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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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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翡翠手鐲 心虛 海又是鬧災的樣子。 老天陰沉沉的,爽人的光亮滑進看不清爽的地方去了。大魚抬起酸乏的手臂,抹了一下腦門的汗珠子,身體就一點點發軟。他眼一黑,身子晃了幾晃。「奶奶的!」他罵自己。人不能這麼簡簡單單地完蛋,儘管活著不易。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俺一定要治好珍子的病。幾天折騰,大魚又在秦科長的勸說下回村了。天氣預報說這幾天來風暴潮,西海灘急需築壩,犯人村的財產不能泡湯。眼見著大壩立起來了,大魚鬆了口氣。 大魚呆呆地站起來。壩頂上響起空洞沉悶打樁聲音的時候,他心裡一震。漁火燃起來了,滿天都閃閃耀耀地顫動著。大魚朝村裡走著,霧越來越濃,夜天沉沉茫茫的,不時響起雷聲。雷聲不很響亮,卻是滾動的,一陣複一陣,久久不息。大魚狠狠地朝暗處吐出一口痰:「狗日的,風暴潮不會過夜啦!」 果然給大魚說著了,他對災難的預感總是很准的。夜半,大魚正睡著,就聽見幾聲跪生生的響雷,跟著就起賊風了。閃電刺得大魚睜不開眼睛,懵裡懵懂地吼一句:「發天啦!快起來。」大魚仿佛成了村民的主心骨兒,他們在驚慌的奔跑中不由自主地向大魚靠攏,他們族擁著大魚朝攔潮大壩奔去。大魚站在高處,指揮著人們往草袋子裡裝石頭和沙土。大魚望一眼瘋狂囂叫的浪頭子,不由打了一個寒噤,像是屁股縫長草,有些慌,目光也就濁了。他頓覺腦袋瓜一陣酥麻,一陣疼痛。大浪掀出重濁的鬧響,在癲狂裡嘲弄著他的狼壩。他自己也不知怎麼了,今天見到大浪會心中發虛。大魚聽見了嗄嗄的木樁的斷裂聲,他驚駭得張大了嘴巴。 大魚心亂了,死死盯著大壩。在大魚的印象裡,大壩出了豁子,最好拿船堵。這時,「轟」一聲響,大壩的一截兒不可逆轉地崩塌了。聲音很響,如旱天雷在大海灘上滾動,鋪天蓋地滾至遠遠的。之後,上躥下跳的海水就呲呀咧嘴地沖下來了。大魚強作鎮定地吼了句:「狗日的,俺去闖壩!來人,推船!」說著,他跳到船上,鑽進舵樓裡。 「小心,大魚!」人們滿懷信心地期待著他。大魚的船打著斜線沖進浪裡,顫著碎響,一顛一顛朝豁口子沖去。久違了,大魚又看見豁口了。他的目光咬著豁口,握舵把的手象得了雞爪風一樣胡抖了。往事如煙散去,又如潮湧來。他心亂如麻,莫名地生出一股懼怕來。豁口如一張虎口嘲弄著他。他駕船的精氣被什麼吸走了,再看啥東西都是黑洞洞的一片了。他感到從沒有象今天這樣脆弱,無所依附,鬼在跟他擺迷魂陣呢。老船就要挨近豁口子了。 大魚心虛了,人怕的是心虛。當年大雄闖豁口的時候,心火多旺啊!而且沒有那麼想法,心虛來自欲望。在這一刻,大魚的欲望太多了,他想重新當一回英雄。如果再次立功,給秦隊長看,給珍子看,秦隊長就會同意他跟珍子的婚事,就會同意他給珍子治病,那樣雪蓮灣人對他的看法就會變了。他的想法還有很多、很多。怎麼就一下子冒出那麼多的想法? 老船變成了沒有靈性的棺槨,頭重腳輕,東倒西歪。「轟」一聲響,老船在沒有接近豁口處撞壩,船被擊碎,木板、繩頭和帆片漫天彌散。大魚都被甩進大浪裡了。大魚身子被豁口一側迅猛的水流卷走。這一刻,大魚徹底失望了。他盼著自己快一點被浪頭子卷走算了。可是,海水沒能卷走他,他被窩窩囊囊地卡在一堆草袋子中間。他被人拖上來的時候,竟然像狼一樣哭出了聲:「啊,操它娘啊——」 就在海浪頭卷上十裡長灘的時候,人們紛紛爬上最高的泥崗子上避難。他們眼巴巴望著瘋狂囂叫的海浪頭淹沒了一切,人們心裡發怵,就心酸,就歎息,就落淚了。 黎明到來的時候,風潮退去了。 太陽像朵花,開在海裡頭。 麻麻瘩瘩的海灘上,空無一人。忽然,一個面孔慘白披頭散髮的女人,搖搖晃晃地在海灘上奔跑。她是珍子。她穿著鮮亮得打眼的紅褂子,像一朵開野了的紅蓼花,可可依人,純美無比。她迎著大海笑著,跑著,笑得很狂,跑得很野。她身後有一個光葫蘆頭的漁娃追著哭喊: 「嬸娘,嬸娘——」 注釋28:翡翠手鐲 噗嗒嗒的風箱聲又響了。 麥蘭子是被風箱聲吵醒的。她起床後便利利索索爬起來,準備到小酒店營業。她捷步闖進七奶奶屋裡,七奶奶不在。這時候有一種「嚓嚓嚓嚓」的聲響移過來。她迅疾來到後院,驚人的一幕顯現了。她看見七奶奶枯著一頭白髮,哆哆嗦嗦地摳石榴樹下的泥土。樹影不知不覺地移著,七奶奶灰色的肩頭凝著早霞的光亮,又圓又白的頭頂,雪花似的顫動著什麼。七奶奶枯手一下一下剜著雨水浸過的濕土,味道很足的地氣疏疏地升起來,繞到七奶奶頭上去,漸漸化在日光中了。 「七奶奶,哎。」麥蘭子輕聲叫著。 七奶奶像是變了一個人,老臉很怪,任麥蘭子的呼叫在耳朵裡飄進飄出,也沒回一聲。麥蘭子看見的是一張老皺的走火入魔的臉,臉上汗豆很白,一粒一粒含在皺溝裡,在日光下閃閃爍爍的。麥蘭子愣愣地站著,望著七奶奶專注癡迷的樣子,沮喪地歎口氣,悵悵地走了。七奶奶神情木然地重複那個令人費解而愚鈍的動作。七奶奶是聖人喝鹽鹵,明白人辦糊塗事,還是家裡真的要有災禍降臨?大雄,你這個屌樣的,還不快回來一趟。她一想,心便縮緊了。過了好幾天,為了這條小紅蛇,七奶奶依舊神神鬼鬼地在老樹下折騰著,樹根四周凹著大坑,裸著七纏八鑽的樹根,紅蛇依然沒有影子。七奶奶喘得緊了。 一個夜裡,大雄回家了。他喝了烈酒似的搖晃著進了房,身上臉上的雪花沒去掃,壯凜凜地身架塌了,膝頭一軟,跪下了:「蘭子,完啦!」 麥蘭子駭然吸口涼氣:「這是咋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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