了。」他把案卷大致翻了一下,說道:「康民,你記下來,擬個處分意見:「劉鶚、
方孝傑擅自典賣礦產,均著革職;劉鶚是漢奸,罪魁禍首,遣往軍台戍邊;山西撫臣胡
聘之用人不當,禦下失察,著革職留任。」記下了嗎?」

    「記下了,我這就去擬稿。」

    顧康民剛要退往軍機章京辦事的南屋,不料旁邊一位軍機大臣喊道:「且慢,是劉
鶚的案子嗎?」

    此人乃是原北洋大臣王文韶,正和首席軍機大臣禮親王世鐸坐在炕沿上閒談,他是
五月初六日剛從天津調進京來,聽到劉鶚的名字,生怕與己有關,急忙問了一聲,誰知
這一問竟救了劉鶚。當下剛毅道:「不錯,正是劉鶚,當初蘆漢鐵路的那份奏摺正是夔
翁與南皮聯名揭破了劉鶚的面目,這一起典賣山西煤礦的案卷,你也過個目吧。」

    文韶過來大致看了一下,知道與己無關,先放了心,可是覺得對劉鶚的流放處分太
重了,既然查明不曾典賣,應該無罪。他是一向以圓滑出了名的,但也不全然如此,有
時也會骨鯁在喉,忍不住要和人爭一爭。他上次得了劉鶚的好處,更想替他辯護幾句,
卻又要避嫌疑,新來乍到,不願得罪剛毅,於是佯笑道:「剛中堂的處分意見甚好,劉
鶚是鬧得太不像話了。」

    「是啊,是啊,這種人就該狠狠教訓才是。」

    文韶裝作沉吟著翻動了一會案卷,忽然驚呼道:「不好!這份礦務章程是山西撫臣
胡聘之遞上來的,下屬劉鶚若是罪名大了,胡聘之勢必也須加重處分,那就不是革職留
任所能了事的了,果真這樣,恐怕太委屈了胡某人了,因為他並沒有將山西礦產典賣與
洋人。」

    剛毅愕然道:「我倒不曾想到這一點。」

    領班軍機大臣禮親王世鐸也聽到了,胡聘之做了晉撫之後,逢年過節孝敬甚是恭謹,
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便過來拿起總署的奏稿看了一下,說道:「既然查明胡聘之與劉
鶚等人不曾典賣山西礦山,處分就不必太重,我看把劉、方二人革職,胡撫革職留任,
明令劉鶚不得再過問山西礦務的事就可以了。」

    世鐸的威信雖不如恭親王,究竟也是首席大臣,他的話,如果沒有大的出入,是應
該尊重的,何況剛毅自己也受過胡聘之的孝敬。於是轉過臉對顧康民道:「聽見了沒有?
就按王爺的話,參照總署的意思去辦吧。」

    軍機對山西借洋債辦礦一案的查處意見,遞到養心殿禦案前,皇上無可無不可,朱
批「依議。」諭旨分別下到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和山西撫衙,煌煌明諭,嚴厲申斥山西巡
撫辦事不當,撤銷山西礦務公司,所有借債辦礦之事,改由山西商務局承辦,與英商福
公司在總署監督下進行談判簽約,知府劉鶚、方孝傑革職,巡撫胡聘之革職留任,(胡
聘之後來又因其他事情得罪,於第二年八月罷了官),不許劉鶚再過問山西礦事。

    慶親王見諭旨下來十分高興,總署辦理外交,是個清水衙門,不如軍機大臣可以受
賄賣官,門庭若市。王爺開支浩大,入不敷出,雖想找機會大撈一把,彌補虧空,畢竟
所入有限。既然諭旨下來,山西採礦之事由總署督辦,他的財路來了。於是將馮允中喚
進簽押房,說道:「關於山西借債開礦一案,諭旨已下,你拿給劉鶚去看看,他是個革
員,叫他不必到衙門畫卯了。不過此人與洋人關係密切,還有用得著的地方,不要得罪
了他。」

    允中心領神會道:「是,卑職明白。此番諭旨下到山西,省裡商務局不久便會派人
上北京來請示如何與洋商重開談判,卑職準備給他一個「拖」字,談判不停,只是不給
批准,叫作:「不停,不辦,不准。」等到他們急了,自會乖乖地上鉤來。那時他們自
會找劉鶚出面來搭橋,事情就成了。」

    奕劻在心腹面前無話不談,不似王爺,卻像是算盤精明的掌櫃。他搖了搖頭說道:

「嘖嘖嘖,不行,不行,雖說你跟了我這些年,還有些地方不曾到家,「不停,不辦,
不准」雖也是取勝之道,對這個案子卻不適用。劉鶚已經給他們擬了一份章程了,如果
依然照那幾條老章程辦,怎能拖到他們不耐煩肯拿錢出來孝敬?非嚇唬他們一下不可,
叫做「只拉弓,不放箭!」這是做官的秘訣。你從章程中挑剔一個題目,做做文章,弄
得他們欲罷不能,就非求我們不可了。」

    允中思索了一下,笑道:「王爺,有了,原章程不是把採礦範圍規定為四處州府嗎,
不妨說是開採地面太大了,朝中有人反對,得收縮一些,減掉一二個州,洋人就非跳腳
不可了。」

    「好吧。」奕劻點點頭道:「你就瞧著辦吧。」說完了,允中剛欲離去,奕劻叫住

了他,命他附耳過來,搖晃著三個指頭,低低吩咐了幾句,最後說道:「好好地辦,會
有你的好處!」

    允中感激涕零地打千道:「謝王爺恩典。」

    允中出了王爺的簽押房,因他常為奕劻辦理見不得人的機密要事,獨用一間小小的

廂房,他命聽差將鐵雲邀來屋中坐下,說道:「關於查辦山西礦務的事,閣下大概已經
得悉了吧,王爺為你的事,和軍機處一再磋商,總算從輕處分,今天諭旨下來,請你過
目吧。」

    鐵雲從頭到尾細細看了兩遍,交還給允中,冷笑道:「多謝王爺厚愛,兄弟近年無
緣無故成了眾矢之的,本已不想做官了,革了職最好,請代我轉向王爺稟辭吧。」

    允中道:「老哥的委屈,署中同仁誰不為你不平,暫且回家休養一下,沒事常到署
中來敘敘,日後王爺少不得還有借重的地方哩。」

    鐵雲笑了一笑說道:「王爺這條路我是不會斷的。」

    「那就好,那就好。」允中連忙笑道:「老哥今後若有用得著小弟的地方,儘管吩
咐,無不照辦。」

    鐵雲心照不宣,拱手告別。然後去見慶蕃,兩人在廊下談了一會,慶蕃勸慰道:
「此番剛相欲置你於死地,聽稚夔說,是他家老爺子恰巧進了軍機,才略施小計把這件
事扳了過來,險得很啦。雖然罷了官,還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是啊,我猜想也是夔帥幫的忙,過幾天到喜鵲胡同去面謝。」

    慶蕃又笑道:「鐵雲,我的驛馬星動了,夔帥臨去軍機前放了個起身炮,和慶王爺
聯名保舉我升了郎中,外放江南製造總局會辦,過幾天辦了交代就要去上海赴任了。」

    鐵雲拱手笑道:「大喜大喜,我倒了楣,你卻交了運了,江南製造總局是北洋管轄
的地盤,局面大,一年開銷多,是個美差。想不到梁卓如進了京,你卻離開了。改一天
我約了卓如、芝田他們來為你餞行。」

    不幾天,慶蕃攜眷去天津登輪南下,幸虧維新人士雲集都下,鐵雲倒也不感寂寞。
自四月至八月,皇上載怡接連下了一百多道變法維新的詔書,罷去李鴻章的總理各國事
務大臣,命康有為進入總署辦事,控制了這個被頑固的王公大臣盤踞的統攬外交大權的
衙門,梁啟超奉旨辦理譯書局,為維新事業開拓眼界,奠定基礎。又命維新派譚嗣同、
楊銳等四人進了軍機處為軍機章京,皇上親自以一隻黃匣封了一道朱諭授給四人,上面
寫道:「望卿等贊襄新政,無得瞻顧,凡有奏摺,皆經四卿閱覽,凡有上諭,皆經四卿
屬草。」實際上奪了軍機大臣的權。宋伯魯膽大激進,上過多次推行新政的條陳,彈劾
禮部尚書許應騤阻撓新政,應騤立即罷官。伯魯又上奏疏,論太后庇護舊臣,妨礙新政
推行。維新志士如醉如狂,維新空氣如火如荼,都以為可以指望皇上振興清室,復興中
華。

    鐵雲估計山西撫台接到諭旨,商務局官員即將來京,便去京中福公司辦事處會晤了
羅沙第,不提他被革職的事,只說山西撫台的奏摺已經到京,還要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審
批,總是會批准的,不過中國官場處處都得花錢,山西的官員已經得了回扣,中央朝廷
分文未得,可能會有留難。

    羅沙第因為福公司董事會批評他開採山西煤礦辦事遲緩,一心急於求成,當下爽快
地說道:「劉先生,幫幫忙,趕快些吧,要花錢,行!可以奉送福公司的股票,不但可
以在股票市場上賣出,還可以年年分紅利,比銀子還值錢,不過不知道他們開口要多少?」

    「他們開價不會少,我可以替你還價,以王爺的身份,總須十萬兩銀子,面子上才
能過得去。」

    羅沙第撫摸著絡腮鬍子沉吟,似乎嫌多一些,鐵雲道:「雖然花錢多了一些,可是
事情能夠很快辦好,早幾天開採,這筆錢就賺回來了,況且董事會也會因此嘉獎你。」
羅沙第掉了一下煙斗說道:「十萬就十萬吧,不過要快!」當天晚上鐵雲就到馮允中的
家中拜訪,說道:「同寅舊交,凡事不必繞彎子了,福公司急需早日開採煤礦,王爺則
需錢用,不用等商務局來了人曠時費日的談判了,請老兄開個價,早早地決定了吧。」

    允中笑了一笑說道:「老哥快人快事,我也不必瞞你了,王爺關照下來,是要這個
數。」說罷伸出三個指頭晃了兩下。鐵雲笑了,想道:「又是三個指頭!」於是故意問
道:「是三萬吧?」

    「不,是三十萬!」

    鐵雲忍不住哈哈笑了,哪有這麼巧的事!於是一個代表王爺,一個代表洋東家,討
價還價,一個落到十五萬,一個隻肯出相當於十萬兩銀子的福公司英鎊股票,允中答應
向王爺稟報。奕雖然沒有如願,十萬之數也不小了,況且還是英鎊股票,比銀子還吃香,
又有紅利可得,何樂而不為?於是高興地說道:「行吧,就是十萬!不過山西的人來了,
還得走個過堂,到總署來照個面,那章程,揀那無關緊要的地方修改幾處,懂了嗎?」

    「王爺放心,卑職會把這件事辦得妥妥帖帖,滴水不漏的。」

    羅沙第拿到了山西煤礦的開採權,十分感激劉鶚,十萬兩傭金照付,每月薪俸三百
元也依然照發,鐵雲的生活開始富裕起來,漸漸買起了古懂碑帖,甚至又討了一房小妾
——年方十七歲的王氏,名叫楚楚。

    不料京中風雲突變,朝中頑固派對於皇上重用康梁一党,變法維新,剝奪他們的執
政大權,忍無可忍,紛紛哭訴于慈禧太后面前,終於在八月初六日早晨以迅雷不及掩耳
之勢,發動了宮廷政變——後稱「戊戌政變」。這天早晨五點半鐘,皇上來到中和殿,
閱讀禮部草擬的秋祭社稷壇的祭文,剛出殿,就有侍衛太監和北洋大臣榮祿的衛兵一隊,
說是:「奉太后命,請皇上去瀛台。」於是不容載怡掙扎,將他押到西苑四面環水僅有
板橋可通的瀛台,從此被軟禁了。當天清晨,先從太監常去的茶店中傳出皇上將要擁兵
包圍頤和園謀害太后的消息,不半日,傳遍了京城大街小巷,上至朝廷士大夫,下至市
井平民,無不深信不疑,後人遂以為這次政變全由皇上載怡過失所致,其實是上了後黨
宣傳的當了。

    上午十點鐘光景,宋伯魯忽然來到鐵雲寓處,急命李貴閂上了大門,神色倉皇地闖
入鐵雲書房,喊道:「鐵雲,大事不好了,你還逍遙自在地臨帖。」

    鐵雲放下筆,愕然道:「我的案子不是了卻了嗎?」

    伯魯跺足道:「朝廷大事壞了,太后重新垂簾聽政,皇上安危不知消息。今晨太后
在養心殿召見宗室諸王和御前、軍機全堂,後來下了三道詔旨,一是再度垂簾聽政,二
是捉拿康梁,三是將我革職。我得罪了太后和許多大臣,他們不會放過我,定然還有後
旨,所以先到你這裡躲一躲,今晚就去天津轉往上海。」

    鐵雲執了伯魯的手道:「想不到大事壞到這個地步,可悲可歎!我現在只是個平民
百姓了,又不曾出頭露面,老頑固們一時不會注意到我,你安心在這裡等一會兒,我就
設法護送你去天津。」

    伯魯道:「你不要送了,怕把你也牽連進去。」

    鐵雲笑道:「不要緊,山人自有錦囊妙計,我去把福公司的意大利人沙彪納君約了
來,讓他掩護你上車,如今中國人見了洋人都卑恭屈膝駭怕得很,和他一塊兒走,萬無
一失。」

    伯魯拱手道:「老兄是個熱心人,想得周到!」

    鐵雲當即寫了給沙彪納的信,吩咐李貴送到福公司去,當面討了回音,便去買兩張
當天去天津的火車票,順便打聽一下外邊的消息。近午時分,李貴滿頭大汗地趕了回來,
拿出兩張下午三點去天津的火車票,說是沙先生答應下午兩點過來陪宋先生去天津,伯
魯放下了心,說道:「這位洋人倒還是講義氣的。」

    鐵雲又問外邊消息,李貴道:「我先到康先生的住處,沒有什麼動靜,聽說早兩天
就出京了。又趕到梁先生住處,鄰居們正在紛紛議論:「好險哪,梁先生是今天上午才
乘火車走的,步軍營來遲了一步,沒有抓到人。」」

    鐵雲道:「阿彌陀佛,總算他們脫險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李貴又道:「聽說軍機上譚先生、楊先生四個人都被抓走了,還抓了好多人,都關
在刑部大牢裡。」

    伯魯歎息道:「複生(譚嗣同)他們危險了。」

    李貴道:「街上茶館裡的傳說多得很,有說是皇上已被康先生進了毒藥害死了,所
以才要抓他,有人說這個消息靠不住。還有人說譚先生今天一早進宮,聽說皇上被囚禁
了,趕緊回身出宮,找了大刀王五爺,打算帶領一幫英雄好漢沖進宮去迎回皇上復辟,
可是一時候聚不齊許多人。五爺勸譚爺快逃,可以保護他走,譚爺不聽,還有些洋人也
答應保護他出走,他也不從。他說一場變法必須有人流了血,才能震動人心,挽救國家。
就這樣坐在家裡等著被逮走了,譚爺可是條硬漢!」

    伯魯唏噓道:「是啊,複生是維新党中錚錚鐵漢,頗有宰相之才,可惜生不逢時,
太可惜了。」

    午後沙彪納來鐵雲處護送伯魯離京去津,伯魯安然轉赴上海英租界,托庇英國領事
的保護,直至光緒二十八年回到陝西醴泉原籍。

    譚嗣同等六君子壯烈犧牲,一大批維新官員被革職充軍,那位善於見風轉舵的湖廣
總督張之洞,當初看到皇上銳意改革,也趕浪頭逢迎,贊助強學會,保薦維新党人,梁
啟超和六君子之一的楊銳都出自他的門下。及至戊戌政變,之洞又搖身一變,落井下石,
電請太后重懲維新黨人,晚清官場風氣可想而知。

    戊戌政變的大動亂過去了,康梁遠走海外,繼續進行保皇活動,鼓吹君主立憲,保
皇上而不保太后,常與志在推翻滿清的革命黨人打筆墨官司。慈禧駭怕革命黨,更痛恨
維新黨,可是鞭長莫及,無可如何,只能于後來起用李鴻章做兩廣總督時,授意他在海
內外懸賞捉拿康梁,抓不到就掘他們的祖墳,李鴻章沒有奉命,愛新覺羅氏的朝廷卻一
天天走向墳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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