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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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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奶奶在麥氏家族裡做的醉蟹是最好吃的。七奶奶做醉蟹的程序跟爺爺不一樣,她先往大缸裡撒上螃蟹,隨後倒進米酒。摻上少許鹽粒、海帶和大蒜等作料。麥翎子最愛吃七奶奶做的醉蟹。疙瘩爺拖著很沉重的鼻音說:「翎子,踏踏實實跟奶奶做醉蟹吧!你聽見啦?等你幹了一陣子,爺爺再想著提拔你!」麥翎子的心情陡然變糟了,噘著嘴巴不說話。疙瘩爺吼了句:「沒耳性,你爺跟你說話呢!」麥翎子大聲說:「俺不是拿您村長不當幹部,俺就是不做醉蟹!俺也不讓您提拔!」疙瘩爺豎起眉毛吼:「你是金技玉葉咋的,怕閃了腰?」麥翎子倔倔地強:「人家在心裡起了咒麼,俺要複課,俺要掙錢,俺要上大學!」疙瘩爺氣得抖了:「大學,大學勾住你的癢癢肉啦?你是那裡的蟲麼?再給你一年,俺看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再說啦,上了大學又咋樣?知識越多越背時!」麥翎子錐起眼睛盯著疙瘩爺說:「這可不像一個支書說的話,求你就給俺一年!一年俺就讓你們見分曉!」疙瘩爺搖頭:「一年?等到啥年頭?莫黃了大麥老了秧,連婆家都找不出去啦!」麥翎子搖著疙瘩爺的肩頭說:「嫁不出去更好,留在家裡陪七奶奶!」疙瘩爺的臉松活了,歎道:「唉,真拿你沒辦法,念書念邪啦!」麥翎子顯出雀躍歡欣的樣子喊:「爺,麥翎子不會給麥家丟臉的,俺要自己掙錢供自己上學。」疙瘩爺眉梢掛憂,說:「這年頭錢越發不好賺啦!你個丫頭能掙錢?到時候別把自己也賠進去!」麥翎子正想掙錢的路子呢,想都想瘋了。麥翎子自信地說:「俺能掙。」疙瘩爺苦笑了一聲:「俺這幾天琢磨呀,過了今年的寒食日,就將咱家的祠堂改成醉蟹鋪子!讓你七奶奶幫你做醉蟹,掙了錢咋說咋有理呀。」麥翎子聽著疙瘩爺的大實話,心裡沉下去就沒了底兒。疙瘩爺的一竿子又支遠了,明眼人都曉得,疙瘩爺身上已經沒有當年的果敢了。麥翎子強迫自己朝疙瘩爺笑笑,淡淡一股苦澀浸漫到麥翎子的心頭。疙瘩爺十分疲憊地從麥翎子房間走出去,春日的柳絮飄得正緊,透過疙瘩爺背影看紛揚飛舞的柳絮使眼前一切變得生疏而枯竭了。 麥翎子看不清明天。 吃罷晚飯夜晚就沉了下來,麥翎子本想找本書看,菊子找麥翎子來了。菊子那次被麥翎子氣哭之後,沒幾天就與麥翎子和好如初了。她心眼兒好耳根軟。時常遇事找麥翎子拿主意,在學校時就離不開麥翎子。菊子說:「大魚哥找俺有事。實際上,他是想見你哩!」麥翎子噘著嘴巴說:「大魚是俺啥人?說調俺就調俺?一邊呆著去!」菊子望著任性的翎子,眼神兒似乎沒個著落,軟聲軟語:「翎子姐,俺再也不會因大魚跟你吵啦!不值得!反正話兒俺給你帶到啦。」說完菊子跟風一樣刮出去。 麥翎子的心撲撲跳蕩了,懵著頭追出來,摟住菊子的脖子,上趕著套近乎說:「俺的臭菊子,你也牛啦!」說著麥翎子拿雙手胳肢她的腋窩,菊子往肚裡咽著氣笑起來。菊子也反過身來拿雙手胳肢麥翎子。她們倆人就擁成一團笑瘋了。天上月亮很好,月光拱過黑泥老篷殘破的暗影,灑在麥翎子的臉上肩上,她們製造的歡樂一定會引發月亮多種善意的猜想。疙瘩爺沉悶地咳了兩聲,喊:「翎子,去叫你姐夫大雄過來!你也別去瘋跑,回頭俺有事情說。」麥翎子響脆脆地「哎」了聲。菊子知趣地吐了吐舌頭說:「俺先走了,大魚可是真找你呢!去不去由你!」菊子嫩閃閃的腰肢一晃就沒了蹤影。 不一會兒,疙瘩爺進來了,麥蘭子回來了。她沒有在鄉政府上班,她是鄉里下派到雪蓮灣村的工作組成員。麥蘭子看了一眼坐在炕頭吸煙的疙瘩爺,就把麥翎子拉到堂屋說:「翎子,俺跟你說個事兒。眼下你也沒法去複課,俺給你找個工做吧。」麥翎子望著姐姐的臉說:「你爺給俺找工作?爺爺讓俺跟七奶奶做醉蟹呢。」麥蘭子極神秘地說:「嗨,做醉蟹有啥出息,俺給你找的工作還有機會進城呢!村裡好多姑娘巴結還巴結不上呢。你的朋友菊子他娘,求人說情都沒說下來呢。」麥翎子好奇地瞪圓了眼睛問:「啥工作?」麥蘭子很有興致地說:「鄉里的服裝廠你知道吧?廠長張士臣你知道吧?張士臣想找個條件好的女秘書,月工資1800塊,他相中了你,上趕著求俺找你說。」麥翎子心頭猝然一激靈:「錢倒不少,姐。可俺不想幹。」麥蘭子愣了愣問:「為啥?姐姐還給你虧吃?」麥翎子抿緊嘴巴說:「俺聽說張士臣是個情種。一見好看的姑娘,便走火入魔。聽說咱村的小翠不就讓他整出孩子了麼?小翠的事還沒了,又尋新目標啦。俺才沒那麼賤呢。」麥蘭子說:「小翠的事怨不得別人,是她自己作賤自己。你就不一樣啦,張士臣在鄉里最尊重何鄉長,何鄉長是咱爺的朋友,你是咱爺的孫女,俺的妹妹,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張士臣不會為難你的。」麥翎子冷下臉來直愣愣地看著麥蘭子:「姐,你面子那麼大?」麥蘭子剜了麥翎子一眼說:「就是,別放過這機會!」麥翎子說:「屁機會,機會使人變成鬼!」麥蘭子不高興地說:「你咋這樣不明事理?張廠長說啦,你跟他幹一陣兒,他就在縣城設辦事處,叫你進城呢。」麥翎子擰轉身子說:「這樣進城。俺情願呆在家裡,俺可不是穿金掛銀的命。」麥蘭子生氣地說:「俺知道你一門心思想上大學,現在上不了,總不能一棵樹上吊死!翎子,實際點吧,別夢裡變蝴蝶想入非非啦!」麥蘭子黑鑽鑽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麥翎子。麥翎子躲開姐姐的目光說:「姐,俺不稀罕張士臣這個人,就別提他啦!」麥蘭子火氣很大,說:「你呀,真是死狗扶不上牆!」麥翎子不愛聽了,拿手指著麥蘭子惱怒的臉說:「你才是死狗呢!」麥蘭子說:「嗔著啦?至於麼?俺以後再也不管你的事啦!不識抬舉!」麥翎子雙手捂著耳朵,尖聲尖氣地吼道:「俺的事不要你們管!不要你們管!」麥蘭子也火辣辣地吼:「你鬧啥?你還有理啦?」然後甩手進屋去了。麥翎子渾身的氣湧到眼睛裡,直杵杵地挺在堂屋。看啥都灰濛濛的。夜風蕩進堂屋將灶口的草灰吹起來,嗆得麥翎子一陣咳嗽。麥翎子頭痛欲裂,兩手狠狠掐住太陽穴,強令自己打起精神。麥翎子在自己的世界遊蕩太久,沒有誰能改變麥翎子。一切得靠自己,麥翎子要做的事肯定能做成。麥翎子想,自己給自己打氣,然後對麥翎子遐想的東南方做短暫而專注地眺望。 過了兩天,疙瘩爺把麥翎子叫進屋裡。 麥翎子進屋不坐,倚著門框站著。 麥翎子看見七奶奶、大雄、麥蘭子和疙瘩爺都在。 七奶奶勾腰盤坐的身影很摸糊,她的臉像在鍋裡鹵過的蝦一樣,泛著醬紫色,眼眶裡總是糊著白白的眼屎。老人不知在給誰家剪門神。疙瘩爺多皺的臉很平淡,也沒有表情,卻在平淡中鎮住了麥翎子,他「吭吭」地咳了兩聲才說:「還有七天,就是咱麥家的寒食日,今晚上咱們把祠堂拾掇拾掇。你們聽見啦?」大雄鱉一樣蹲在地上吸悶煙,不吭。麥翎子偷眼打量一下呼呼喘氣的麥蘭子說:「寒食日是咱整個麥氏家族的事!為啥四爺那頭不來人。年年都是咱們家出人出力?沒道理麼!」 「混帳,良心就是道理!」疙瘩爺教訓麥翎子說。 麥蘭子說:「別惹爺爺生氣,走吧!」 麥翎子沒再說啥,默默走出去了。 在麥翎子跟裡,夜裡的祠堂像一個廉價的古董。 麥翎子的日子活在盼望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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