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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燈兒說,剛頭有人在門外喊影兒,影兒出去又返回來,扛一大包袱就走。燈兒問他去哪兒,他只說:「傻蛋!你就守著這墳頭哭吧!」九九爺打天亮就沒見。燈兒裡裡外外前前後後房房院院轉悠三圈,也沒找到人影。這是絕沒有過的事,天天天亮,九九爺頭一個爬起來掃院子,隨後就收拾茶廳和鋪面,這事有點邪門兒。惹惹說:

  「影兒是有人送信兒給他,走了是好事兒。可九九爺怎麼能沒了,沒九九爺可怎麼辦?」

  「先別乍乎,到他房裡瞧瞧。」八哥說。

  九九爺房裡整整齊齊,使的用的鋪的蓋的都用平時樣子放著,嘛跡象都瞧不出。牆角使幾張草簾子蓋著一堆東西,掀開看竟是些殘壞的花磚雕木字匾。尤其這些雕磚,都是高手馬順清精心刻的。這柱頭鬥板反雲馬蹄墩龍門草四方角兵盤簷百鳳頭搶草脊,連脫落的泥蛋子「算盤珠兒」也都斂來。燈兒說這都是九九爺打西邊老宅子抬來的,也不知他收藏這些破爛幹嘛。惹惹明白,真正戀這破家的正是這老家人。他想起一句老戲詞兒:

  「忠字後頭是悲字,兩字下過一顆心。」

  正要感慨一番,八哥忽叫他看,九九爺箱子櫃子裡頭空一半。八哥眼珠子一轉,問道:

  「燈兒,你最後瞧見九九爺是嘛時候?」

  燈兒說:

  「昨後響天擦黑時候,他自個兒打著燈籠在各院轉悠來轉悠去,還打棄西跨院那門過去轉悠半天才回來。我問他找嘛,他說嘛也找不回來了。我聽這話挺離奇。細琢磨也琢磨不出嘛來。前天,精豆兒和他大鬧一場,突然間人賽老一大塊,鬍子一下全白了。馬媽一走,沒人做飯,天天九九爺打發我去買熟食。給他,他不吃。餓了整整兩天啦,別餓死在哪兒了……」

  八哥問惹惹:

  「九九爺是哪兒人?」

  「武清……不,好賽是落垡。」惹惹說。

  燈兒說:

  「是落垡,他跟我講過那裡鬧白蓮教的事兒,就是不知是哪個村的。要不,我去落垡打聽打聽。」

  八哥說:

  「哪鄉哪鎮說不清,到哪兒去找。他打小在黃家,家裡有沒有人誰知道,怕連根兒也斷了。再說,知他到底往哪兒去了?」

  一陣空。丟了人,就是丟了魂地。

  惹惹忽問燈兒:

  「我二嬸呢,誰侍候著?」

  「精豆兒吧。」燈兒說,「這陣子精豆兒不叫我到裡邊去,全她一人頂著。」

  「頂個屁,誰頂她。」惹惹說,趕緊招呼八哥去裡院看二奶奶,一路說,「說不定九九爺在我二嬸屋。」

  跑到裡院進屋看,還是沒九九爺,只二奶奶挺在床板上,睜在鼓鼓的眼,跟她說話也不知,還好,眨眼皮兒;使手背湊近她鼻眼兒,也有氣兒。惹惹說:

  「糟了,又犯病了。」

  八哥說;

  「哥們兒,你家的陰氣算頂足勁兒了,龍老師也反不過來!」

  第十七章 刨祖墳

  人有兩樣東西沒數:一是天地,一是自己。您不信,您是高人,本領齊天,無所不知不能不通。您能蓋一百零八層玲瓏白玉塔,能造一隻小小的活螞蟻,會爬會動打洞上樹嗎?為嘛?這裡邊有個「命」字。命不能造,天地也不能造,可又是誰造的天地造的命?神醫神藥,治病不能治貪,能工巧匠,蓋房不能蓋天。知之治之。不知不治。相士神算,也只是算昨兒不算明兒。過去的事都明擺著,明兒的事誰知道?事情不這樣就那樣,瞎道也能懵對一半。嘛是命?裹在事情裡頭不覺知,可等事情過去一琢磨,它就出來了。您想,為嘛當初當時您偏這樣不那樣?這就是命!不信自信,不信也有。

  信命必信神。愚人不知,是人哄著神,不是神哄著人。要不為嘛大年三十。諸神下界,燒香叩頭所有神仙全得拜過來,所有吃喝玩樂穿戴全有規矩有講究有章法有避諱有吃法喝法穿法說法。雖說打初一到十五,新鞋新帽新襖新袍酒肉花糕放鞭放炮敞開折騰,可另一邊還得小心翼翼提心吊膽如履薄冰,生怕吃錯穿錯做錯說錯犯了忌諱,惱了神仙,招災招禍,多一層神佛多一層事兒,多許多神佛多更多事兒。事多累人,可愈累愈快活,不累不安心。二奶奶向例最講這套,拿年最當回事兒。如今癱在床上不能動彈,一切便全由惹惹張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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