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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大雄抖抖手裡的紙條:「俺有化驗單!俺要告他們!」

  「大雄,事情俺要查的,你先別聲張,好嗎?」疙瘩爺心生疑惑。他望見水汪映出自己的臉,黑糊糊顯得那麼遠,那麼迷離,夜鬼似的。他渾身打骨頭裡冷,冷得喘不過氣來。大雄不依不饒地說開了:「俺爹哪點對不住你?俺爹幫你操持龍帆節,村裡村外護著你。你當了村官俺爹樂得整天唱,可他從沒求你辦一樁事。他就盼你當個堂堂正正的父母官!你呢,不管村裡老少爺們願意不願意,幹下踢寡婦門刨絕戶墳的損事兒,你的良心在哪?你有私心,你想攬權保官。你為了討好春花,為了得到那娘們兒,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如今你啥都得到啦,名譽、地位、女人和金錢。」他停頓了一下,望瞭望疙瘩爺的臉:「這是你的造化,與俺無關,可你不該見利忘義,購進假桐油……」

  疙瘩爺震驚了。

  疙瘩爺胸脯突突顫著,霍地擺出罵天罵地的架勢,黑旋風般撲過去,揪住大雄的衣領惡搖著,吼:「你給俺說明白,俺得了啥回扣?」他視名聲比命重要。

  大雄昂然站著,冷氣逼人,如一根傲立的冰柱。他眼裡閃過一道奇異的波光,擰身甩開疙瘩爺,走了。

  疙瘩爺厲聲吼:「你小子,給俺說個丁卯來——」

  大雄象團冷霧飄走了。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疙瘩爺不堪承受這瞬間的撞擊和刺激,像個精神失常的人,兩眼迷迷瞪瞪。「撲」一聲倒在沙灘上,面朝大海跪著,一雙青筋凸跳的大手,插進了沙子裡。然後他的雙手拍打沙灘,象驢打蹄一跳一跳的。他的聲音飄忽,被嘯嘯潮音吞了。海霧裡洇出一團淡淡的昏黃的影子,疙瘩爺熟悉的影子。影子從大海裡飄來,象驟然豎起一堵高牆,遮住他的視線。漸漸地,幻化出一張張漁人的臉。他垂頭避開那些臉軟軟地躺倒在沙灘上,心裡忽地生出原始生命般的蠻力。他象個石滾子格楞楞在沙灘上滾起來,喉嚨口撕攪一種異樣的聲音。他在跟影子摔跤,又像是跟黃木匠摔跤。滾過來滾過去,任他使盡全身的氣力也掙不脫那團影子……

  大雄遠遠地瞧著疙瘩爺。其實,大雄說了一堆臭話之後,沒走。他後悔自己說多了,疙瘩爺畢竟是麥蘭子的爺爺,也是爹最好的朋友。他遠遠地望著陣痛中折騰的疙瘩爺,心裡一陣難受。

  夜已深去,漲潮了,大雄將昏迷在灘上的疙瘩爺背回家。

  注釋21:厭氣

  第二天上午,疙瘩爺感到頭皮一陣麻脹,慢慢撩開厚重的眼皮,拿眼緊盯春花,斷斷續續地說:「你過來……俺問你一句話。」春花惶惶惑惑移近他:「有啥話就說吧。」

  疙瘩爺眼神裡噙著一種懾人的威嚴:「俺問你的事,你要是撒謊,俺恨你一輩子!」春花愣了一下:「俺不撒謊,你說吧。」

  疙瘩爺頭一擰,老臉苦楚地扭皺著:「你說,桑行長小舅子的那批桐油,你接了回扣沒有?」

  春花僵在那裡,臉頰頓時火一般燙熱:「氣死俺了,別人俺不管,你還不瞭解俺嗎,俺是圖希那幾個錢的人嗎?」

  疙瘩爺舒了一口氣,又問:「那到是,真的沒有?」

  春花胸脯子鼓漲著,杏子臉繃得很緊:「你呀,你這麼信不過俺,往後俺再也不管你的破事兒啦!」

  疙瘩爺掙扎著坐起來,多了心眼,也多了情份:「春花,俺信你!不過,俺也得給你提個醒兒,往後幹經濟千萬別把新鞋往狗屎上踩,壞了名聲,又斷了前程。」

  春花不解地問:「到底又出啥事兒啦?」

  疙瘩爺哀歎一聲,說:「你幫俺們購進的桐油是假的,海上出事兒啦!」

  春花臉白了,嚇得嘬舌頭打冷子:「假的?俺的天神哩!這怎麼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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