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關仁山 > 九月還鄉 >  上一頁    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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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兆田村長家裡出來,楊雙根感到傍晚的小村確實有人味了。家家戶戶的炊煙,輕輕飄浮起來。晚炊在夜天裡晃晃悠悠的,他的心也跟著晃蕩。不知是誰家的門樓子塌了,幾個人在那裡清理道路。也不知是誰家放著錄音機,裡邊的一首歌曲使楊雙根耳目一新。咱門老百姓,今兒個真高興!高興高興高興……楊雙根站了一會兒,聽得血往頭上湧,後來一想,心裡罵著,有啥能讓老百姓這樣高興?然後抬腿就走,大腳踩著了一窩

  聚群兒的雞,雞們呱呱叫著跑掉了,後來一路上總碰著黑天還不進窩的雞們。這雞婆子跳騷,不是要鬧地震吧?直到楊雙根進家門了,才讓他真正地高興起來。

  九月在屋裡為楊大疙瘩捶背。

  瞅著九月,楊雙根的眼睛就亮了。九月問他自己變化沒有。

  楊雙根嘿嘿笑說,還那樣兒。但他看出她身子消瘦,皮膚有些鬆弛。眉啦眼兒依舊透著媚氣。她身子不板,腰肢柔軟,在外面呆久了,連說話走路的姿勢都活泛了,懈懈怠怠的樣子很好看。母親放下灶臺上的活兒,過來跟九月說話。她怕九月還要走,便試探著問她今年有多大了。九月說都二十五啦。九月說這話時感到十分疲倦,好像已經相當蒼老了,像朵還沒正式開放的花過早地凋謝了。可她有錢了,有錢和沒錢說話口氣都不一樣。九月看出婆婆的心思,格格笑,說她這次回來要跟雙根結婚過太平日子了。楊雙根想,你在城裡的日子就不太平麼?父親和母親眉開眼笑的,他們太缺人手,而且盼著抱孫子呢。楊雙根知道九月說話算話,這回肯定不是天上扭秧歌空歡喜。這樣一來,九月不用捶背,楊大疙瘩的胸口也平順許多。他將九月支開,獨自在燈下鼓搗秋天收支帳目。他沒有賬本,但全部帳目都在心裡裝著。他知道,今年米價和棉價都上調不少,按最倒黴的行情,除了全部開銷,賺項仍是很大的,只盼今年政府別再打白條子。前年的白條子還有一半沒兌現呢。儘管這樣,他還是舍不下這片地。他在地上捨得花血本,化肥和大糞鋪了幾遍了。當初接手那陣兒,全是鹽鹼地,地皮冒白面兒,人走上去梆硬的。如今從地裡抓把土,就能攥出油水來。他還添了那麼多農具,水泵就買了三台。他領導著這個超負荷運轉的家庭在地裡奔忙,仿佛不是一個家,而像過去的一個生產隊。老伴累垮了,有一次吐血暈在田裡,楊大疙瘩怕她出閃失,就再也不讓她下田了。九月回來了,九月能牢抓實靠地田裡轉麼?老人犯嘀咕的時候,九月笑說,聽說種地也不少來錢呢!楊雙根說,剛才村長來過,咱家的地被他們奪走啦!你也是奔地來的?九月瞪他一眼說,傻樣的,俺奔誰來的?楊雙根嘿嘿笑。楊大疙瘩在飯前又跟九月訴屈,售糧大戶的如意算盤越發不如意了。九月問,就這麼白白將地讓出去?咱又不是稀泥軟蛋,往上告,咱有合同的怕啥?楊雙根說,村裡那麼多人都回來了,咱又不忍心,都得有口飯吃吧!楊大疙瘩歎說,再說兆田村長那裡也擋不過去呀!聽到兆田村長,九月的口氣就軟下來,眼睛恍恍惚惚總走神兒,後來就將話題轉到城裡打工上來。

  夜裡十點鐘左右,九月起身回家。楊雙根看著九月露出的一截兒暄白的胸脯兒,胸中便湧起一陣潮水,熱熱的發躁。他留她住下,九月說東西都在那頭,等登了記結婚就正式搬過來。楊雙根就以送她為名賴著跟過來了。他們先是到牛棚裡看了看老牛,到村西九月家裡時,那群鴿子早已進窩,咕咕地叫呢。楊雙根聽九月誇鴿子就說,是俺判斷你回家的,你畫的鴿子腦袋往地下栽呢。九月說,這年月傻人也練奸啦!楊雙根不服氣,你才傻呢!九月格格笑,傻人最不願聽別人說傻。不過,傻人心眼兒都好。楊雙根挾著九月的腰進屋。九強搬到母親那屋睡下了,九月閨房都已佈置好了。楊雙根嗅到滿屋子香水味。九月抿緊嘴兒看他,樣子頑皮且好看。看了一會兒,九月從皮箱裡拿出一堆衣裳,讓楊雙根站在燈光下試穿。她說你這土老帽兒,俺得著實給你打扮打扮。楊雙根不客氣地說,俺如今是村民組長,穿點好的也應該。九月撇嘴說,屁,這破官怕是跟城裡掃大街的一個級別!楊雙根說,你別拿村長不當幹部!在咱的地面上,俺還有權呢!然後吹噓說賣靶場廢鐵治鹽鹼地的事。嚇得九月打冷子。九月說,你別逞能,弄砸了會蹲大獄的!楊雙根說,咱一顆紅心為集體!自己嘛,只拿小頭兒。九月說,別當那個組長啦,咱們往後開個家庭工廠,掙大錢!楊雙根吸冷氣,俺的姑奶奶,建廠哪有資金?九月大咧咧地說,俺還沒想好上啥項目,資金不愁!楊雙根斜著眼看她,哦喝,幾日不見你成財神奶奶啦?九月說俺就是財神奶奶,細想太過,忙拿話將其遮蓋過去了。楊雙根試了一件又一件,都覺著太洋了。九月說他,你別老漢選瓜,越選心越花。楊雙根扔下衣裳,坐在床頭說,俺還花呢,你再不回來,俺都該廢啦!說著就動手動腳地摸九月的手和身子。九月這次回家不想馬上跟楊雙根同床,她想調整調整,可也架不住楊雙根的搓揉,情不自禁地偎過來,抱了一陣兒兩人就上床脫衣裳。楊雙根幾年沒沾她了,餓虎撲食地湊過來,九月搖頭晃腦地叫喚起來,仿佛愉快得要溶。楊雙根罵她,叫啥?俺還沒挨你

  呢!九月馬上意識到身上的男人是雙根,臉立時紅了。她睜著眼一把摟緊他,渾身冒了一層熱汗。楊雙根上去沒兩下就滾下來了,九月癡癡地瞅著他,鼻尖上滲出一顆顆美麗的汗粒。她想,在外而可沒碰著一位這麼乖的主兒。楊雙根沒發現九月的表情,自己卻很理虧似地歎息著垂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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