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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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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嫻笑道:「我不忌諱這個。」說完一仰脖子,咕咕地把水喝了個精光,抹了抹嘴巴上的茶葉末。 譚功達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了。他覺得,自己一路上的擔心都是多餘的,白小嫻並不像自己想像中的那麼暴戾。在說了不多的幾句話之後,兩個人仿佛已經相識很久似的,一點都不生分和拘束。譚功達拉開椅子,坐在姚佩佩的辦公桌前,手指輕輕地彈敲著桌子上的玻璃,對白小嫻道:「你父母,後來就回鄉下去了?」 白小嫻嗯了一聲,隨後道:「他們只在鄉下待了一天,第二天下午又連夜趕到縣城來了。」 「他們又來做什麼?」 「還不是給我叔叔嚇的!」 白小嫻說,父母跟叔叔吵完架,當天下午就賭氣回夏莊去了。兩個人在家裡硬挺了一天,飯也不吃,覺也不睡,最後就雇了輛驢車,趕到縣城來了。他們找到了白小嫻文工團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夜。兩個人也不敢叫醒門衛,就在門口的小樹林裡湊合著過了一夜。等到天亮,白小嫻出來跑操的時候,才在操場邊一棵楊樹下看到了他們。母親一見白小嫻,當場就嚎啕大哭起來,口口聲聲說,我們這個家就算完了。她父親的臉色也是黃黃的,站在一旁不吭聲。文工團的學員們都圍著他們看。白小嫻只得將他們帶回自己的宿舍,這才慢慢從父親的口中瞭解了事情的原委。 母親道:「這下好了,我也是一時昏了頭,一口氣把兩個縣長都得罪了!你叔叔還口口聲聲說要派人來把我抓起來,雖說白副縣長原是你嫡親的叔叔,可眼下鬧翻了臉,他那種人,扛槍打仗的出身,什麼大義滅親的事做不出來!」 父親在一旁灰著臉,木訥道:「抓我們倒也不至於,可我就是擔心我們家的那個成分,村子裡的那些窮棒子、討飯鬼,一天到晚都不給我們好臉色,昨天在村頭碰見村長,我給他遞上一支煙,他連說戒了、戒了,就遠遠地走開了,臉色難看不說,走了幾步卻又偏偏回過頭來瞪了我一眼,你說怪不怪!」 母親哭道:「我這張嘴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就是該打!跟你叔叔處久了,眼睛裡就不拿他當個縣長看了,由著性子胡鬧,這下可怎麼辦哪?」 白小嫻看見父母兩人為了這點事慌得六神無主,尤其是她那父親,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似乎在等著自己替他拿什麼主意,心裡也覺得十分淒慘,眼中不覺也落下淚來。 「我們兩個老不死的,當真被他們抓了去,倒也罷了;可你這麼小,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好的前程,卻眼看著又斷送在我們手上。」母親說,「如今我們這兩張老臉也不好意思再去上他的門,求你叔叔了……」 母親的話沒說完,白小嫻已經知道了她的意思。她胡亂寬慰了他們兩句,將他們帶到街上一個小旅館住下,隨後就去南道灣,找她叔叔去了。 白小嫻一路琢磨著,叔叔這會兒也許正在縣上辦公,嬸子是個慢性子的人,好脾氣,要是先把嬸子說活絡了,事情就好辦了。沒想到那天白庭禹剛好發燒,躺在家中休息。一看見叔叔那張塗滿紫藥水的臉,她就明白父母為何那麼擔心了。 白庭禹一聽小嫻來了,趕緊從床上爬起來,沒說她父母一個不字,倒先做起自我批評來了。他說那天自己太不冷靜,衝撞了哥哥嫂子,這會兒後悔都來不及了。白小嫻見叔叔的氣已經消了,心就放了下來,把父母連夜來縣城的事略略一說,白庭禹慌道:「你看你看,我發了點脾氣,他們果然就嚇成這樣。你趕緊去將他們倆接到家裡來住,我當面向他們賠罪。」後來,他又讓嬸子跟她一塊去。 白小嫻臨走之時,白庭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把小嫻叫到裡屋的書房裡,跟她說了半天的話,最後把一張戲票塞給了他。 「你叔叔跟你說什麼?」譚功達問道。 「還能說什麼呀?」白小嫻紅了臉,「他,他讓我嫁給你唄。」 她這麼一說,臉一下子就漲得通紅。譚功達連正眼都不敢瞧她,半天無話。這時候,我若沖上去一把將她抱住,死不鬆手,她會不會鬧將起來呢?會,還是不會? 這的確是一個問題。 譚功達一直猶豫不決,心裡盤算了好多遍,偷偷地看上對方一眼,小嫻也在那兒捏著裙子的一角,低頭沉思,若有所待。譚功達的心一下子就亂成了一鍋粥。 在姚佩佩辦公桌的玻璃板底下,壓著一塊墨綠色的絨布。在絨布上端,有一幀小照,照片有些發黃髮舊,上面還有些茶漬。 相片上,一對夫婦抱著一個小女孩。女人穿著翻領裘皮大衣,男的西裝筆挺,神采奕奕。照片上端有一行發白的小字,寫著: 民國二十八年除夕姚佩菊周歲紀念 如果照片上那個胖嘟嘟的嬰兒就是姚佩佩的話,譚功達不難算出,佩佩今年果然只有十九歲,與小嫻一般大。原來她的本名叫姚佩菊,而且她竟然是除夕那天生的。 白小嫻見對方盯著桌子發呆,便從椅子上站起來,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過了十一點,大門就進不去了。」 譚功達只得起身,送她下樓。兩人走到門外,譚功達隱隱就見一個人懷裡夾著文件包,正從四樓下來。走廊裡燈光昏暗,他沒有來得及看清那人是誰,那人一見到他們,冷不防也吃了一驚,趕緊腦袋一縮,又慌忙回到四樓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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