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驥才 > 走進暴風雨 | 上頁 下頁


  「行了,行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沒鼻子沒眼兒的事別隨便往外扔。」伍海量阻止他繼續說。

  「去!要不說你是武大郎!連骨頭都不夠長!我姓形的雖然小學畢業,人事不比你懂得少。你原先在制鏡廠是管生產的,為嘛王大拿一手抓著生產供銷兩樣偏本給你,楞叫你管技術?懂得嗎?就因為你不是關老爺的人,人家不信你。你別象孫猴子,拿著弼馬溫當個什麼官兒!別看分給你一間房,那因為不給你說不過去。拿你去堵住人們的嘴,再怎麼幹都成了!」

  「好呀!」劉來突然把半棵煙往地上一扔,發火道:「敢情你們在上邊暗含著把油水都分光了,把我們幾百號工人都蒙在鼓裡。邢沒準兒,你小子也不夠!要不是工作組拿掉你的房子,這些話你死也不會往外說!」

  邢元怔住,他忽然醒悟到自己話說多了。衝動最易壞事。蘭燕插進嘴來:

  「你們可別往外邊去瞎造!我早對小邢說過,給我們房子也不要。頭頭們叫小邢搬去,不就因為他是司機,晚上看電影看戲,半夜去接站看病,隨時都能把他從被窩裡掏出來?」

  「別唬我們了!」王寶說,「要給我一間,每天夜裡掏兩次我也幹,別淨說頭頭們吃香喝辣的。近水樓臺先得月,沾一沾也撈點油腥呢!」

  「滾,別在這兒耍臭嘴!」蘭燕上來使勁給他一巴掌,掉下臉兒說:「就這樣還想在我這泡假?美的你!」

  「唷!」王寶挨了一下,不但沒急,反而扭過臉逗弄邢元:「嫂子拍我肩膀一下,你可瞧見啦,吃醋嗎?哎——」

  邢元的心思在房子上,根本沒理他。

  伍海量怕他們逗急翻了臉,一推王寶說:「耍什麼二皮臉,還不幹活去!貝雕車間好幾台電砂輪都不轉了。」然後又轉臉求邢元,「去拉幾趟吧!那兩萬個彩蛋黴成什麼樣子還不知道呢!天再熱,黴得會更厲害,將來返工都洗不乾淨。」

  「怨誰?怨我?」邢元小眼一瞪說,「你們頭頭們沒弄好,叫我來回拉,我不受那份累。汽車不在院裡嗎?自己拉去!」

  劉來嘴角含著諷意說:

  「反正外貿給錢了,叫外貿賠唄!」

  「那怎麼行!」伍海量半仰著頭對大個子劉來說,「發黴的原因是咱們沒洗淨蛋殼。再說,外貿還壓著咱一筆貝雕和羽毛畫的錢呢,人家正要用這筆錢頂這批貨。」

  「人家是正正經經做買賣,咱們頭兒才不費這份腦子呢!我給你出個主意吧——」劉來似笑不笑地說,「把這兩萬個彩蛋都處理給職工。五分錢一個,拿回家把蛋挖去,至少外邊那錦緞糊的小玻璃金也值,我們情願不要這個月的獎金了。」

  「那廠子就該關門了!」一直站在旁邊沒說話的郗半民著急地說,「五分一個得賠多少錢,最少也得四萬塊錢!」

  大家看他這副急欺欺的樣子,都笑起來。那個黑黑的小夥子取笑說:

  「要不說你們老九辦不成事。一張嘴就是傻話。」

  邢元說:

  「你急得嘛?郗捂嘴!廠裡養了五十多個幹部白吃飯?告訴你,一個錢也陪不了!」

  「不賠?那我可不信!除非頭頭們把工資和存款全捐出來!」王寶說。

  「想得倒好。個個瓷公雞、鐵仙鶴,哪個肯拔毛?不多拿就算好的!」邢元說:「人家不賠錢自有絕招,叫你小子把腦袋裡的水擠淨了,也想不出來!」

  「如果是王大拿出的主意,准有倒黴的!」劉來說。

  「算叫你說著了。」邢元的話裡帶著三分佩服。

  「說著了嘛?」王寶十分感興趣地問。

  伍海量生怕邢元再捅出什麼來,上去一手拉著邢元的胳膊說:

  「別胡捅亂捅了,還嫌廠裡的漏子不夠?彩蛋黴成什麼樣子還不知道,你有這胡扯的時候三趟也拉日來了!」

  「我說過,不給房子我就——」邢元說到這兒看了蘭燕一眼,把下面的話改為「我就有病!」

  伍海量急中生智,扒在邢元的肩膀,微微踮起腳,盡力把大嘴叉子湊向邢元耳邊。邢元一推他:

  「離遠點,嘴怪臭的!」

  伍海量不但不惱,反而笑喝喝又親熱地拍他一巴掌:「你聽著呀,好事——」跟著又湊上去小聲說兩句。聲音小得屋裡沒有第二個人能聽見。

  這話象魔法吹進邢元的耳朵裡。邢元的小黑眼珠立刻好似通了電的小電珠一樣亮起來。他問:

  「武大郎,你這話當真?」

  「騙你是孫子!」

  「你們老九心眼多。」

  「我算哪號老九。我是中專畢業。」

  「矬子裡拔高個兒,別看你矬,跟我們比還算大學問。」小邢說,「郗捂嘴老大,你老二。咱廠就數你們倆。」

  郗半民在一旁聽了,不覺又抬起手背擋嘴。

  「小邢,我保你了,怎麼樣?」伍海量說:

  「你的話不如放屁。誰保你呀!你還保別人?要是工作組他們保還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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