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關仁山 > 白紙門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三四 | |
|
|
下課之後,麥蘭子也來看熱鬧了。她悠閒地坐在舢板上,兩杆白嫩的腿放進水裡搖來蕩去。大雄壯美的身板子汗粒細密,油光光地泛著光澤,裸露的肌腱湧動咕咕的聲響。他在雪蓮灣女人們眼裡就是一匹好看又好用的騾子。大秧歌過去是個寡婦,肉乎乎的身量和野野的辣勁兒確實像一條漢子。這會兒嫁給了老串子,聽說老串子是個陽萎。大秧歌故意當著老串子的面兒同大雄挑逗似地發洩著委屈。老串子扭扭臉就裝看不見,但那杆長煙袋哆嗦了。大雄今日格外興奮,嘴裡呼出辛辣的酒氣,拿自信的目光玩弄著湊過來的女人。他也要發洩,他要讓麥蘭子真真切切感受一下他在女人群裡的地位。「多少女人希罕俺,你小樣兒的偏不知足呐。」大雄見了麥蘭子就這樣說。 大秧歌亮開嗓門子說:「大雄,你這傢伙肚裡長牙,心狠呢!」大雄就擰著眉頭子笑:「俺咋狠呀,你是不是還心疼被俺扯碎的花褲衩子?嘿嘿嘿……」大秧歌顛著一身軟肉像扭秧歌似地湊過來了:「臭大雄,俺可從沒想那個。俺虧的是對你那片心哩!哼,給你多少,也是雜燴湯裡的豆腐,白搭!」大雄很美氣地笑了,他說:「你整日口口聲聲對俺好,老串子大哥還不將醋罐子敲碎呀!」大秧歌撇撇肥厚的嘴巴:「他呀,毛嫩呢!他那本事就雞巴會給俺講故事。」眾人哄地笑了。老串子狠狠瞪了娘們一眼,不敢吱聲。大雄笑得嘎嘎的,險些閃腰岔氣兒。大雄瞟了麥蘭子一眼說:「大秧歌,俺弄糊塗啦,你對俺這麼好,可俺還是個光棍漢呢!也給你兄弟搭咕一個?」大秧歌嘴巴一翹一翹地說:「你小子說良心話,俺沒給你介紹過嗎?」大雄咧著嘴:「快別提了,你給俺介紹過你表妹,跟俺說是瓜子臉,賊漂亮。俺見面一看啊,瓜子臉是不假,可那尖尖兒他娘的朝上啊!沒把俺嚇個跟頭!」眾人笑了,麥蘭子更是笑得不行。大秧歌說:「你別侮辱俺表妹啊!占了便宜又嚼舌頭,你當面鑼對面鼓,問麥蘭子個應聲,俺不出雪蓮灣立馬就給你狗日的領一大隊姑娘來!」大雄得意地笑了。麥蘭子急急甩過一句來:「大秧歌,俺是俺,他是他,你去給他領啊!」眾人又笑。大秧歌說:「呵,真是生薑脫不了辣氣呢!俺真領啊,你就該哭鼻子啦!」麥蘭子說:「你少扯上俺!鬼才會哭呢!」大雄笑笑,撓葫蘆頭,頭皮唰唰直落。大秧歌不再理麥蘭子,繼續望著大雄:「你別小鬼吹氣啦!多烈的大老爺們,也得讓娘們治得服服帖帖。」大雄又擺出一副賴樣子,拍著胸脯子說:「你們娘們家個個光頭頂皮球,靠不住!想治老爺們?到頭來是天上扭秧歌空歡喜!哈哈哈……」他咧開瓢似的大嘴笑著。 大秧歌氣得瞪眼,舞著厚厚的大掌喊:「大芝、月琴、仙鳳……你們聽見了麼?大雄這狗娃蛋罵咱女人呢!咱就草雞啦?」幾個娘們伸脖跺腳地嚷:「不中,咱得治服他!」大雄伸手在大秧歌肉滾滾的褲襠裡抓一把說:「這樣兒的還滿張羅。」他的笑裡裹著一個鬼洞洞的東西。大秧歌尖聲細氣地叫一聲,扭身笨拙拙地朝大雄撲去:「來呀,姐們兒上啊!不揪下他那玩藝才怪呢!」三個娘們齊齊應著呼啦啦圍過來。大雄笑模笑樣地躲躲閃閃,「呱嘰呱嘰」踩得黑泥響。大秧歌撲了空,雙手紮進黑泥裡,嘴巴吻住了黑泥。灘上人又一陣笑。那三個娘們推推搡搡地拽住了大雄,大雄只輕輕一掄,娘們一個一個跌進泥裡,濺起烏黑的泥片子。大雄縮頭縮腦地笑。噗嗒嗒一下子,冷丁有一團黑泥糊在他的臉上。這是大秧歌從他後面的突然襲擊。他胡擼著臉,四個娘們就拉拉扯扯地將他按倒了。大秧歌把一隻手伸進大雄的褲襠,狠狠捏了一把那物件。大雄疼得鬼叫了一聲,這一聲叫,讓麥蘭子心尖一顫。大秧歌把手從褲襠裡抽出來,喊: 「大雄,狗日的,你服不服?」 「就不服,就不服!」 大秧歌讓幾個娘們兒把大雄抬起來,喊起號子: 「一呀墩,二呀……」 「啪嘰」一聲,大雄屁股鑿地。 「服不服?」大秧歌喊。 「就不服,就不服!」 又一墩,嘎嘎的笑聲。 海灘旋轉起來。老河口、房舍、老船、淺泓等景景物物都鮮亮起來。人群如蟻,慢慢拱動。人群裡不知是誰字正腔圓地吼了一句:「祭潮來嘍!」大秧歌和三個娘們就扔了大雄顛顛兒鑽進人群裡。大雄泥塑一般站起來,又打了一個響脆脆的酒嗝,撲撲跌跌晃到水窪,勾頭嘩嘩地撩水,很得意地啐一口黑泥:「這幾個騷貨!」說著,就有一個花手絹晃在眼前。一抬頭,麥蘭子正瞪著他:「瞧你個德性!」大雄接過手絹擦著臉,笑了:「蘭子,你說這過癮不過癮?」麥蘭子沒有理睬他,順著人群走了。大雄然後就瞪眼追著她好看的背影,目光一截一截探到極遙遠的海天交接處。 祭潮和發天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景觀。遠海率先騰起的是有幾分妖冶的紫霧,紫瑩瑩的霧氣慢慢洇開來,一點一點織成蘑菇形,一點點化開。漁人叫它「開霧」。開霧是很有說頭兒的,那是海龍神吹出的仙氣。 大雄惶惶淒淒自語著,就看見「開霧」了。那裡橫七豎八地躥著白光,霧瘴瘴的海面,嗖嗖地鑽著白毛風。一會兒海面變得夜景似的灰暗,一高一矮起起伏伏的白光,牽著浪頭子滾進幽深的天地。「黑泥水壓灘塗,左腳撥來右腳汙,祭潮源頭竄白風,災禍末頭有死路。」大雄快捷地念叨著師傅老漂子常說的話,就在海灘上悶雷似地吼了一聲:「今日裡誰也別搶潮頭魚啦!有災呢!」漁人躍躍欲試沒人理他。「大雄准是叫娘們摔懵了,撒愣症呢!」有人說。說話間,高高低低的浪頭子就折著跟鬥來了。大雄又吼了一通,可他的聲音在海灘上如嘴呵出的氣一樣虛幻。漁人擠擠湧湧朝浪頭子迎去。大雄從船上抽出一柄大櫓,掄得呼呼生風,玩命似地截住眾人:「誰敢下海,俺就讓他躺著回去!」他的大腦袋在霧氣裡閃著一片青光。人們愣了,十分茫然地瞪著大雄跟天色一樣晦暗的臉。 「大雄,你狗日的閃開!」 「你別門神打灶神,瞎胡鬧!」 「你狗日的活膩了吧?」 「走,別理他,他醉啦!」 人們七嘴八舌地罵大雄,就跟罵兒子一樣隨便。大雄身子抖了,肚裡湧著一種無法言說的酸氣。麥蘭子和裴校長都來勸他,麥蘭子喊:「大雄,你給俺回來!」 大雄直杵杵地挺著。 祭潮來了,潮頭魚來了。 人們蹦蹦跳跳地往前撲。 大雄的大櫓掄過來:「狗日的,誰敢上!」 人們竟縮頭縮腦地僵在那裡。 搶潮頭魚的美事,最後還是讓大雄給攪了! 後來疙瘩爺和黃木匠證實,大雄懵對了。如果他不攔著,還不知哪個人喪命呢。今年的祭潮跟往年不一樣,浪頭是打著旋兒來的。人們撲上去就會失去平衡。據說,下裡窪村淹死三個搶潮頭魚的漁民。唯獨雪蓮灣安然無恙。為這,在村民大會上,疙瘩爺好好表揚了一番大雄。 | |
|
|
學達書庫(xuges.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