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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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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你當了支書,慪那氣也白搭!」 「不是慪氣,龍帆節不該斷!」 「這年頭兒的龍帆節沒啥勁啦!」 疙瘩爺頓時黑了臉,倔倔道:「沒勁?摟娘們鑽艙子來勁兒!臭漁花子就是沒出息,趁多少錢也是賊人!祖宗傳下的禮儀不是哄孩子玩的!漁人的魂兒都裝裡啦!」 黃木匠縮縮脖兒笑道:「看你這勁兒,還真想再把龍帆節鼓搗起來喲?」 「對,不他娘來一回,死不冥目!」 「你是大支書,村裡人還不是聽你招呼!」黃木匠愣了一下:「不過,你也就是跟俺誇誇海口,到動真格兒的時候你就不上心啦!俺還不知你們當官的啥心思?」 疙瘩爺瞪圓眼:「操,你信不過俺?」 「不是信不過,是你變了,你還有當年打海狗的勁頭嗎?」黃木匠蝦著身說。 「你狗眼看人低,俺要是鼓搗成了呢?」 「俺甘當你疙瘩爺襠下一條狗!」黃木匠打賭似地說。 疙瘩爺雙眼火球般燃燒,屈腿,從沙灘彈起,笨拙拙奔向船,熊一樣爬上去,抖抖水澇澇的身子,沖黃木匠喊:「上有星星下有大海,搞一回龍帆節,咱就敲定啦!」黃木匠瘟雞一樣「嗯嗯」著:「俺等著吧!」就拿眼尋著藍幽幽的海面。過了一會,黃木匠又嚷嚷道:「幹完活兒,到俺小鋪裡喝兩盅,俺請你吃龍蝦!」喊著便橫蠻地搖起大櫓,咿咿啞啞入海去。 天高風涼,滿天的星斗閃爍,總叫人感到無限的遙遠。半拉子月亮遊出雲朵,映到水裡就像一條昏頭漲腦的娃娃魚。風歇著,海流平平緩緩地湧,不時濺起白花花的水泡兒。疙瘩爺賊眼順水泡溜過去,嘴裡念叨:「有戲!」便撚下櫓,船一停,夜一遮,膽子就大。他「咕嘟」一個猛子紮進海裡。遠遠地,黃木匠瞟一眼翻花的水泡,反反復複自語:「這疙瘩爺,還猴兒似的麻溜哩!別看這鬼傢伙吃了官飯,心裡到謀得狠呢!還是一條好漢!」邊說邊抖抖索索地擇網。 漁人各精一路活兒,黃木匠除了造船,還能拿網兜蟹。疙瘩爺除了當海眼、打海狗,還精於潛水摳龍蝦,他是出名的老水泥鰍,一次入海能憋好長好長時辰。夏夜的雪蓮灣海水表面熱嘟嘟,底層涼紮紮。剛入海的疙瘩爺渾身汗毛涼浸浸張開來,手腳慌得緊,過一會兒就清爽了。他調動多年鑽海尋蝦窩的經驗,輕輕巧巧地摸,巴掌隱隱刮拉著麻麻疙疙的海底,便有一綹綹的海草癢兮兮地搔他皮肉,奇形怪狀的海魚在他身旁鑽來鑽去。 疙瘩爺終於觸到一個圓溜溜的洞穴,鐵鉗般的大掌插進去,狠歹歹一摳,便有一隻肥碩的龍蝦捏在手掌心裡了。他梗脖換了口氣,燕子叨食般將腥蝦銜在嘴裡,摳搜著鑽動。疙瘩爺守海的時候每年秋天都摳上幾筐。他又摸准一個洞穴,一摳,蝦彈愣一下長箭般硬須,紮進深泥裡。他滿膛子血湧至雙手,蹴著,攪團團泥浪,漚腥氣鑽嗓眼兒,嗆得他鼻腔與肺部火辣辣痛。無奈蹬腿急燎燎上竄。腦袋出水就長吐一口氣,眼裡驚驚乍乍飛金星子。他眯眼閉嘴,又鑽了下去,斜著身子呱唧呱唧地掏出那只大鬼蝦,喜興得擰歪了臉。他挺屍般躺在黛色水濤上喘息,隔了一層厚重的眼皮他依然能感覺到海水的溫熱。兩隻蝦在他手掌裡無力地掙扎。曬了一天的海水溫溫燙燙,像是躺在娘們懷裡,漁民累一天,擺開四支舒舒服服晾膘也是個天大的樂趣。過了一會兒,他歪頭瞄著了舢板瞧見霧裡煙出一團黃乎乎濁光。零散的蟹燈飄忽忽往灘上攏了。接下便響起「噢呵喲——噢呵喲——噢呵喲」漁人攏灘的號子。疙瘩爺螃蟹似地爬上黃木匠的舢板,將蝦塞進簍裡。黃木匠說:「你老小子還行呢,走,回去喝兩盅?」疙瘩爺笑著答應。 海霧蓋下來,河道裡的船就懶散散打盹兒。風叼著夜海的腥味輕輕地拂漁人的衣衫,柔柔的。黃木匠泊定船,扛上一簍鮮蝦急煎煎地朝老河口岸上小鋪子走去,疙瘩爺跟在身後走著。那悠遠的古怪的聲音在他身後的海灘上蕩起。黃木匠的泥草鋪子離蛤蟆灘不遠。鋪子牆壁是黑泥築的,頂棚壓一溜幹透了骨的海草,隔雨結實,古樸美觀。疙瘩爺就喜歡住這裡,當了村官還想住。黃木匠人緣好,他的孤獨的小屋成了漁人聚群打哈湊趣地墊兒。小屋為黃木匠賺得人緣,又攏住了他悠閒的日子。過去幾年,疙瘩爺是小泥屋的常客。老哥倆坐在小屋門口,一邊下棋,一邊有滋有味地喝酒。累乏了,呼嚕震盪天入夢去,醒來又喝酒。灌得醉醺醺了,兩人撲到蛤蟆灘上晾膘摔跤。 進了小泥鋪,黃木匠放下蝦簍,抱一捆乾爽的樹枝點燃了灶堂。鍋水滾開,汨汨作響。疙瘩爺光著後脊走進草屋,呵呵笑:「老哥,你有啥好酒哇?」黃木匠忙忙活活往鍋裡撒麵條,看也不看疙瘩爺。過了一會兒,黃木匠「撲噠」一聲扔下髒兮兮的蛇皮袋子:「滿籽蟹,煮了下酒。」說著,咂巴著嘴坐在木墩上抽煙。疙瘩爺遲疑了一下說:「老哥,螃蟹你拎走,留著賣幾個錢兒吧!大雄還要娶媳婦呢。今晚吃俺摳的龍蝦下酒,嘿嘿嘿……」黃木匠怪怪異異扭歪了臉相:「你這老小子,一碼是一碼,兒子娶媳婦缺著了找你村官借!」疙瘩爺一綹一綹撈出熱騰騰的麵條,朗聲道:「老哥,說真格兒的,你家該氣氣派派添一條闖遠海的機帆船。」黃木匠厚嘴唇動了動,軟聲說:「唉,這輩子混得不咋樣,黃土埋脖了,俺是造船世家,可連條像樣的船都沒弄上,丟人現眼啊!留個念想讓兒子們去奔吧!」疙瘩爺說:「大雄不是幹得不錯嗎?聽說這小子發財了!」黃木匠淡淡地說:「那小子掙了多少錢,俺不管,俺老頭子看不上他。」疙瘩爺說:「你得操持給他娶媳婦了!」黃木匠傷感地說:「這孩子的婚姻順不了,順不了!」疙瘩爺愣了愣說:「你這老東西,竟說喪氣話,俺看大雄那孩子是條漢子,咱雪蓮灣響噹噹的闖海硬漢!」黃木匠望著疙瘩爺說:「從眼巴前說,你們家的蘭子,俺看著她跟大雄挺般配,可不知咋的,兩個孩子就是沒弄到一塊去。聽說蘭子看上了裴校長,唉,沒法啊!」疙瘩爺說:「孩子們的婚姻大事,咱們當不了家呀!」他邊說邊往鍋裡嘰嚕嚕倒蝦,大蝦小蝦由青轉紅,美味就蕩起來。他緊著吸溜吸溜鼻子,就嫩勁兒將蝦撈起來,盛在藍邊大海碗裡,說:「來,喝酒,高度燒酒老白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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