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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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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振濤說:「我會滿足你的要求!不過,工程不完工,你是脫不開身的。高書記可勁兒誇你呢!」 說到高煥章,馮和平含著眼淚說:「高書記是個好人,可他不一定是個好官!」 趙振濤馬上來了興趣:「你給我說說。為什麼?」 馮和平紅著眼睛說:「趙市長,高書記對我有知遇之恩,我可不是背後說他壞話,我是心疼他。他身體生讓工程累壞啦!他每天只吃上兩碗粥,一小塊饅頭。昨天他去駱駝峰後邊的駱駝村,都暈倒了,回來又是一宿沒睡,想著給村裡找點工程活兒,給村裡修路!有福不會享,你說,現今哪還有這樣的好幹部?今早上他又讓我們在駱駝峰開個小站!工程與扶貧總攪在一塊兒,他的方法又不對啦!整個工程計劃都給打亂啦!不說了,不說了——」 趙振濤點點頭:「是這樣,老高啊!」 馮和平近乎哀求地說:「我不是怕麻煩,怕吃苦,真的。我求趙市長勸高書記別在這裡耗著啦,他身體會給拖垮的。我不是那種人,領導不在,我們會更好好幹——」 趙振濤沉重地說:「是啊,今天我來,本來是有很急的重要事情跟他商量。一看他那個樣子,我就不忍心跟他講啦!當然,不講又不行,只好等他睡一會兒再說。」 馮和平說:「高書記是個硬漢子,只是身體不給他做臉了,他為了跟部隊借石子粉碎機,跟部隊的官員們喝酒,他胃不好,可胃裡除了酒幾乎沒有別的東西,回來連血絲都吐出來了!」 趙振濤心裡一熱,打了個唉聲。 高煥章睡醒之後讓小呂招呼趙振濤。趙振濤走進工棚,看見高煥章的精力恢復一些了,就隨著吃完中午飯。 高煥章又是只吃了很少一點,任趙振濤怎麼勸也就是吃那一點了。高煥章讓秘書和馮和平等人都出去後,抹了抹油嘴說:「振濤,對不住啦,上午在河邊我怎麼就睡著了呢?不著咱倆的感情,換胡勇,小報告早打到省裡啦!罵我高煥章不成形!我們談工作吧!我從你的眼神裡看出,你要跟我談很重要的事情!對吧?」 趙振濤坐在高煥章身邊說:「老高,你猜對啦,可你不會想到事情重要到什麼程度!我想咱們回北龍談吧?」 高煥章愣了一下,皺了皺眉頭說:「天塌不了,我高煥章在北龍那年的大地震中,死四口,傷兩口,天塌地陷哪,不還是挺過來了嗎?今天有個螞蟻擋道,翻不了大車!你說吧!」 趙振濤鎮靜地說:「好,我們向來都是直來直去的,就別破壞這個老規矩啦!我很氣憤地告訴你,鹽化出了大案!盧國營一案有了新的情況,鹽化縣委柴書記和白縣長分別受賄二百萬和八十萬!雷娟掌握了全部證據!令人震驚的是,這些受賄款,都是從跨海大橋工程中索取的——」他停下看看高煥章的反應。 高煥章被撼天雷擊呆了一樣。 趙振濤說:「老高,你要是不信,這裡有材料!」 高煥章搖了搖頭,想站起來,卻又跌在板凳上。他想說話,嚅動了幾下嘴巴,卻又喊不出來。劇烈的顫抖,使他發出嘶啞的呻吟。趙振濤上前扶住他,可是高煥章使勁撥開趙振濤。他的身體支撐不住了,就慢慢讓僵硬的身體彎下來,蹲在地上。趙振濤發現他蹲在地上的時候,額頭冒汗,渾身抖得還是那樣厲害。趙振濤知道高煥章是非喊出來罵出來的人,一旦他說不出話來了,就是到極限了—— 高煥章栽到在地上。 當高煥章蘇醒過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中午。高煥章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就是:「把那兩個兔崽子給我抓起來!」趙振濤隨後就把在外等待的雷娟叫了進來。雷娟走進來,安慰了幾句。高煥章的突然消瘦也使她很吃驚。高煥章緩緩抬起了手,有氣無力地說:「你不要跟我彙報什麼了,依法辦事!」雷娟看了趙振濤一眼轉身走了。趙振濤一句話也沒說,一直守候著高煥章。他身體表現的異常,使趙振濤懷疑老高有了別的病。他讓醫生給高煥章的身體做了個全面檢查,檢查結果證實了趙振濤的不祥預感。 高煥章患的是晚期胃癌。 按照一般慣例,這種病要跟高煥章保密,可趙振濤知道,高煥章在這方面是很精的,一般很難唬住他。趙振濤叮囑醫生和護士都嚴格保密,能瞞一天是一天。高煥章的家人也是這個意見。醫生鄭重地告訴高煥章,他得了嚴重的胃勞損,以及由胃勞損引發的胃體綜合症,需要手術治療。 高煥章打量著寬大而空寂的病房,腦子像是被人掏空了,痛苦扭皺的臉上,爬著兩滴淚痕。他對自己的身體並沒有往深裡想,他是還沒有從柴德發的受賄案裡掙扎出來。高煥章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人世間的好多事情都裝在他的心裡,他從沒有看錯過人,可這次偏偏看錯了柴德發,柴德發把他坑得好苦哩。他覺得無法向柴德發死去的老爹交待。他答應過老人的,把德發當成自己的兒子,好好扶植他成為國家有用的棟樑之才。柴德發無才嗎?他有才啊,這才沒往好地方使啊!他在心裡無數次地向死去的柴師傅認罪。趙振濤本以為高煥章會幫柴德發爭辯幾句的,可他一句話也沒說,也許是他已過早地有了思想準備吧?盧國營一案暴露的時候,高煥章就曾悄悄地把柴德發叫到鹽化賓館的房間裡,問他與此案有沒有牽連?柴德發一口咬定沒有,高煥章信了。可他太天真了,就是有他能告訴他嗎?柴德發的墮落速度是可怕的,是魔鬼的速度。財富和野心竟會在一夜之間像爆米花一樣膨脹起來。他終於忍不住把內心獨白說出了聲:「我高煥章護著你,是讓你搞腐敗的嗎?」他的聲音從靈魂裡飄出,像一縷輕煙。 趙振濤怔怔地看著他。 高煥章一把抓住趙振濤的手,趙振濤感到高煥章的手在不住地顫抖。高煥章吃力地問:「振濤,我的好兄弟,你相信我會跟柴德發有肮髒的東西嗎?」他是期待的眼神。 趙振濤很痛快地搖搖頭:「我不信,從來沒這麼想過!」 高煥章安穩地躺下了。他的身子一沉,就突然感到身體陷下去,陷下去了。他任憑淚水混合著疲倦與委屈,縱橫湧流。 趙振濤又握緊了高煥章的手:「老高,北龍老百姓心裡有一桿秤啊!你高書記是什麼樣的人,誰還不知道呢?」 高煥章哆嗦著說:「不知道,不知道啊。人變得太快啦!人都不像原來的人啦!不管人們怎麼議論我高煥章,我都不怕,我這心裡無愧,無愧哩!」他說著眯合了眼睛。 趙振濤安慰他說:「老高,你得好好養病,別再想那個畜生啦!他是自作自受。你當長輩的已經盡心啦!老高,世上有哪一樣東西完全屬你自己?是你的身體。是糟踐它,還是保護它,只有你自己決定了,誰也替代不了啊!」 高煥章說:「身體?我高煥章是不怕死的,大地震裡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就白撿這二十來年兒啦!我高煥章最怕的是老百姓指著後脖梗子駡街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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