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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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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草草吃些飯,黃木匠就把新做的門楣送來了。七奶奶操持安裝門楣。麥蘭子喝醉了酒回家獨自到房間去了,她根本不關心門楣,她走到大衣櫃的鏡子前,靜靜度望著自己,直到望得陌生了。眼巴眼盼的日子就這鬼樣子?大雄進來了。他坐在麥蘭子身邊說:「你又喝酒啦?喝成這樣!」麥蘭子一把將大雄摟進懷裡,狠狠的抓揉著,嘴裡喃喃道:「你她媽的是誰?」大雄愕然地說:「俺是大雄,你丈夫!你喝多啦!」大雄沒說完就叫了一聲,肩頭讓她抓出血條子。麥蘭子抓她一把問一句:「你說,你舅舅是誰?「大雄一咧嘴說:」俺舅舅叫王有,早死啦!「麥蘭子又抓了大雄一把說:」你爹是誰?是啥官?「大雄咧著嘴說:「俺爹是造船的,不是官!」說著說著心就疼了,眼淚就落下來了。麥蘭子坐在那裡流淚,不說話,嘴巴閉得緊緊的。後來麥蘭子眼一直,連打幾個酒嗝,酒氣和冤氣一塊噴出來了。大雄替她收拾乾淨,麥蘭子多少靈醒一些,將大雄攬在懷裡,又是親又是啃,嘴裡連說:「這樣挺好!這樣挺好!」然後她就把大雄狠狠地壓在了身下。 麥蘭子家的門楣修好之後,蛤蟆灘的太極圖案卻被礦物泥廠塗改得面目全非。麥蘭子注意到蛤蟆灘上所有房屋看上去都是歪斜的,所有人都像影子一樣。從她出生到今天,像一個夢,從操持礦物泥廠到今天,也像一場夢。這些夢是由許多人共同完成的。麥蘭子走在蛤蟆灘上,感到人世的奇妙。 何鄉長被調走了,麥蘭子更加傷感。麥蘭子幾次要辭職到去日商公司,都被何鄉長勸住了。何鄉長說:「你別因為我走你就走,范書記還是比較欣賞你的,我走後你興許就有出頭之日了。」麥蘭子和疙瘩爺在為何鄉長錢行的酒桌上都喝多了,三人又哭又笑到深夜。冬天縣委黨校搞青年幹部培訓,范書記就讓麥蘭子去了,還說了好多鼓勵的話。去黨校之前麥蘭子又回到蛤蟆灘。蛤蟆灘在她眼前越發像個謎了。她望著遠處的海浪,就悄悄走過來了。麥蘭子來到了大雄的拆船廠,大雄又不知從哪兒買來一艘退役客輪,正研究著咋拆掉這個龐然大物。麥蘭子來了,走到大雄眼前說:「你俺送你去縣城吧!」大雄親呢地笑了笑說:「好啊,萬般都是命,你想開了就好。」麥蘭子聽著上心,就朗笑起來。 臘月底,正是忙年的關口,村裡出事了。 礦物泥廠被迫停產,同時激起了一場民變。傳到麥蘭子耳朵裡時,事情已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起初事情並不大,並且牽扯到了麥蘭子。跟麥蘭子非常好的同學蓉蓉在包裝車間做工。蓉蓉是好打扮的新媳婦,在城裡紋了眼眉,但臉上皮膚粗糙,想弄點包裝好的礦物泥回家做美容。下班後沒人了,她偷偷裝了幾袋,又讓夥伴兒幫她多裝些。她們出車間的時候,被日方經理助理大島啟和發現了。大島是地道的日本人,抓管理比假洋鬼子小林先生還要嚴格。好多小工受不了走了,留下來的對大島恨得不行。大島先生從蓉蓉和夥伴兒身上翻出了礦物泥,說每人要罰款500元。同伴嚇得哆嗦了。蓉蓉卻滿不在乎。蓉蓉跟疙瘩爺有親戚,原先對小林先生挪石碑還窩著一股氣,這次又撞上了大島,當下就鬧起來。蓉蓉駡街不解氣,知道大島聽不懂,就拿出雪蓮灣潑婦打架常用的招數,勾起頭,牤牛一樣朝大島身上撞去,同時伸出手抓撓大島的臉。大島躲不及和蓉蓉抱在一起。大島無意中掄了掄胳膊,就將蓉蓉碰倒在地。她剛懷了孕,送到醫院包紮好腦袋,孩子就流產了。 「日本商人毆打中國女工!」傳到村裡、鄉里的話就是這樣的。蓉蓉的本家和婆家是村裡大戶,而且蓉蓉的老太爺是被日本鬼子燒死在蛤蟆灘上的。兩個家族就炸了,沒去找疙瘩爺,忽忽湧湧幾十口子氣勢洶洶去礦物泥廠找大島。大島意外地慌了神,小林先生出國辦事去了。這可咋辦?小林在國外把電話打到了疙瘩爺那裡。疙瘩爺哼哼唧唧不至可否,他早就盼著礦物泥廠出點事兒呢,當面胡弄幾句小林,背地裡還為兩家人出主意。他知道自己人早已掌握了生產礦物泥的技術和銷路,日本人滾蛋才好呢。那兩家人受了疙瘩爺的支使,堵在廠門口靜坐,要求交出大島。 小林先生怕停產,趕緊從國外趕回來,一進雪蓮灣就忙去醫院看望了蓉蓉,又連夜與蓉蓉的父親談判,開口就問:「你們要多少錢?」蓉蓉的父親罵了一聲:「不要你們日本人的臭錢!」小林先生沒撤了,只好去派出所報了案,請求公斷。鄉派出所的人一來,就被疙瘩爺叫去大喝了一頓,而且當事人蓉蓉按照父親旨意一口咬定大島打人。事情就僵住了。村裡許多人跟著瞎起哄,將礦物泥廠攪得像抗日戰場。疙瘩爺在村裡放出口風說:「日本人見好就收吧,捲舖蓋滾人吧!」小林先生在縣城還有針織廠,跟主抓工業的副縣長混得很熟,眼看著不行了,就將此事捅到縣裡。縣裡領導很重視,認為這關係今後全縣的聲譽。馬副縣長、外經辦主任當即來到鄉政府。何鄉長走後,鄉長還空著缺兒,處理此事的重任就落在了范書記身上了。前兩天范書記曾派主抓鄉鎮企業的副鄉長小鄭前去處理。疙瘩爺本來瞅著小鄭就來氣,小鄭到了村裡哼哈不動,兩說三說就給頂了回來。沒辦法,只有范書記親自出馬去平息這場民變。但是,范書記的權力在機關大院暢行無阻,面對著老百姓則手足無措了。勸說不靈,抓走這幾十口人又沒道理。馬副縣長來到靜坐的老百姓中間,苦口婆心地講幹了唾沫也無濟於事。范書記丟了面子,沒鼻子沒臉地訓斥疙瘩爺:「你這村支書是幹啥吃的?你不想幹說話!」疙瘩爺眼瞅著禍及自身了,忙去說和。卻不知鬧到這個份上他也失控了,連自己的臣民都不聽使喚。到底是范書記有統抓全盤的能力,在最關鍵時刻,他忽地想到了在黨校學習的麥蘭子。范書記對小鄭副鄉長說:「快去城裡把麥蘭子接來,這丫頭興許有辦法!」小鄭心裡充滿妒意地說:「她一個鄉報道員有啥辦法?」范書記急赤白臉地說:「囉嗦啥?叫你去就去!」小鄭急忙乘車趕往縣城。 麥蘭子聽鄭副鄉長前前後後一說,呆愣了很久不說話。她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的,蓉蓉的事只是一個導火索罷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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