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關仁山 > 風暴潮 >  上一頁    下一頁


  趙老鞏掐滅煙斗,不由朝外探探頭,窗外的霧氣更濃了,忽忽湧湧,像掛著一個厚厚的霧簾子。他有些憂心地說:「俺瞅這海走邪啦,怕是這幾天有風暴潮啊!趕緊睡吧,明早兒把你那個養殖廠好好弄弄。」

  四菊不以為然地說:「爹,真是老不舍心,快去睡吧。」

  趙老鞏終於挪動瘦小的身軀往外走,走到門口又扭回頭說了一句:「回頭,叫你大哥回來,好好教訓教訓小樂!」

  趙老鞏連衣服也沒脫,就囫圇著躺下,扯過一條被子蓋上。他身量小,渾身都是骨骼和筋,緊緊湊湊的。老人翻來覆去睡不著,往事又像沉重的夜色一樣壓來。他不在想小樂,他在回味站在門口老船一旁時的感覺。時間老人慢慢消蝕的那份真情,又在心底流了出來,他忽然覺得自己這輩子沒有白活,沒有白活——

  老人想不下去了,竟抓著被子哽咽起來。

  2

  這一夜,遠在省城的趙振濤也陷入了一場危機之中。

  其實,身為省對外開放辦主任的趙振濤,這幾天裡一直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對於他,也許會有一場風暴襲來。果然,他今天下午剛剛送走澳大利亞農業考察團的外商,省委組織部的耿副部長就找他談話,免去了他的外辦主任的職務。省委決定:派他到中央黨校的青年幹部培訓班去學習。趙振濤沒有問一句為什麼,就點了點頭,默默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收拾東西。與他朝夕相處的外辦的同志們都感到驚訝,只有趙振濤自己心裡明白這裡的一切。

  三天前,省委書記潘宏森的秘書張立新就偷偷捅給他了一個秘密,說潘書記和傅懷昌省長都收到了一封告他的信,罪狀主要有兩條:一是前幾天震動省城的外商打獵傷人事故,他應負主要責任;二是有關他為老家北龍市北龍港跑資金的問題,說他受了賄。當時,趙振濤氣得渾身顫抖,十分委屈地罵了一句:「誣告,純屬誣告!」

  張立新是他在當省團委書記時一手提上來,並推薦給省委辦公廳的。他勸了趙振濤幾句,讓他寫一個辯解材料,由他遞給省委潘書記,並叮囑他多提防自己身邊的小人。趙振濤腦袋轟地一響,馬上明白了什麼。他想,自己這個單位一把手,既然沒能把手下人弄明白,那就自作自受吧!

  晚上回到家裡,趙振濤把一兜東西往桌子上一放,抬頭看見妻子孟瑤正和三妹趙海英一邊說話一邊包餃子。趙海英扭頭先看見趙振濤走進屋裡來,她親切地叫了一聲:「大哥,大哥回來啦!」

  趙振濤強打精神說:「海英來了?」就頹然跌坐在沙發上。他的臉像霜打的茄子那樣,黑不黑紫不紫的。

  孟瑤一眼就看出丈夫情緒上的低落,又瞅見他放在桌子上的大包兒,就吃驚地問:「振濤,你的臉色不好,哪兒不舒服嗎?」

  趙振濤點燃一支煙,悶悶地吸著:「我被免職啦!」

  趙海英和孟瑤都吃了一驚,尤其是海英。她背著父親遠道而來就是求大哥辦事的,眼下大哥被免職,她的希望變成了泡影,她有些哭腔地問:「大哥,你,你犯錯誤啦?」

  孟瑤用圍裙擦擦手上的麵粉,走到趙振濤的跟前說:「振濤,你先說說,上級為什麼免你的職?」

  趙振濤擺擺手:「你們別問了,我問心無愧,不怕鬼叫門。讓我去中央黨校學習,學習就學習!」

  孟瑤眨眨眼睛說:「是不是那封告你的信起了作用?不行,我帶你去找父親,官兒可以不當,這大是大非的問題必須搞清楚!在領導心裡落下一個壞印象,你趙振濤就是有三頭六臂,也很難抬起頭來。」

  趙振濤搖搖頭:「孟瑤,我儘管心裡憋屈,可也不想讓父親知道。組織上又沒處理我,就權當是正常的組織安排吧!」

  孟瑤固執地說:「不行,你可以糊弄著過,我爸跟你丟不起這個人。外面一嚷嚷,說省人大孟主任的女婿犯了錯誤免職啦!這好聽嗎!」

  趙振濤沒好氣地說:「你又來了,我不是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嗎,我的事我自己負責。我要憑自己的本事做事,我不讓人說我趙振濤是靠著老丈人混事的白癡!」

  孟瑤氣得發抖了:「你,你,不著我爸,你有今天的位子嗎?你沒良心,是個喂不親的狼!」她啜泣著哭了。

  趙振濤說:「你看,嬌小姐的性子又來了,哭啥?我不是沒死嘛!」

  「你以為你是誰?你死了,我們倒省心啦!」孟瑤尖著嗓子氣惱地喊,眼睛紅紅的。

  趙振濤瞪了妻子一眼,長出一口氣。

  趙海英勸道:「大哥,大嫂都是為你好,聽大嫂的吧!」

  趙振濤沒好氣地說:「去去,你不懂!」

  趙海英又來勸孟瑤:「大嫂,你別難過,我哥就這個脾氣,你還不瞭解他嗎?」說著,她獨自包著餃子。

  趙振濤狠狠掐滅了手裡的煙頭,站起身,雙手撫摸著女人渾圓的肩頭,歉意地說:「你看你,別生氣了,也許你是對的。走,到爸爸那兒說說,讓他老人家找潘書記探探實情。按照常規,被派往中央黨校學習的人有兩種,一種是靠邊站,給掛起來的;另一種是栽培栽培另有重用!他娘的,我是哪一種呢?」

  孟瑤的陰眉沉臉終於放晴了:「你,你也想通了?俗話說,朝裡有人好做官。其實呀,你這官當得也太順了,就該讓你栽個跟頭,清醒清醒。你當年才三十二歲就是正廳級了。」

  趙振濤沮喪地說:「還順呢,你算算,從團省委出來,都八年了,不還是原地踏步嗎?」

  孟瑤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腦門兒:「你呀,真是個官迷!我爸早就說過,你要是還在省城混,這官也就這個意思了。你要是想往上走,那就得下基層,拼死拼活幹一場,掉上幾斤肉,拿出點政績來。有了政績再加上我爸這點能水,你就有指望了。」

  趙振濤愣了愣,問:「你爸怎麼沒跟我說?」

  孟瑤笑了:「是我不讓他說的!你要知道,我不同意你繼續在官場上混了。我這次如果考上了澳大利亞波爾大學,畢業後就不回來了,我想把男男也辦過去。你呢,這兩年好好給我學英語,你的最後歸宿在那裡,知道嗎?」

  趙振濤不以為然地道:「知道,你都說了多少遍了。你自己還不知道考上考不上呢,就開始規劃我和男男的藍圖啦?」

  孟瑤說:「我是最優秀的,你能看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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