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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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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老蟹灣有個風俗,凡是遷墳的年頭都要做塋地燈,塋地燈是安魂的。秋後,蟹灣公墓建起來了,而且建得很有氣魄。趙老鞏在夢裡想到老祖的魂不安了。葛老太太不僅要做空地燈,還要舉辦一個全村的光宗耀祖的雪燈會,也給姐姐葛玉梅炫耀一番。 這個消息是趙小樂告訴老爹的。趙小樂睡懶覺兒醒來,到堂屋看見爹的表情和燈很不以為然,說,人要富,蛇盤兔,你瞧葛老太太家紮制的塋地燈、蟠桃燈、屬相燈,那叫火爆!你這燈怕是人家瞧不上眼呢!趙老鞏驚奇地坐直了,盯著趙小樂的臉問,俺的燈做給祖上的,管葛老太太屁事?趙小樂一語道破真情,雪燈節是人家弄的,她看中誰家的燈就買下來,再往街上掛!趙老鞏臉皮抽抽的,不說話,不看兒子也不看燈了,看蒼白的天景兒,仿佛從迷迷落落裡瞅見了別人瞅不見的東西。葛老太太簡直狂得不像樣子!老人收回目光,瞪圓了酸麻的眼睛。他吞了口酒,熱辣辣的一直燒到心底,吼了句,這還了得?反啦!地富反壞又興風作浪啦!她葛家是啥人?她是海霸的後人,咱家的仇人!趙老鞏說話時兩隻黃鼠狼耳暖顫索索響起來。趙小樂不服氣地說,你說的都對理兒,可就是蠢得可笑哩!如今葛老太太是農民企業家!有錢的人為啥不牛?她姐姐是香港大老闆,在港口開發區投資建廠來啦!趙老鞏看見門縫裡飄進雪花來了,一股涼氣拱到天靈蓋兒上,罵兒子忘本。趙小樂說他媽的忘本就忘本,這個窮本又有啥好留戀的?俺要是忘了賺錢,你老就得去外邊啃雪團子了。混帳!趙老鞏又罵。趙小樂嘿嘿地笑起來,煞有介事地說,您老別慪氣,俺也不跟您廢嘴兒啦!說著,雙手插進襖袖,哼哼唧唧地出了門。就你想賺錢?你爹的船廠不照樣給她的船場擠垮啦?悵悵地摣著兒子的背影溶進雪天裡,目光是失望的。 黑了天看窗外的雪,黑黑的,像無數蝙蝠在夜天裡盤旋。趙老鞏獨自喝了幾口問酒,渾身就暖和起來,提著八福燈晃晃悠悠地走出家門。海邊的冬夜本來就涼,下雪天,氣溫便寒寒的,使六神無主的老人哆嗦著行進。 八福燈昏黃的光亮,照亮村頭海灘的一大片地方,將趙老鞏的身影塗在雪地上好長。白雪滿天飛,砸得他睜不開眼睛。漫捲而過的寒風吹來了曠野裡的重要風景。雪封海的日子使漁人與大平原上的農民沒啥兩樣。凍海與陸地交融了,恰似冬天與春天的交融,又似昨天與明天的銜接。趙老鞏走過的海灘上甩下一溜兒深深的腳窩兒,一點一點抹開,點綴著雪野。 老鞏頭,五福燈又做出來啦?有個漢子說。趙老鞏哦哦兩聲,看著雪地裡的人。他說:「積了德蓄了善,雪燈會裡老天爺都瞧得見,不定啥時辰就會時來運轉發財發人哩!」老人強撐著說,牙花子縫裡仍不免溜涼風。 「葛老太太的雪燈會你也捧場麼?」漁人問。 「捧她娘個蛋!俺這就找村支書去!」趙老鞏一生氣腦袋就懵,說話時兩隻黃鼠狼耳暖都奓煞開來。 「別氣,人家這陣是仙,巴結都來不及呢!」 「你們怕那滿臉蒼蠅屎娘們兒?她算哪一路仙?」 「財神仙,那娘們兒有錢。」 「她的騷錢咱不稀罕!」 「還是鞏爺有骨氣。」 大雪把地下暄了,一片的白軟。大雪使老河口的木橋漸漸發白,變虛,木橋的兩頭臥著白天孩子們堆成的雪人。河堤的樹棵子挑著白亮的樹掛,經硬風一吹,發出亮生生的碎音。在趙小樂眼裡,被雪夜藝術化了的原始風景一文不值,可他能興味十足地站在老河口木橋旁,全是為了聽秀秀的心跳。秀秀見趙小樂站在雪地裡犯呆,眼神兒似乎沒個著落,就問他,你哪兒不舒坦麼?趙小樂說,俺在數錢。秀秀捂緊被風掀起的圍巾,驚訝了,數啥錢?哪有錢?趙小樂很正經地說,雪片就是錢,沒看俺眼都數綠了麼?米秀秀笑一笑,笑得很真實。趙小樂沖著雪地笑得響亮,笑是硬撐出來的,但他身邊樹杈的雪掛卻震得唰唰掉雪粉。 冬夜的老河口清冷而深遠。 村口有幾家掛出自己做的燈籠來,星星點點。雪地被燈光映得五顏六色,到野灘上轉轉倒也不賴。趙小樂與秀秀擁在一起,就像遠處碰在一起的鴛鴦燈。趙小樂在雪夜裡看不清秀秀的模樣,只感覺她的鼻翅一扇一扇噴著香氣。趙小樂摟緊了她。趙小樂扭頭瞧見一掛塋地燈晃晃地上了木橋,吱吱地響過來。他們是從公墓走來的。 「操持十幾天啦,塋地燈做成這德性,成心惹你二始生氣!」女人說話聲。 「二姑,俺們費老鼻子勁兒啦!」挑燈走在女人一邊的小夥子說著,撣去女人肩上的雪。 「俺喜歡趙家燈!」女人說。 趙小樂知道是葛老太太來了,挑燈的小夥子是她的公司裡的腿子老三。他躲在暗處,聽說趙家燈,心裡就忽悠一下子。 小夥子說:「是趙老鞏不肯給咱做燈,特別是塋地燈。」 葛老太太說:「就叫小樂做!別看那小子吊兒郎當的,手藝不比他爹差!」 「中,明兒俺就找小樂。」 暗處的趙小樂樂得不得了。 秀秀暗暗擰他一把,沒成色! 葛老太太和小夥子說著話下了橋。趙小樂有點沉不住氣了,直想跳出來攬活兒,被秀秀摁住了。趙小樂說掙錢給你搞畫展。 「呸!」趙小樂沖著雪地吐了一口濃痰。不知是學葛老太太,還是歡喜時刻的發洩。秀秀正了正歪在一邊的圍巾說,去街上看燈吧。 風似乎吹得無力了,雪夜就變得暖和起來。趙小樂跺跺腳上的雪,呱噠呱噠的聲音分外地響。秀秀拉著趙小樂的手,朝村口跑去了。 村口的老樹上掛著一盞扁圓橙黃的灶火燈。 趙小樂和秀秀跑了一陣,就口吞著雪粉喘息,白白的哈氣暖化著天。秀秀歪著腦袋,手指著那灶火燈說,別跑了,挺遠呢。趙小樂說,不遠,一泡尿就滋到了。秀秀激他,你先跑,俺跟著。趙小樂故意嚇她,你真打是灶火燈啊,細瞅,那不是懸賞的人頭麼?許是灶王爺的腦袋!俺爹說海霸時常將血乎乎的人頭掛在桅杆上。秀秀故意捂住耳朵說,不聽不聽!說話時她已滿身惴惴打抖了。趙小樂拉起秀秀的手又跑。奔跑中,他們體味到一種奔馳的快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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