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驥才 > 陰陽八卦 | 上頁 下頁 | |
四十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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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栽一跺右腳,聲音都喊劈了:「幹嘛,你還要刨我家祖墳!」臉脹成大南瓜,太陽穴上的筋鼓得手指頭粗,嘣嘣直跳,賽要拼命。 不等桂花鬧,八哥說:「要真的在墳地十成有十成算沒了。前天聽說你家墳地給人刨了,棺材也撬了,我沒敢告你們,叫老亮他們拿銑整好。」說完偏臉拿左眼朝惹惹擠了擠。 惹惹明白,這是八哥唬弄桂花。不唬弄,事不平;一唬弄,事才靜。 打這兒,沒人再提這金匣子。不說不想不猜不疑不爭不鬥不鬧不急不愁不恨不狠,這才相安無事。正是: 坎順離和震聲輕,震安巽松兌波平。 克純艮定坤無際,乾天渾與萬物同。 第十八章 陽春三月 一歲之首,始自春分,大氣回轉,更換干支,漸漸日長夜短冰解寒消陽開陰降氣盈朔虛;太陽高起,北房的陽光也就一天天一分一寸眼瞧著往外退。驚蟄一過。土地爺伸懶腰,縮在土裡過冬的蟲子胳膊腿見動。種子也在地底下翻個兒,打算出頭露面。惹惹在茅房一泡尿,激掉牆角半塊槽磚。氣足勁足,陽旺神旺,八哥笑道: 「這股勁兒,足能把河裡的火輪沖個底兒朝天,還愁不發家?」 如今的惹惹正經八北是黃家大少爺大老爺。雖然二奶奶多年坐吃山空,外加偷盜一空,空成知了皮螃蟹殼兒。可有八哥就不愁沒辦法。闊人能敗家,窮人能富家。八哥出個頂好頂絕頂用的主意,把老宅子那片廢房廢園廢地廢料割掉賣掉,換一大筆活錢,有錢不幹花,使錢折騰錢。把紙局改做藥鋪。當下世面開始認西藥,黃豆粒大的小西藥片下肚,頭疼腦熱拉稀流膿,轉眼就好,比娘娘宮的香灰靈多了。可買賣家不能單使一手,又請王十二來掛牌門診,中西合壁,有病保好。八哥叫老亮辭了果市口瑞芝堂的差事,到這兒領班。人和事順,買賣對路,眼瞅銀錢成串往錢匣子裡跑。家要臉面,買賣要門面,再撥筆款,裡外修葺一新。上油上漆雕花描花掛燈掛匾,上上下下人全都頭是頭腳是腳衣是衣帽是帽。破廟賽的老黃家,一下變成了天津衛一處顯鼻子顯眼大宅門。 人窮想富時,人富想窮時。一天,惹惹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就是他倒黴那陣子遇到的紅面相士。 格指一算, 正是大半年,紅面相士的話分毫不差全應驗了。這「命」真是不可不信,愈琢磨愈信,更該信相面算卦神機妙算,絕非賺人。自己無知,前些時候運氣沒轉過來,沉不住氣,反倒罵人家。想到這兒,包了重重一包銀子,去到鳥市北邊的院門口,好好答謝人家。這也是當初答應過人家的,也叫還願。 在院門口,穿棚過攤,轉悠三圈兒,居然沒找到那紅面相士。直把兩條腿走乏了、心想這老爺子多半是江湖術士,遠走他鄉了。扭臉瞅見一個小卦攤,白布帳子上使墨筆寫著「六交神卦」四個字。由於信命,上去算算。算命先生是個黑瘦小老頭兒,哪哪兒都小:小手小腳小腦袋小辮兒;兩個眼沒眼白,烏黑烏黑;小鼻頭兒翹著,兩小鼻子眼張著,乍看賽四個眼。 算命先生拿出六塊算木,有的刻一,有的刻一一,擺出個「天地泰」的卦式。再伸手打竹筒裡把竹簽全攥在手裡。這竹簽總共是五十根,他先抽出一根摞在桌上,表示祝求神靈。跟手著雙手捧竹簽舉到眼前八分高處,神氣賽廟裡的佛爺一般莊重,閉眼閉嘴,只剩下兩鼻子眼對著惹惹。要是平時,惹惹非笑出聲兒不可。此時卻不覺心中一片敬重之情。生怕心不誠,卦不靈,惹著神,傷了命。忽然「凜」一響,算命先生兩手左右一分,竹簽分成兩半,兩手各摟一把。再打右手抽出一根放在左手裡,隨即打左手裡的竹簽八根八根地拿下。先生拿下三次,最後只剩一根。算命先生睜眼一看便說。 「下卦正是乾卦。」 桌上「天地泰」的下卦也是乾卦,便沒動算木。跟手照剛剛這法兒,又來一遍,剩下不多不少還是一根。算命先生驚張雙目,四個眼兒直對他,細嗓門兒賽女孩兒,叫道:「大爺,恭喜您了!又是乾卦!您瞧瞧吧——」隨手把桌上算木上邊三塊坤卦,換成乾卦,叫著,「您好命好運,乾為天,上上卦!這一年來,除去大胡同會友腳行殷五爺,就是您占上了這卦!這卦不用細說,要嘛有嘛,想嘛來嘛,無事不通,無事不成,您想幹嘛就敞開幹吧!」 「好靈呵!」惹惹大叫。大嗓門差點把旁邊卦攤上叼簽的黃雀兒嚇飛了。 算命先生說: 「瞧您說的。不靈我不是在這地賺人嗎?」 惹惹說: 「您這卦靈,我信。眼下我事事都能跟這卦合上。可我還信一位相士,半年前他就說我,今兒再算,一準是這一卦。您說他神不神?那些話,句句都應了,半句沒跑。他也在這兒擺攤算卦,今兒我是特意謝他來的,不想他不在這兒了。」 算命先生一瞧他手裡的包兒,問道: 「那人嘛樣兒?」 「是位老爺子,挺壯實,大紅臉盤,兩眼程亮,賽關老爺。嗓音……」 不料算命先生一聽就叫道:「哎呀,大爺,您怎麼搭上他啦!」好賽惹惹撞上老虎。 「怎麼?」 「那是個江湖騙子。他專跟一個外號叫坑人的傢伙搭夥騙人。年前坑人那小子,因為勾結城裡開紙局黃家的使喚丫頭,偷了人家祖傳的聚寶盆,叫一位龍老師使氣功傷了內臟,趕出城去。這紅臉騙子也跟著跑了,他要再呆在這兒,非叫人砸攤子不可。」 惹惹聽了張眼張嘴巴,成了大傻子。半天繞不過彎兒來!算命相士再說嘛話一句也沒聽過去。眼前只剩下四個黑點兒。臨走給錢不知怎麼給法兒,糊裡糊塗將那包銀子搭在桌上。到家便把八哥拉到前廳,將這事前前後後說過,心裡還納悶。說道: 「我真不知嘛叫真嘛叫假,嘛叫靈嘛叫不靈?到底有個沒命了。」 八哥笑道: 「要叫我說,你這是拿錢燒的。要是如今還窮得揭不開鍋,也不會去找這困擾。」 「別拿我找樂。我是叫你給我解解扣兒。」 「嘛扣兒?有扣他也不在你身上,都在他那幫傢伙嘴裡,也興是那紅臉相士賺你,也興是這黑臉的算命先生賺你。他編這套,好叫你信他吧。你這不是把那大包銀子給了他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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