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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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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進寬敞明亮的辦公室,有一絲光亮從趙振濤眼裡透出來。他站在全國地圖旁看北龍是一個手指印,再看老蟹灣就像針尖紮出的一個小眼兒了。幾天來,他滿腦子全是風暴潮留下的慘境,老蟹灣的風暴潮已經戲弄了人類多少個世界了。現在,在整個環渤海經濟戰略裡,北龍港將舉足輕重,因為在未來的日子裡,誰贏得了出海口,誰就找到了廣闊的生存空間,下個世紀將是向海洋進軍的世紀。當年孫中山先生和另外兩位辛亥革命領袖宋教仁、黃興來到老蟹灣的時候,就繪製了令志士仁人熱血沸騰的希望與夢想:這裡水深岸陡,終年不沖不淤不凍,足以建立中國北方最大的天然良港。此時,他翻閱著這些書籍和孫先生親筆勾畫的北龍大港的藍圖,心想,難道這是偉人給後人設計的「烏托邦」嗎?北龍港啊,你賠進了我父親,難道還要把我也拖進這個陷阱裡嗎?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趙振濤為自己的渺小感到羞愧,仿佛看見生父責備的眼神。生父在打他的嘴巴,狠狠地抽打,當北龍港的熊大進和黃國林等人被秘書鄭進領進他的辦公室時,他還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

  熊大進屁股還沒坐穩,就急切地問:「趙市長,聽說北龍港要下馬啦,這回該放我走了吧?」

  趙振濤靜靜地看著他,沒說話。

  黃國林不解地問:「為什麼下馬?這不是勞民傷財嗎?老百姓罵我們勞民傷財!拿著國家的錢財在海裡打水漂啊!」

  老工程師魏喜堂激動地說:「趙市長,我說兩句行嗎?我這輩子盡是和港口在打交道啦,龍山港、威海港、煙臺港,我都參加過,可沒有一個是半拉子工程,沒有一個是半途而廢的!進駐老蟹灣,也許是我一生中最後一個工程啦。當時我們來到老蟹灣,只有孤零零的兩間平房,無水無電,吃水還得從縣城運來,終日與波濤為伴,晝夜與泥沙捉迷藏。我不圖別的,就圖港口建起來,聽見第一聲輪船的笛聲,我就告老還鄉了——」他說著抬起袖衫擦擦眼睛。

  屋裡冷了一下場,靜得呼吸都能聽到。

  趙振濤看了看大夥,說:「誰還有話要說?都說出來嘛!」

  副總指揮黃國林說:「北龍港不是拉開架勢等時機的形象工程,它是卡住我們咽喉的急迫工程!我們北龍是煤都、煤碼頭,北煤要南運!這裡三個鹽場加起來,是亞洲最大的鹽場,鹽卻一直運不出去,沒辦法,五年前才在鹽化建起了大型企業大寶堿廠。我們都知道鹽是堿的主要原料,可是堿廠能吃進多少鹽?只能消化九分之一呀!還有堿,生產出來的堿也是運不出去呀!靠汽車有限的運力,成本增加,產品失去競爭力,鹽和堿都成了閉塞的資源!還有,北龍港的運力不僅僅局限在北龍啊,鐵路從京山線接往老蟹灣的工程也要啟動,那麼北龍港的承運範圍是大半個北中國哩!這些,你們考慮過沒有?」

  趙振濤聽著聽著,竟認真地做起筆記。黃國林不說話時,他抬起頭說:「說,說下去——」

  黃國林搖搖頭說:「說啥?想想施總也夠沒勁的!可不能讓一隻老鼠壞一鍋湯!施英民在工程進料中吃了富強公司的回扣,他吃回扣並不等於我們大夥都這樣啊!要是因為這個停工,我也辭職!領導不信任我們,我們還抓撓個啥?」

  一提起施英民,屋裡又冷場了。

  趙振濤站起來說:「你們說完了,該輪到我說啦!誰說北龍港從此不建啦?惟恐天下不亂!我們今天暫停,是為了明天更好地上馬!這個明天也不會很遠的。我個人覺得,當初上馬有些倉促,最大的問題是沒有把風暴潮弄明白。還有眼下正是治理整頓的大環境,資金確實有困難,如果勒緊肚子,還能挺個時日,可那就會影響工程質量。市委的想法,是要組建一個強有力的科研小組,專攻風暴潮,搞好港口防潮設計,除掉後患!」

  熊大進一愣,說:「研究風暴潮?」

  趙振濤大聲說:「你熊大進別瞪眼,這項工作就交給你負責!你不是要走嗎?我偏留你!我已經給胡勇打過電話啦!他要是敢挖你走我就跟他沒完!你跟我趙振濤處處,我哪點不如他呢?於工作是憑本事,別老是因人劃線!」

  熊大進嘟噥說:「趙市長,咱們沒仇沒怨,我不恨你!要恨的是我自己。施英民是我的好朋友,他是我推薦給胡市長的,他如今出了事,我有責任,我是有罪的!」

  趙振濤笑了:「你還是這點顧慮呀?我不是說過了嗎?他是他,你是你!我趙振濤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要雷娟查不出你有問題,我永遠相信你!」

  熊大進有些動情地說:「有你這句話就夠啦!不過,我有一個難處,你要是能給我解決了,我真不去找胡勇啦!你別誤會,這不是我要挾你的條件!」

  趙振濤說:「你儘管提!」

  熊大進說:「我收養了一個女兒,叫米秀秀,中專畢業,一直沒工作,現在在咱海港小學當代課教師!你這市長一支筆,能不能將她轉為正式國辦教師?」

  趙振濤說:「我喜歡你這種做法,別以為這年頭不請客送禮就辦不成事了。遇事找領導,咱公私兼顧,現在我就答應你!」

  熊大進點頭致謝。趙振濤扭頭對黃國林副總指揮說:「聽說老黃是橋樑專家,我想讓你先暫時離開一陣港口,參加一個跨海大橋的審計小組,對跨海大橋的設計、施工和驗收等環節進行嚴格審計。具體情況審計局和反貪局的同志會直接找你的!」

  黃國林說:「那我就從命啦!」

  趙振濤也說了一句打氣的話:「我趙振濤是奔北龍港來的。誰退我也不能退呀!我們把什麼留給子孫?我們憑什麼富甲天下?樓堂館所終會倒塌,金銀財寶終會散盡!惟有這海,這港——」他說著嘴唇就顫抖起來。

  他們走後,趙振濤讓秘書鄭進把孫中山先生親筆勾畫的北龍大港圖紙放大,掛在辦公室的牆上。鄭進剛走,雷娟就打來電話,說他午飯是跟李廣漢的妻子和岳母一塊吃的。趙振濤腦袋轟地一響,中午沒有人看見他,他是小心翼翼地吃飯、小心翼翼地喝酒、小心翼翼地說話,怎麼會讓雷娟知道了呢?難道她在跟蹤自己?趙振濤很惱火地說:「雷娟同志,你在搞什麼名堂?竟敢跟蹤起我趙振濤來啦?」

  雷娟在電話裡笑著說:「別生氣呀,我們的趙大市長?我哪敢跟蹤你呀?是跟蹤孫豔萍的同志發現了你。你的談話,很講原則,還不時地為我們做工作!我雷娟真得好好感謝趙市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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