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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老包頭撅搭撅搭地鑽出艙子,急頭橫腦地叫道:「大魚,停船!打鐵烤糊卵子也不看個火候!」

  大魚輕蔑地看一眼神色惶恐的老包頭,罵道:「操你娘,這會兒草雞了,那還是人麼?」老包頭又吼:「你狗日的跳下去堵口子啊!俺還要船呢!」

  「呸!你能堵住?」大魚罵。

  「那也不能沖!俺的船……

  「狗操的,啥時候了還船船的?」

  「你別胡雞巴整!」

  大魚鉚足了勁兒瞪著一雙血眼闖壩了。

  老包頭知道大魚的性子,就哭哭啼啼地說軟話兒:「大魚,俺求求你,不為你我著想,也該想想珍子吧?」大魚心尖抖了一下,罵道:「臨陣躲逃,還他娘有的臉見珍子?你怕死抱上輪胎逃吧,沒人強求你!」

  老包頭象斷了骨的傘,癟了,慌慌張張抱緊圓鼓鼓的輪胎,咕咕嚕嚕滾下船去了。

  老船箭一般朝豁口沖去了。

  「孬種!」大魚輕蔑地罵著,死死盯住豁口,大掌左左右右調動著舵把兒。老船斷斷續續地發出碎響。大魚的牙幫子咬得格格響,眉頭處脹出一個肉手臂瘩。他腦裡一片空茫,全身心凝在豁口處。他啥也看不見了,唯有黑洞洞的豁口。「砰」一聲悶悶的巨響,老船不偏不倚地卡在豁口上了。一排浪頭拍擊著歪歪轉轉的老船,黑黑聳出一截的舵樓子被一柱大浪擊成木片片,炸出老高。

  海天一派陰沉。大魚搭拉腦袋,血乎乎地胸脯子抵在舵把上。好長時間,他才被浪頭拍醒了。他想喊,卻喊不出來,舞著雙手搏擊著浪頭。又過了一刻鐘,海堤上湧來了黑鴉鴉搶險的人群。疙瘩爺帶著村民來了。由於大魚為搶險爭取了時間,老船兩頭的流泥很快被堵上了。人們拖起血乎乎的大魚,喊:「大魚,大魚,你醒醒啊!你小子真是個好樣的!」大魚撩開紫青的眼皮,呼嚕著喉嚨說:「去,去找找……老包頭!」人們晃著跳跳的馬燈尋來尋去,才在泥壩下找到了老包頭。

  滿海的陰霾漸漸散了,遙遙的天際,扯開一角麻白。老包頭一頭紮在泥坎子下,身體隨著浪頭一掀一掀的,死了。

  第十四章 日子

  麥蘭子跟大雄結婚以後,她才慢慢品出啥叫日子。

  日子順順溜溜過去,熬疲了人,磨倦了神兒,春日來了好些天,麥蘭子也沒覺出來。這天她不經意地瞧見後院石碾旁的那株石榴樹了,泥黑色的枝杈上泛了綠芽兒,她心下便朦朦朧朧生出那個只有春天才有的念想來。她巴望著日子快抖出點波瀾來,乏味的日子,簡直不值得去過,委實活受罪。

  麥蘭子心裡藏著那個美妙的快意,捷步來到雪蓮灣老河口的時候,夜色便隨著老帆濕漉漉地掉下來了。海風刮得暢,她的心情開闊得像一片退潮的海灘。海霧很厚,撲臉兒地折騰。糊裡顛盹的老河口的顏色就疊著魚鱗狀的皺褶一層層黯然。一線很強的灰光泛起來,她眼睛被刺痛了,餘後就看見一艘艘機帆船、蛤蜊船、鐵殼船和小舢板不斷弦兒地顛進河道。岸上的人群被船上蕩起的鮮腥誘下河坡,鮮活聲裡充盈著交易的歡暢。麥蘭子切切地張望好一陣,終於尋到了男人大雄的那艘老舊的單桅蛤蟆船。

  「大雄,德性樣兒的。」麥蘭子喊。

  嗨唷嗨唷,拉船號子鐵落河裡,吞掉了麥蘭子的呼叫。她索性撲撲跌跌朝老船奔去,遠遠地瞧見大雄膘乎乎的身子在桅燈影裡晃來晃去,屁股一蹶一蹶地收網。光亮塗在他的腦袋頭上,放出通紅的豪光來。

  麥蘭子的眼睛盯住男人身穿的由她纖手織就的醬色毛衣。毛衣織小了,緊箍箍的有點斜,顯得彆扭和滑稽。男人出海的日子裡,她忙完酒店的生意,靜下心來就很意思地想那件毛衣。男人的影子卻很淡很虛了。走得近些,麥蘭子腳下就呱嘰呱嘰泥水響,腳心涼涼的。她隱隱看見男人毛衣上沾滿海草,烏一塊白一塊,她的臉色便很沉很幽地撂下來。她雙眼空茫,柔婉的雙肩也在暗中一抽一抽地抖了。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今天是怎麼了。男人麻溜地將網揉成一團,扔在船板上,便坐下來吸煙,悠閒地吐著煙圈兒,吹吹噓噓與湊來討價兒的魚販子胡謅。

  「這位大哥,貨呢?」是個女販子。

  大雄說:「麵條魚,滿籽蟹。」

  女販子跳上船,瞪眼蹶腚扒拉兩筐貨,歎道:「俺的天神哩,多好的麵條魚。大哥算是撞上財神啦!」

  大雄懶懶地斜躺下來,一手腳翹在船舷上。顫顫的如一柄櫓把。女販子顯然相中了貨,渾身馬上軟了,蹲下身子,拿女人的氣息撩他:「大哥,給個價,麵條魚俺包啦!」

  大雄把煙頭噴水裡,大模大樣說:「走吧,俺的價兒賊高,大妹子你包不起!」說著晃手指頭。

  「20塊一斤?」女販子愣一下。

  「不,200塊。」大雄板緊臉。

  「想頭頂插扇子,出風頭哇?」

  「你不要,算俺老虎吃蚊子白張嘴!」大雄眯著眼說。他的海貨是留給麥蘭子酒店的,不想賣又想鬥嘴兒。

  女販子嘻嘻笑了:「別誆妹子啦,大哥,天不早啦!」

  大雄拍拍屁股爬起來:「你不要,俺走啦!」

  麥蘭子淹在人群裡呆立著,既生氣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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